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刀無命”的神話破滅了,被逍遙神教的大祭司西風所破。


    當然這件事情鮮為人知。世人隻道那個名噪數年的狂傲殺手是被莊王何其殊府上的高手所滅,在民間議論紛紛:不愧是莊王!從未有過收到貓尾信還能活下去的獵物。


    ――他們依然習慣稱呼三刀刺殺的對象為獵物,因為那個殺手總是像凶悍的豹子,攻擊迅疾且準確,不給對方留下任何生的餘地。


    雪千尋聽了,不免心中冷笑,她十分明白,那個莊王何其殊,比他們任何人想象得還要厲害百倍。而事實上,昨夜之事又何嚐不是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好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莊王,竟能驅使逍遙神教的大祭司西風親自出馬!


    在最近的四、五年中,逍遙神教乃名副其實的武林新秀。它從不挑釁其他門派,但對待侵犯者,卻是無一例外地趕盡殺絕,絕對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氣勢之洶湧、手段之毒辣,多為名門正派所不齒,紛紛與之劃清界限;而其教主龍吻卻又多次與一些黑幫邪派激烈衝突。因此,逍遙神教是夾在黑白兩道之間且傲然獨立,同時,亦是繼水月宮之後,又一個令朝廷也忌憚三分的江湖勢力。


    西風正是那個強大而神秘的逍遙神教之中、地位僅次於教主的人。


    在雪千尋印象中,西風原是個傳奇般的人物。從光顧春江院的豪傑遊俠口中道出的逍遙大祭司,是個冷酷、強大、威懾武林的魔鬼。而直到半年前,雪千尋在淩波湖撞見那場轟動武林的“高野決戰”時,她才意識到,西風,她其實是個魔王。那一天,曾經橫行帝都以南七郡八縣的高野幫的四大首領,竟然像鬼卒般被西風碾得粉碎。


    因此和許多人一樣,雪千尋難免抱有一個疑問:麵對如此霸氣衝天的西風,能夠淩駕於她之上的又會是什麽人?那個隻存在於口耳相傳中的、被稱為龍吻的逍遙神教教主,又是何方神聖?


    “嚓”地一聲輕響,雪千尋手中的書卷不慎脫手。


    ――她不可能不想到一個人,盡管這實在有違她的意願。


    “喲,想什麽出了神?”一襲紫袍破風而入,聲音清朗,不怒自威,說話間,一隻大手從紫袖中遊出,將那即將落地的書卷攔腰截住。


    雪千尋回身,雙手接過書卷,微展笑意:“王爺,昨夜可曾被擾了清夢?”


    莊王何其殊皺了皺眉,苦笑:“你這個小人兒,幾時才能把本王放在心上?七日來,這帝都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在一旁瞎折騰,或有為本王擔憂的、或有同情本王的、或有且等著看熱鬧的,更有無數幸災樂禍的戚戚小人。倒是你,天崩地裂了,也不大出一口氣兒。”


    雪千尋笑道:“他們驚慌也不見怪,那殺手畢竟是三刀。數年來,貓尾信幾乎等同閻王的宣判。隻是,我所知道的,世人卻有所不知:王爺您原就是淩駕於閻王之上的。”


    何其殊側過臉去,長眉飛揚,嗔道:“嗬,你這是笑我呢!”唇角卻現出一抹笑意。


    雪千尋道:“哪敢。我知道的,王爺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略一頓,似不經意地:“隻是從來都想不通你是怎麽做到的。”眼眸一轉,直視何其殊。


    莊王抬手刮了她的鼻尖,道:“都是些打打殺殺的野蠻事,不該你一個小女人家關心。”


    雪千尋垂首,細聲道:“唔,我知道了。”


    何其殊略為驚詫:“怎麽、不高興了?”


