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烈乍聞此訊,先是恚怒滿胸,當即開口斥道:“這賊廝竟如此大膽!眼看事情敗露,竟敢如此妄為!陰遣刺客刺殺欽差,當真是目無主上,膽大包天!這等逆賊,朕焉能容他?!”


    宋功泰見龍顏震怒,一時不敢發話,停了半晌才又聽皇帝沉聲道:“這消息可確實麽?不會是有人渾水摸魚,伺機混咬罷?!”


    宋功泰心中一凜,連忙回道:“臣也隻道此事另有蹊蹺,然而聽江南那邊送來的消息,李大人自至江南起,查訪一事便屢屢不順,總有一股勢力暗中阻饒。便是那起受林霄壓迫的士子,亦被人封住了口,更有幾人死於非命。李大人也是費了許多功夫,方才將這案子查明真相。證據初到手中,夜間便有刺客來襲,算起來也未免忒巧了些。那刺客一共潛進四人,三人力戰而亡,隻得一人落網。初時,這賊子並不肯招供,還是差官們用盡了刑罰,才自他口中掏出這幕後主使來。”


    贏烈聽了,默然不語。宋功泰在下頭立著,不明上意,隻是惴惴不安。


    半日,贏烈方又發話道:“罷了,今兒天色晚了。你先出宮去,此事待明日再行商討。”一語未休,又說道:“這些證據,便先存在禦前。”宋功泰連忙應下,便即告退出去。


    那張鷺生見宋功泰已然出門,便進來伺候,上前問道:“皇上,天色晚了,可往哪裏安歇?”贏烈並不發話,張鷺生見皇帝麵色陰沉,甚是不快,不知為何事所惱,也不敢再多言,生恐一言不慎,惹得皇帝遷怒於己。


    半晌,贏烈方才緩緩開口道:“還是到坤寧宮去罷。”


    張鷺生微微一怔,旋即回道:“皇上才出來時交代了,今夜不過再過去,隻怕娘娘這時辰已經歇下了。”贏烈沉聲道:“朕說過去,即刻擺駕!”張鷺生見贏烈話中隱含怒意,不敢遲延,連忙走去吩咐。不多時,禦駕便自養心殿而起,徑往坤寧宮而去。


    其時,那茜香已然回來,雖早料到皇帝並不曾將自己放在心上,但想著自己現下剛懷上身孕,皇帝總要顧念子嗣,前來問候一番。豈料回至宿處,等來等去,總不見聖駕的蹤影,打發了平日裏伺候自己的小宮女前去打探,方知這深更半夜的,皇帝竟又起駕去了坤寧宮。她並不知其內緣故,隻覺一桶冰雪自頭頂傾下,心底那一點點的僥幸也頓時被打的煙消雲散。


    卻說禦駕行至坤寧宮,宮內果然燈熄燭滅,各處都安置下了。守門的宮人正倚著門框打瞌睡,冷不防聽見腳步聲響,睜眼一瞧,登時吃了一驚,連忙打發人進去通傳。


    蕭清婉早已歇下,聽見這個消息,不免又起來忙碌了一番。正自亂著,贏烈早已邁步入內。


    蕭清婉無法,隻得迎上前來,細觀贏烈神色不佳,不敢怠慢,道了個萬福金安,將禮數行了個十足。


    贏烈一字不發,大步走至床畔坐了。蕭清婉不得皇上的口諭,不敢擅自起身,雖不知此番為何緣由,心裏卻隱隱綽綽的大約猜著了七八分。


    贏烈在床畔坐了,抬眼見蕭清婉仍在地上拘著,雖是猜忌有加,到底念及她身懷有孕,這事兒又隻是自己心裏的一點疑影,一時不忍,便張口道:“起來罷。”


    蕭清婉得了話,連忙自地上起來,低頭緩步走至床畔立了,倒並不敢輕易出聲。


    贏烈見她垂首無語,倒是一臉乖覺的樣子,不禁笑道:“怎麽,平日裏不是能說會道的,今兒忽然啞了?”蕭清婉這才淺笑道:“不知皇上夤夜至此,所為何事?這更深露重,皇上不安寢,卻走到臣妾這裏來,若是傷了龍體,臣妾可擔罪不起呢。”


    贏烈嘴角一勾,淡淡說道:“朕的婉兒,何時這般膽小了?”蕭清婉不明其意,但她侍君兩載,熟知贏烈的脾氣,自然明白這話非好話,隻是陪笑道:“在皇上跟前,臣妾哪一日不是膽小的。”說著,又試探問道:“皇上這過來,是有什麽要緊事兒?”贏烈看了她半日,方又說道:“適才聽張鷺生來報,稱李十洲在江南遇刺。朕記得,此人是你的表妹夫,他的親事還是你親定下的。怎麽聽得這個消息,你卻好似半點也不擔憂?連問也不多問一句,還能睡的了安穩覺?”


    蕭清婉心中一震,麵上卻是一臉正色,隻聽她道:“皇上這話就錯了,這李十洲先是皇上的臣子,次則才是臣妾的親族。他現下正為皇上效命,即便有所損傷,也是分內之事。臣妾安敢因此便過問政事,聒噪禦前?待此事平定,才可論及這些親戚情誼呢。”


    贏烈聽了這話,不置可否,隻微微一笑,說道:“這般說來,朕的婉兒,還當真是明大義,識大理的。”蕭清婉蓄意委屈道:“臣妾何等心性,皇上到今日才知道麽?竟又來疑心臣妾!這深更半夜的,硬把人從被窩裏拽出來,就為說這些有的沒的,好不疼人呢!”


