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總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若他身份再尊貴些,天賦再比旁人出眾一些,那更是了不得了不是嗎?


    楚明檀不曾同任何人說過他針對楚南澤所傳的那些話,他做的也的確很到位,幾乎無人知道背後有人操縱流言,連楚平帝都認為,這樣借一個名頭,算不上大事,那位已經高高在上的劍仙,理當不會計較一個巧合。可楚明檀不僅僅做了那些,他還在親自交好他看中的人選。


    那一日他翻找族譜,正好瞧見楚南澤的名字,落在楚晉帝的後麵,沒有晉升封爵的記錄,甚至沒有記載生卒年,隻有孤零零的幾個字——遇仙人,頑疾得愈,遂往尋仙。


    楚明檀如獲至寶,據說在修真界中,最出色的人物不少,但幾乎掩去同輩所有光芒的人,一個是華羽,一個叫楚南澤,劍仙楚南澤!百歲元嬰,皇室以往出了幾個修真者,也不過平平淡淡,哪裏有那般輝煌。


    沒有考慮為何關於楚南澤的記載那樣少,沒有去詢問更年長的宗親關於楚南澤的事,更沒有告訴他的父皇。而楚明檀的母後是個小家碧玉的女子,如何會知曉古早的宮廷舊事,他們竟還以為楚南澤少有聯係,怕是親緣漸淡,兩界又遠的緣故。身為皇家子弟,怎能不為南和繁榮效力?


    對,被驚呆了的,連口舌也笨拙起來的楚明檀是這麽問楚南澤的,他雖有私心,但更多是身為皇家子的責任感與榮譽感促使他那麽做的,他對楚南澤的淡漠簡直無法理解。


    楚南澤輕笑一聲,清楚一切都是出於一個年輕人的異想天開,他有些好氣又好笑。


    他們現在是在祁連營地招待貴客的小房間裏。黃雀聽人傳報說有楚南澤的故人前來拜訪,雖然疑惑,仍是小心地派人去招待了,結果接到了失蹤多時的南澤師叔祖和炎祈師叔……人走運起來這樣都能立大功啊。


    本來因為修真界道修轉魔修的事頻出,各宗門豁出去了提前招收弟子,祁連宗不能被落下,一樣開了山門,又派人去凡俗界提前了升仙會的時間。願意跑凡俗界的人不多,本就容易入魔,跑凡俗界吸收濁氣去麽?黃雀沒想那麽多,她心思純淨,熬過心魔劫直接進階成功了,對來凡俗界並不排斥。


    楚明檀開始還認為自家長輩麵子大,頗有些得意,等到黃雀瞪圓了眼睛,衝不知何時走到他前麵的兩個人盈盈下拜,“黃雀見過南澤師叔祖,見過炎祈師叔。宗主和幾位師伯祖都擔心極了,清毓峰主卜卦算了幾次,如今知曉無事,定然高興的。對了,還要恭賀炎祈師叔結成金丹。”


    炎祈略一頷首,以作示意。


    “華羽可在宗內?”楚南澤皺了皺眉,他怕修真界當真是不平靜了。


    “聽聞華羽師伯祖去了北域。”


    一問一答之間,黃雀皆是十分恭謹,並不因為和炎祈相熟而枉顧禮數,她本也不是心思晦暗喜愛攀附的人,又出過水婧的事,竟是愈加看得淡了,她結善緣,並不為求報的。


    而被忽略掉的楚明檀心裏是崩潰的。他帶著自己的祖宗,說要靠著慈愛的祖宗引薦他們入祁連……祖宗,您真是我祖宗!


    “慈愛的”拎著劍比他還年輕俊朗的祖宗。


    沒有貿然質問楚南澤與炎祈為何隱瞞身份看他笑話,更沒有打斷楚南澤和黃雀說話,盡力地縮小存在感,順便觀察駐顏有方的祖宗。楚明檀年輕,性子急,考慮事情不妥當,但他又不傻,在實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下和人杠上。何況如果隱去姓氏算是隱瞞身份,他不也省略了姓麽。


    黃雀隻粗淺地介紹了一回局勢,瞥了一眼靜立一邊的錦衣少年,不帶任何好奇心地退了下去。


    “曾祖……”楚明檀略帶羞恥地喊了一句,他想讚歎一番修真力量的奇妙,想說一說他的謀劃,想告訴楚南澤南和國將因此受益,但對上楚南澤的眼睛時,他忍不住把話咽了回去。


    是南和皇室常見的鳳眼,和他的爺爺有些相似,但那雙眼睛,竟是冷得像冰。


    楚南澤並不高興,他心緒倒不至於因此而波動,心湖平靜無波,喜怒哀樂俱無映射,可他是不高興了的。冰靈根的特性,在楚南澤身上其實發揮了十成十。看著最最性烈爽直,卻是心如冰清。


    炎祈親曆過楚南澤生命中最淒涼的一幕,自然不可能對南和皇室有好印象。


    於是沉默下來。


    楚南澤一拂袖,“你走吧。”


    和個小孩計較,太無聊了,且當是還了酒樓裏的幾杯酒。


    然後年輕氣盛的楚明檀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那樣的問題。


    享受了什麽待遇,不就該承擔什麽責任嗎?身為皇室子弟,難道一修仙就真成了無心無情的仙人,可以忘卻一切?