    雪千尋婉然一笑,傾國傾城:“有王爺在我身邊,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何其殊喃喃:“奇怪了,雪千尋竟也有柔順的時候。輪到本王想不通了。”


    雪千尋道:“因為我發覺狂傲並非一件好事,尤其是狂得成了習慣。”


    何其殊一怔,繼而恍然大悟,道:“淘氣鬼,你連死人也奚落!”


    “三刀死了?”雪千尋不禁急問,心情複雜,按說這個結果,她早該料到,卻轉念又想:那麽,是西風贏了?原來昨夜她不是被人追殺,可是明明贏了,怎麽不立刻喚出黑雕,反跑到瓊玉園來?抑或是她追殺三刀來的!


    ――三刀竟跑到了瓊玉園外……


    “他當然死了!”何其殊麵有得色,“你說的不錯,習慣這個東西嗬……”略一思忖,忽然冷哼一聲,笑道:“三刀若不是像往常一樣,在執行任務之前給獵物一封貓尾信,此時此刻,本王還真不一定能安然無恙地見到你。”


    三刀果然死了!雪千尋的手指在長袖中微微一顫,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不過這樣也甚好。而且,從莊王的話中不難看出,西風並非時時守在王府的。想到西風,雪千尋就難免心緒繚亂,不知她目前可好。


    “千尋?”敏銳地察覺到雪千尋臉色的微變,莊王柔聲喚道。


    雪千尋抬首望他,已經換作一副巧笑倩兮。莊王放下心來,問:“累了?”


    雪千尋搖頭:“我給王爺彈奏一曲吧。”


    莊王輕輕一擺手,道:“不了,本王還有要事去辦,這就走。唔,對了,有件事想問你。”


    “哦?”對她一個深藏青樓的琴師,有什麽可問?


    “――昨晚你可去過瓊玉園?”


    雪千尋不知他先前是否問過春江院的女主人錦瑟,認為不可輕易隱瞞他,緩緩眨了眨眼,凝視他:“去過。”瓊玉園本就屬於她雪千尋,雖然入冬才剛剛竣工,她還未曾搬進去長住,可閑來無事過去走走瞧瞧,也當然無可厚非。


    “可曾看見什麽?”何其殊語聲平和。


    “看見一人。”雪千尋毫不猶豫。


    “是誰?”莊王目光一爍,緊緊盯著她的眸子。


    雪千尋移開目光,微一蹙眉,道:“可惜沒看得真切。隻聽見一聲哨子響,我身邊沒帶丫鬟,不敢走近去瞧,隻遠遠看見個拿劍的人……”


    “你可認得她?”


    “她背對著我,身上有殺氣,我怕被她發現,急忙跑了。”


    莊王輕呼一口氣,道:“好,好。總之你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


    雪千尋急切地問道:“怎麽了?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她為何闖入瓊玉園來?”


    莊王溫和地一笑:“我何以知曉?方才聽錦瑟說,在瓊玉園的荷塘邊看見血跡。許是江湖人的紛爭。哼,竟打到瓊玉園來了!――千尋,雖然你愛僻靜,但往後再去園子裏,定要帶上幾個隨侍丫鬟。”


    雪千尋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微笑,卻在心裏狠狠怨道:臭錦瑟,你好多嘴!


    莊王走後,雪千尋徑奔春江院西樓的頂層――錦瑟的屋子。上午時光,這裏相對清閑些,客人極少,許多姑娘尚未起床。


    春江院的主人錦瑟沏了一盞清茶,半臥在榻上,一邊輕輕搖晃手中的青瓷盞,一邊撫弄膝上皮毛如雪的小銀狐,看見雪千尋直走進來,慵懶地眯起眼睛,漫聲道:“我隻沏了一盞,可不能給你。”說完,急忙噙著茶盞泯了一口。


