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邵一點也不見外地跟在後麵走進了屋子,在窗台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看著某人自從進來就沒搭理過他,寬鬆的外衣搭在身上從後麵看起來咣咣蕩蕩,長發未束就這麽直直散下來,別有一番慵懶的韻致。


    他看著容蕪從另一邊的桌子上倒了一壺茶,然後捧著一個略大的杯子走了回來,坐到了他對麵。


    熱氣嫋嫋,沒有他的份。


    庾邵咂砸嘴,這麽一會兒他還真有些渴了。拿眼神可憐巴巴地示意了好幾下,都被麵無表情地擋了回來,想了想還是沒好意思自己去拿,隻得幽幽不舍地將視線從桌子上的茶壺處收了回來。


    容蕪雙手捧著茶杯,熱氣呼了上來,襯的眼神霧蒙蒙的,她也不吭聲,好像也沒在看對麵的人,就這麽靜靜坐著。


    看到她明明眼眶都已經發黑,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但一雙眼睛卻還是精精神神的模樣,庾邵皺了皺眉,直接道:“你休息不好?可是身邊又招惹到什麽東西了?”


    容蕪抬眼瞟了他一眼,又垂了下來,搖了搖頭。


    “那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容蕪又搖了搖頭,感受到庾邵的視線愈發強烈,還是轉移話題地問了一句:“你怎麽過來了?爬牆頭可不是君子之為。”


    “原來我在你心目中還是個君子?”收到一個白眼,庾邵唇角彎了彎,好整以暇道,“也沒什麽事,就是今晚吃的多了出來活動一下,正好路過來串個門,好得也算是故地重遊。”說完還裝模作樣地左顧右盼了下,嘟囔道,“什麽嘛,一點變化也沒有啊…”


    “…你這個飯後散步轉的也是遠。”


    “過獎過獎。”


    見容蕪說了幾句話後又開始盯著茶杯發呆了,庾邵麵色漸漸轉的鄭重了些,若有所思地觀察了她一會兒,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明日就要上女學了吧,今天可有好好休息?”


    “沒有,我今天去靖寧侯府了。”容蕪低著頭,沒有看到對麵的人臉突然拉了下來。


    庾邵胸口忽然一悶,酸酸倒的他覺得怎麽坐都不舒服,換了個姿勢後忍了忍,一開口還是一個“哼”先遛了出來。見容蕪還沒來看他,手指敲了敲桌麵怪裏怪氣道:“…哦?去見你姬哥哥啊?”


    “嗯…見到了。”容蕪揉揉眉,又想起了姬洳扶著門口臉色蒼白看著她的模樣,心裏一陣煩亂,沒有注意到庾邵語氣的異樣,直到回過神來後才發覺對方似乎已經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堆東西了,她愣了愣,這才趕上了最後幾句聽起來特別語重心長的感覺…


    “……哎,四丫頭啊,爺說的話都是為你好,你可都記住了?這女孩子啊,得有點自己的想法,別總別人都說好的你也覺得好…不論是東西啊,或者人也是,喜歡的人多了也就沒什麽意思了…知道了不?”庾邵舔了舔嘴角,這說了半天覺得更渴了…隻感歎自己真是一片良苦用心,為了給她養出不同於他人的眼光講了這麽多“人生大道理”,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抬眼一看,正撞見容蕪一副“這人是在幹啥”的困惑模樣,嘴裏一噎,梗聲道,“爺的話聽明白了嗎?啊?”


    容蕪眉角抽了抽,心裏想著看他這幅臉紅脖子粗的耍賴模樣,就算沒聽見想必也不會有什麽要緊的從他嘴裏冒出來,撇撇嘴又回到了方才自己的思路上,順口接著之前的話題道:“謝姨病了,阿洳心情也不太好,我去陪她們說說話,姬哥哥正好也在府中照顧他們…”


    庾邵一愣,心裏的堵塞瞬間通暢了不少,熨帖的感覺連腳趾頭都在叫囂,嘴邊卻忍著上揚的角度,輕哼道:“這樣啊…”他隻是那個正好在的而已啊…


    容蕪莫名其妙地抬眼瞅去一眼,對於他這種一會兒一變的情緒完全搞不明白。然後或許今晚的月色太溫柔,又或是久違的熟悉氛圍又充斥了整個屋子,她不知不覺地就想多說一點…


    她沒有將姬洳和蒙拓的事告訴他,不是不信任,而是覺得這是她和姬洳間的秘密,不論是誰都不能說,而是簡單說了她明日想去一個絲綢鋪子…


    庾邵雖將她今晚走神和幾次欲言又止轉而說起別的的模樣看在眼裏,也沒有多問什麽,隨口“嗯”了一聲,又出乎容蕪意料道:“明日我沒事,陪你一起去那個鋪子吧。”


    見容蕪睜大眼睛看過來,今晚第一次可算魂回歸有了點神采,庾邵伸手不輕不重地朝著她的額頭敲了一下,有些咬牙切齒道:“好了!也不要太感動更睡不著了,早點上床躺著去!”


    容蕪呐呐道:“…那你呢?”