    “如果是因為……現在肯定不會有人反對二位了,能夠得到來自家人的祝福,不是很好?”楚明檀算準了楚南澤應當不會計較,又拚了一把,他親眼所見楚南澤在祁連宗的地位,當然知道能讓這樣一個人親近皇室,能有多麽大的利益。


    哦,胡亂編個故事居然到現在還有人信。楚南澤斜了一眼炎祈,又想起他說的回去要見家長的話,難道他能拿一夜白頭的鬼話去哄莫問?


    再次被忽略的楚明檀:“……”


    楚南澤回過神,發現人還在,拋開那溫文儒雅的外表,反而有了少年模樣,於是歎了口氣,“你可知本座何以得道?”


    說是殘餘的孩子氣也好,說是突然的惡趣味也罷,楚南澤負手而立,能把楚家那群人的偽裝撕下來踩一踩,不過一兩句話的事,何樂而不為?


    “南澤仙人天賦過人,又是天生冰靈根,再加上龍氣相佐,如何不能得道?”字字句句,說的是楚南澤欠了南和,占的是先天條件好的便宜。


    炎祈眉目如畫,看著楚明檀卻讓他覺得烈火灼身,凶煞非常,“南澤是個劍修。”


    於劍修而言,龍氣什麽也不是,人間帝王的那點龍氣,不過爾爾,楚南澤當真頂著一身國家氣運所成龍息,華羽估計先要受不了。且與一國氣運相連,國興還好,國衰……其實看看修真界還餘幾個神修便知了。


    在修真界的每一步,都是楚南澤自己走出來的,以無上的毅力和堅持。


    “遙想當日,師尊說了一句話。”楚南澤頓了一下,他對靈淆是真的極為感激,隻說從黑暗中複得光明,見的第一個人,便是靈淆真人。他眼帶笑意,被說成靠祖宗資本的人也不生氣,“他說——你心有慧劍,可斬塵緣。”


    凡俗界所收來的弟子,多要經曆斬塵緣一關,不是說就要把親人朋友都丟下一點不顧了,隻是時時掛著凡俗之事在心,還修的什麽道呢?莫非一年倒有半數時間往返於兩界麽?


    楚南澤不必斬塵緣,不說親緣,他的因果也全數還盡了的,隻有別人欠他,再無他欠旁人。打動了靈淆的,大概便是他的一顆天生劍心,以及強烈的求生本能了。


    慧極必傷,若非遇見炎祈這樣一個直白得可愛的人,楚南澤在最後一步時,少不得要走些彎路。修途漫長,唯一人獨行,是會累的。


    遇到了祁連宗的人,無論是傳消息還是修行都方便了許多。黃雀是個聰明人,她懂得要做什麽,看出楚南澤和炎祈的儲物袋可能出了問題,又見炎祈修為飛躍已至金丹中期,再鞏固一回怕能直接變為金丹後期,她不問緣由,私下卻拿出自己積蓄的靈石,給了炎祈。


    炎祈倒不缺靈氣,他一直在煉化傳承所得,缺靈氣的是楚南澤,他傷勢好了大半,一堆靈石對元嬰來說是杯水車薪,但他是領情了。


    再說楚明檀失魂落魄地離開,當機立斷停止了流言的傳播。流言突然出現可能是巧合,又突然結束,那就是有人謀劃了,楚平帝找上自家三子,得到的消息把他嚇了一跳。


    “誰都可以去求楚南澤,但我們不能,也沒那個臉麵。”楚平帝為人中庸,對嫡子也很有幾分看重,此時把人帶到祠堂,臉色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不欠南和國,我們這一脈卻是欠他。”


    楚宣帝的皇位,是敬恪太後拿自己的命和幼子的半條命換來的。被犧牲的那一個,便是楚南澤,也正是楚南澤的慘狀,喚起了楚晉帝僅存的愛子之心,又轉移到了當時不被重視的大皇子身上。而楚宣帝那時南和的突然繁榮,是帶走楚南澤的仙人替弟子留下的,了結因果的償還帶來的,自那時起,楚家當無楚南澤。楚宣帝還留著族譜上孤零零的名字,就不知是因為愧疚,還是別的什麽了。


    為了皇家的臉麵,這件事情是少有人知的,唯有每位帝王知曉一二,楚安帝想過修真者的好處,卻從未能聯係到楚南澤過,而楚平帝自己,即便不可言及先人之過,心中卻格外清明。


    楚明檀怔愣良久,露出一臉苦笑,低聲道:“他便是報複咱們,也不過分呢。”


    楚平帝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楚明檀不說話了,無聲地退出了祖祠,深深地看了一眼楚晉帝的牌位,是啊,他們從曾祖時便欠下了債。


    “若不想被報複,怎麽不斬草除根呢?”


    楚明檀猛地回頭,隻見一個身著無縫天衣,頭戴赤色火紋冠的年輕道人看著他,笑得意味深長,“兩個重傷的修士而已,除了這債主,不就不必擔心他人討債了?”


    楚明檀頓時瞳孔緊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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