    作為帝都最為風雅的銷金之所――春江院的主人,錦瑟仿佛過於年輕了,墨發如雲,腮若桃花,粉紅的唇角微微挑起,彎如新月,是個無論何時何地都麵帶笑容的女人。


    錦瑟並非帝都昕京人氏。一年前,她翩然立於春江院的大門口,肩上托著一隻通體銀白的小狐,雙眼彎彎清淺一笑,霎時恍若千樹萬樹桃花盛開的灼灼風華。雪千尋斜倚欄杆瞥過去,她便微微側過臉,兩道目光傲然迎上來,煙波浩淼如同江河解凍。


    當時的青樓老板熱切地迎出,驚喜地哭道,錦瑟是自己的遠方侄女,如今可算重逢了。


    一句話令全院的姑娘驚奇了好一陣。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不詳病情,不久之後,一向健壯的前任老板竟暴病身亡,年輕的錦瑟自然接手了這家青樓。


    ――十分特別的遺產。


    雪千尋漠然望著錦瑟那副慵懶的模樣,沉麵走上前,一手奪過她手中的茶盞,按在桌上,道:“多嘴的錦瑟,你向莊王討了多少賞?”


    錦瑟笑道:“爆了多少消息,就拿了多少寶貝。”說著一努嘴,“你去那檀香盒裏數一數,就知道我多了多少嘴。也罷,分你一半,快快拿去,可別來煩我了。”說著,兀自逗小狐狸玩。


    雪千尋隨手將那檀香盒打落:“誰稀罕你的古怪寵物!”


    檀香盒應聲落地,裂開,從中跳出兩條通體碧綠的幼蛇。


    錦瑟笑嘻嘻朝那兩條小毒蛇招手,道:“小千,小尋,快過來,你們姐姐又發怒了,當心給踩死。”


    兩條青蛇哧溜哧溜爬到床下,順著錦瑟纖長的手指,一直爬到她肩膀上去,瞪著四隻圓溜溜的眼珠,望雪千尋。


    雪千尋盈盈走到錦瑟麵前,冷笑道:“我還要掐死你的小雪呢!”


    一壁說著,伸手拎起錦瑟懷中的小狐狸。那小狐狸不知死活,興高采烈地膩在雪千尋的懷裏,嗚嗚低鳴。


    錦瑟十分惶恐:“使不得!小雪最是我的心肝寶貝,你若不解氣,掐死我也不準傷害它。”說著,笑嘻嘻地伸來脖子。


    雪千尋丟下白狐,伸指挑了錦瑟的下巴,冷哼道:“這可是你說的?”


    錦瑟笑道:“你個沒良心的,昨天是誰把那個凍得瑟瑟發抖的小狼崽子救回來?你自己在園子裏亂跑,頑皮地弄了一身血,披風也沒了,手爐也丟了,一個人躲在冷清清的映雪閣裏不敢回來。若不是我英雄救美,你可不就凍死在那兒了?”


    雪千尋捏了錦瑟的臉頰,冷冷笑道:“你怎麽又叫我小狼崽子?”


    “牙尖嘴利,目露凶光,你不是小狼崽子是什麽?……啊喲啊喲,快住手,會毀我這張麵皮的!”錦瑟很快從寧死不屈變成苦苦哀求。


    雪千尋放手,輕歎一口氣,轉身走向門口,威脅錦瑟道:“你以後若是再敢多嘴……”


    “我隻是想提醒你一下。”身後忽然傳來沉冷的一句,截斷她的話。雪千尋回頭,看見錦瑟罕見的嚴肅麵孔。


    錦瑟緩緩道:“縱然你是傾國傾城之貌,玲瓏剔透之心,然,憑我華鼎帝國之大,又不是隻你一個佳人。那何其殊乃是龍鳳中之龍鳳,豈是其他王孫貴族可比?配以絕色,當是那絕色的榮幸。”


    雪千尋道:“不消你提醒,千尋有自知之明。”


    錦瑟又道:“莊王的厲害你最知道,他既能把你捧在掌心,也就能把你踩在腳下。畢竟你隻是個小狼崽子,獠牙還軟得很呢。”


    雪千尋冷笑道:“就算千尋真有被拋棄的那一天,也不耽擱春江院的紅火,你瞎操什麽心?”