    庾邵一把搶過她一直捧著卻不曾喝過的大茶杯,仰頭咕嚕嚕地灌了個痛快,“啪”地放回桌子上,別過頭沒好氣道:“睡你的去。爺還有些累,可以勉為其難再坐一會兒…”


    頓了頓,見那人還呆在對麵沒有動,耳朵不禁開始微微泛紅,伸出手擋在在一側裝作支著腦袋看向窗外,語氣卻不自覺的放輕了:“沒事了。有爺在這兒坐著,沒有哪個小鬼敢湊過來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你還不趕緊去睡覺?…”


    容蕪站起身,披著外衣往裏屋走去。轉過門後,輕輕探出半個頭看過去,明月掛在窗外泛著柔柔光暈,屋內燭火幽幽,一人側身坐在那裏,修長高大的身影讓人心裏漸漸安穩了下來,她如今沒有被鬼魂纏,可因姬洳的事煩躁的情緒也真的跟著沉靜了。


    輕手將外衣掛在一邊,爬上床鑽進了被窩,麵朝裏蜷縮著閉上了眼,很快傳來了清淺而平緩的鼻息聲。


    她好像又夢到了見到了惠濟師父,在他的幫助下重現了庾邵的前世,眼前過馬燈似的閃過種種片段,耳邊響起了惠濟師父似歎息的聲音:“那個孩子雖為護魂,但若在你身邊待的太久,還是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傷害的…”


    她聽到夢中的自己拚命搖著頭道:“我不怕,我不在乎身體有沒有傷害,隻要能讓他留下來…”


    可是她越央求,惠濟師父的聲音卻離她越來越遠,最終隻剩縹緲空曠的仿佛從天上傳來一般:“阿彌陀佛,護魂——以武為源,乃是其中最純摯的一種…”


    “師父您別走!救救他!救救那個笨蛋吧…那個護魂其實連自己都護不住啊…”


    “啟程,往鳧山方向追公子晏。”就在容蕪呼喊惠濟師父時,熟悉的聲音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力。睜眼間,她看見另外一個自己正站在閔京城的街頭,入眼處是容茂跑遠的背影,而自己已追著容茂而去阻止不及,見狀她隻得朝著準備向另一方麵而去的庾邵喊到:“庾邵!不要去…你會出事的!”


    庾邵似乎聽到了一般,緩緩轉過了頭來,但那麵容卻換成了虞錦城的模樣。不遠處,庾鄺不知從哪裏忽然舉著劍刺了過來,那毒舌般陰厲的目光縛的容蕪僵硬著動彈不得,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張著嘴喘息困難,眼睜睜地看著那劍即將刺入虞錦城背,而那人卻還正在一臉戲謔地衝著自己笑,渾然不知麵臨的危險…


    “呃…”容蕪掙紮著又絕望不已,好像自己馬上就要看到虞錦城血濺當場的模樣了,就在這時眼前忽然一黑,好像被什麽給遮住了,世界重回了安靜…


    沒有惠濟師父,沒有虞錦城,也沒有庾鄺…


    她…應該隻是在睡覺而已…


    眼前溫熱熱的,接著那個溫熱一下下地輕撫過自己的額頭,耐心而輕柔,狂跳不已的心也跟著像被安撫了一樣。


    “多大人了,怎麽睡個覺還能把自己給悶出一頭汗來…”夢中熟悉的聲音好像又傳來了,嘀嘀咕咕的似抱怨又似無奈。


    容蕪一瞬間有些委屈的想哭,努力張了張嘴想叫他,也不知自己發出了聲音沒有…


    隻是感到額頭的溫熱頓了頓,接著突然離開了。她的委屈更強烈了,也更加不滿,胸口難受的快要哼出來,結果下一瞬那個溫熱又回來了,並且好像比之前的更加柔軟而小心翼翼…


    雖然隻是一觸即離,但她瞬間覺得滿足了,嘴角牽出一絲微笑,終於安靜了下來。


    ***


    次日,容蕪是被杏春給喚醒的,坐起來時隻覺得渾身酸疼像是長途跋涉了一番似的。揉了揉頭發,忽然想起來了什麽,猛地睜開眼四處搜尋了一遍,果然不見了庾邵的身影。再對上杏春疑惑的目光時也覺得自己神經質了,他現在又不是別人都看不到的鬼魂了,怎麽可能還在這裏…


    一天的授課,容蕪難得地在心不在焉的晃神狀態中度過,引得先生下課了還關心地詢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好不容易等到下學,容蕪借口先送走了謝纖和慕容奺,自己再左右觀察了下見女學學生都走的差不多了無人注意自己這裏,這才有些鬼鬼祟祟地朝著女學後門方向繞過去。


    今早她已經跟杏春打好了招呼,不用馬車來接了,若有人問起來就說她去謝纖那裏做客便好。雖然杏春阻止了一早上,但都是白費功夫。這些年來容蕪不少次讓她打過掩護,她也練成了熟能生巧麵不改色地麵對馮媽媽的質疑了,這次最後也隻得不情不願地應了下來。


    因考慮到安全問題,女學建造的位置不算繁華卻也不至人跡罕至,其實就是典型的前門可見各色人群車馬,而後門就僻靜的零落幾人路過了。


    容蕪剛轉過牆角,就看到一人斜靠在牆邊,穿著一件低調的青色錦衣,可周身的氣質卻仍吸引著路過的人們不住回頭…更何況那一張俊致無雙的臉。


    聽到腳步聲,那張臉轉過來,沒有絲毫等的不耐煩的神色,仿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般地對她挑眉怪怪一笑道:“這麽緊張幹嘛,我們又沒做什麽壞事。”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容蕪臉上忍不住微微泛紅,低著頭走過去從他手中扯過絹紗頭笠給自己套上,小聲道:“走吧…”


    頭頂傳來一聲低笑,接著手中一輕,有人將她的書袋接了過去,自然地掛在自己肩上,明明十分的不倫不類,但那人卻好像沒有絲毫意識到。


    “走吧,先帶你去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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