    贏烈卻不接這話,隻是又說道:“近來的幾件事,都過於蹊蹺。先是京裏掀翻了他假公濟私,收受賄賂,緊接著這李十洲代天巡狩,就在江南查出他壓迫士子,把持科考一事,這也未免忒趕巧了。朕怎麽覺得,這些事接二連三的,都是衝著林霄去的呢?”


    蕭清婉一凜,麵上仍不動聲色,卻也不敢答話。


    贏烈便望著她笑道:“你說說,這卻是怎麽個緣故?”蕭清婉這才陪笑說道:“臣妾聽聞,天道循環,因果報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想必林霄素日裏為惡過多,至今日已是滿盈之時,老天有意叫他現出形來,故而他犯下的錯便都連帶著浮出水麵。若非此鬼使神差,倒怎麽都巧一處?”贏烈眼神微暗,半日說道:“果真如此麽?”蕭清婉道:“若不然,那卻是因何緣故?皇上來問臣妾,也是好沒道理的事。臣妾如何知道這些朝廷上的大事,皇上不去同那些重臣們商議,卻拉著臣妾說個沒完。”


    贏烈一時默然,停了停方才笑道:“你說的不錯,是朕糊塗了。近來事多,朕心裏煩惱,想找個人說說話。想來想去,後宮裏這許多人,都不及你可朕的心,這才過來,竟忘了時辰。你卻不要多心。”


    蕭清婉自然不信此言,然而見他口氣鬆緩,心知眼前這一關卻是度過去了,便也笑道:“皇上心裏惦記朝政,也不瞧瞧時候。若是熬壞了身子,豈不更耽誤了事?這都將近四更天了,皇上還是快些安寢罷。”說著,又問道:“不知皇上要在何處安置?”贏烈笑道:“既然來了你這兒,自然就在你這兒了。莫不是這大半夜的,還望別處投奔?越發擾人清靜了。”蕭清婉笑道:“皇上不去攪擾旁人,卻來鬧臣妾。說了這半日沒頭腦的話,也不體諒體諒臣妾的身子!就是不疼惜臣妾,也該看看肚子裏這個。”


    贏烈聽了她這些言語,隻是莞爾一笑,伸手攬過她的腰身,說道:“既這般,待朕得了空閑,便向婉兒賠罪罷。”言罷,兩人玩笑了幾句,蕭清婉便叫宮女伺候著贏烈寬衣去冠,一道入寢。


    這夫妻二人雖是躺在一個枕頭上,這一夜卻是誰都不曾入眠。


    隔日清晨,贏烈因招了大臣在文淵閣議事,便先起身去了。停了一個時辰,蕭清婉也起了床。青鶯進來伺候,替她一麵梳頭,一麵說道:“娘娘昨兒是沒睡好?這氣色看著不大好。”蕭清婉說道:“昨夜裏讓皇上半夜來鬧,一夜沒睡著,好容易合一下眼,這天就亮了。”


    青鶯便說道:“娘娘可要保重身子,這肚子裏還有一個呢。橫豎今兒沒什麽要緊事,娘娘不爽快,索性再躺躺,不急著起來。”原來自打蕭清婉有孕,因身上時有不適,便將每日的晨昏定省盡皆免了。林氏又被發去冷宮,底下的嬪妃們略有幾分光彩的,皆依附於皇後,其餘的自不必說了,一個個都安分了,宮裏便風平浪靜,再沒什麽波瀾。


    蕭清婉聽了青鶯的話,說道:“事情卻沒什麽事,隻是總躺著也不好,還是起來走動走動。這轉眼就要晌午了,越性等吃了午飯,歇晌覺罷。”


    正說話間,外頭便報宸貴妃到了,蕭清婉忙叫請進來。


    一時宸貴妃入內,這姐妹二人自是無需那些客套的。蕭清婉坐著不曾動身,隻叫宮人給她放了凳子。


    宸貴妃坐定,便即問道:“聽聞昨夜裏三更時候,皇上又打養心殿裏出來,往你這兒來了?”蕭清婉笑了笑,說道:“姐姐的消息,倒且是靈通。”宸貴妃也笑道:“你是知道的,這後宮裏什麽不快,獨這信兒傳的快。那些嬪妃們都妒紅了眼,卻也沒什麽法子,隻好不甘心罷了。我卻憂慮的緊,這不一大早就來了。”


    蕭清婉梳好了頭,叫青鶯拿了奶羹上來,待抿了兩口那雪白的汁子,方才慢慢問道:“姐姐擔憂些什麽?”宸貴妃雙目炯炯,望著她說道:“人人皆道,能叫皇上夜半自養心殿出來,又去其宮中安置的,也獨你這個皇後了。我說,這話雖是不錯,聽在我耳朵裏,卻是另一個意思。不知妹妹怎麽想?”


    蕭清婉淺淺一笑,說道:“姐姐如今的心思比以往更見敏捷了。”旋即正色道:“不錯,昨兒皇上過來,便為敲打之故。盤問了我大半夜,似是已經疑到咱家頭上來了。”宸貴妃焦急道:“這卻怎麽說?這事兒咱們家麵上並沒出手,皇上倒是怎麽疑上咱們的?”蕭清婉歎道:“如今朝中的局勢,乃是蕭林並立。林霄陡然遭難,皇上自然會疑到咱們頭上。這一局,我日前早已想到。雖是凶險至極,卻不得不為。林家視我如眼中釘,林氏又總想取我而代之。若要縕兒太太平平的登上皇位,咱們蕭家安安穩穩的下去,我非拔此眼中釘不可!”宸貴妃愁道:“話雖如此,可是讓皇上盯上了,可要怎麽好?我怕這一局,咱們不止扳不倒林家,自己反倒折了進去。苦心經營了這許久,可就全都付諸流水了。”


    蕭清婉凝眉道:“如何是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今再要說怕,已是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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