“孩兒無能,請父親降罪。”


    劉力的雙眼中,流露出了一絲怒意,在怒意中夾雜著一絲憫然,道:“為了打下這數千裏的土地,我用了二十年時間,如今即將毀在旦夕。”


    展開雙手,揚起頭顱,劉力仰望著廳堂的頂端。


    仰望著堂頂上,在黯然的燈光中隱現出的圖案。


    那是一幅油畫。


    畫上有一座山峰,有一輪夕陽,有一個人。


    夕陽照著山峰。


    人站在峰頂。


    站在夕陽下。


    “這一片土地,我本就不是為自己打的,我是為你打的,為你母親打的,為你爺爺打的,為你奶奶打的。”


    劉力垂下雙手,抿起了嘴。


    然後,劉力用右手握住了懸於腰間左側的長劍劍柄。


    劉力拔出了長劍。


    清晰的劍音,猶如古箏上金弦斷裂時所發出的鳴響。


    餘音嫋嫋,回蕩在黯淡的大堂。


    劉力走下了放置獅座的高台,走下了大理石堆砌的階梯。


    他,走過了劉恒的身旁。


    走向了廳門。


    走向了廳外。


    劉恒轉過頭,凝望著自己父親。


    凝望著劉力走向門口的背影。


    “你丟的是自己的東西,我降不了你的罪。”


    平淡的話語,嘶啞的聲音,傳遞到了劉恒的耳中。


    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巨手,攥住了劉恒的髒腑。


    讓劉恒為之肝腸寸斷。


    讓劉恒為之痛哭流涕。


    走出了廳門,走到了寬闊的街道上,劉力老邁蒼白的臉龐上,覆蓋著一層寒霜。


    霜很薄,卻凝而不散。


    “在草雲郡的西麵,有一座蠻山,山上有蠻族,他們的酋長和我有些交情,你去投靠他,他應該不會拒絕。”


    聞言,劉恒止住了痛哭,用手背擦去了臉上的淚痕。


    然後,劉恒從地上站起,轉身奔向了廳門。


    奔向了劉力。


    劉恒跑出了廳堂,跑到了劉力的身後。


    他再次跪在地上。


    跪在劉力的身旁。


    “那父親怎麽辦?是跟我一起走嗎?”


    劉恒溢滿了淚水的雙眼中,一切的景物都變得模糊。


    但他依然可以看到身旁如同映在水中的身影。


    看到布滿皺紋,如同覆著霜雪的蒼老臉龐上,那一抹決絕神色。


    所以,他布滿淚痕的臉龐上,流露出了濃濃的懇切。


    然而,劉力的臉上如磐石般的神情,卻沒有半分的緩減。


    隻在那雙臉龐上雙眸深處,隱現著不忍的神情。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這裏,為你爭取時間。”


    “父親!”劉恒大吼著,向著劉力撲去。


    他張開著雙手,抱向了劉力。


    抱向了劉力的雙腿。


    他抱了個空。


    右手的掌心,隻觸碰到了披風一角。


    然後,悲痛欲絕的劉恒,看著披風上絳紫色的布帛從手中溜走。


    如同握在指隙間的流水。


    最後,劉恒對著劉力漸去漸遠的背影,將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壓抑的熱淚,在此時化為決堤的落洪,隨著嚎啕嘶啞的哀鳴和周身難停的抽搐,發泄著劉恒此時心中的哀痛。


    他抽搐了很久。


    他哭了很久。


    終於,他挺起了身,眺望著劉力離去的方向。


    眺望著落日的方向。


    雙眼中的淚水,依然在不停地從眼角滑落著。


    但他已經止住了哭聲。


    他已經不再哭泣。


    然後,在落日的光輝中,他站起了身。


    他轉過了身,走上了街道。


    他走向了郡城的西麵。


    走向了郡城的西門。


    彭伯拉著韁繩站在城門口,棕色的駿馬在彭伯身邊垂下了脖子,蓬鬆的鬢毛披散在空氣中,在風中不停的顫抖著。


    在鬢毛間,殘留著許多透明的水滴。


    劉恒走到了彭伯的身前,走到了駿馬前。


    伸手拉過了彭伯手中的韁繩,劉恒將駿馬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彭伯,勞煩了。”


    劉恒朝著彭伯笑了笑,翻身坐上了馬背。


    ”少主,郡中的守兵都要被郡主帶上戰場,我也將侍奉在主上左右。“


    彭伯從錦衣內側拿出了一個信封,用雙手捧著,舉到了劉恒的麵前。


    “此去蠻山路途陡險,少主單身行路,萬事小心。”


    聞言,劉恒點了點頭,接過了遞到麵前的信封。


    “父親老邁,戰場上刀劍無眼,萬望彭伯費心看顧。”


    “少主放心,小人拚上性命,也會保護主上的安全。”


    抬起頭,看著坐在馬背上的劉恒,看著劉恒臉頰上,仍然清晰的淚痕。


    彭伯臉上流露出一絲疑惑。


    “蠻山上的蠻族,人口僅有數千,蠻人衣不遮體,生存艱難,終日勞作卻僅能得果腹之食,憑著主上與酋長這麽多年的交情,酋長應該會收留少主,不過少主,那裏不是草雲郡,一切都要低調行事。”


    “我知道的,我會隱姓埋名,一輩子躲在蠻山上。”


    說完,雙腿用力夾住了馬腹,劉恒縱馬衝出了城門。


    棕色的駿馬奔跑過了田邊,奔跑在草間。


    駿馬奔跑的很快。


    跑的極快。


    郡城外,環繞著湖水的田野間,十個女子正在其中勞作著。


    她們正在地上仔細篩選著在酷寒中凍壞的秧苗。


    她們篩選的很仔細。


    所以,當她們因為耳邊傳來的馬蹄聲,而突然抬頭側目時。


    她們隻能看到一路揚起的煙塵。


    棚屋區中,捧著瓷碗的有根,正坐在土牆的牆沿上。


    雙腿隨意的懸在空中。


    看著手中碗裏,清淡如水的湯汁,看著湯中些許零碎的白色蛋花,有根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神色。


    舉起碗,有根小品了一口。


    咀嚼著入口的白色蛋花,有根笑著抬頭望天。


    他看著湛藍天空中,隨風浮動的雲朵。


    他在微笑。


    石腦拿著碗,走到有根的身邊。


    他看著微笑著的有根。


    他也笑了。


    一邊笑著,一邊道:“有根,今天老王拉車過來了。”


    “哦。”


    “有根你去見見他吧。”


    聞言,有根皺起了眉頭,語帶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有根跳下了土牆,跟著石腦走進了朝著棚屋區的深處走去。


    他們橫穿著屋區狹窄的過道。


    他們橫穿了屋區。


    老王拉著韁繩,牽著四匹駑馬,站在路口。


    平常專門裝麥粟皮的馬車上,此時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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