    錦瑟起身,笑道:“你先別嘴硬,我隻問你:莊王送你的七顆聖琅峰夜明珠哪裏去了?”


    “輕而易舉得來的橫財,自然是早早地揮霍了。”


    “是呢,雪姑娘好大手筆,顆顆價值連城的珠子,一股腦都給了另一個男人。”錦瑟的笑容令人悚然。


    雪千尋頓時變色:“錦瑟!你編瞎話也著點邊際。”


    “不著邊際的人是你吧?雪千尋,你怎麽竟然跟那個男人扯上關係?”


    “錦瑟定是瘋了,胡言亂語起來。”雪千尋並不戀戰,摔了簾子,揚長而去。


    錦瑟忽從床上躍起,也見不清她如何動作,一陣風似的席卷而來,橫臂攔住雪千尋的去路。


    “瘋丫頭,你還有什麽瘋言瘋語?”


    “瘋言沒有,猛言倒是有一句,你聽了,可得穩住――”錦瑟幽幽淺笑,一字一頓道,“那殺手三刀的委托人,可不就是你麽,小白眼狼?”


    雪千尋臉色微變,旋即笑道:“你怎麽不去對麵的喜來茶館當說書先生?”


    錦瑟沉聲道:“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三刀用他引以為傲的殺戮藝術,好不容易殺掉的、不過是莊王的替身。他美顛顛地跑去瓊玉園向委托人複命,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就憑他,也有被人跟蹤的一天。”


    “……”雪千尋猛一恍惚,她心裏明白,那個跟蹤三刀的人,必是西風。


    “在瓊玉園的牆角下,三刀的刀遇上蒙麵劍客的劍,你就因此沒能等到想見的人。嘖嘖,可惜了一張活口,更可惜了那三顆夜明珠的訂金。”


    雪千尋心神一震,如落萬丈深淵。錦瑟居然連訂金是三顆夜明珠都知道!


    “還好三刀沒把它們帶在身上。”錦瑟揚眸淺笑,好整以暇地玩味雪千尋複雜變化的神情。


    “你找到了那三顆夜明珠?”


    錦瑟唇角一挑,露出兩顆邪惡又好看的虎牙:“你想要,那可不成,誰撿著了歸誰!錦瑟貪財,千尋了解。”


    雪千尋冷笑道:“那你可好生留著,別叫他人瞧見了,落得個人為財死。”


    錦瑟微微噘嘴,道:“好你個沒心沒肺的小狼崽子,我冒死藏了這三顆珠子,你當是為誰?”


    “毫無疑問,你是莊王的人,還能為誰?”


    “不錯,我是為他做事。”錦瑟笑容如水,道:“對不住,瞞你良久。這一年來,小白眼狼在鼓裏磨爪子,我捧著鼓沿兒瞧熱鬧。”


    “定是給莊王報了不少信兒吧?”


    錦瑟輕輕戳了雪千尋的額頭,道:“那還有你的活頭?”


    雪千尋臉色微變,語氣緩和:“那你自己不想活了?”


    錦瑟頑劣一笑:“我是壞人,貪人錢財,卻不給人消災。”


    雪千尋輕輕一笑,道:“那你可得多保重,當壞人沒那麽好玩。”說完,推開錦瑟的手,抬腳欲走。


    “等等,”錦瑟再次飄到雪千尋麵前,不懷好意地笑:“我是個愛聽故事的人,你告訴我殺莊王的目的,我就放你走。”


    “可惜、我不是愛講故事的人。”


    “不巧、我是個擅長拷問的人。”錦瑟笑意盈盈。


    雪千尋微微一顫,道:“因為怨恨。怨恨令人不擇手段,更令人鋌而走險。”


    “可是他待你那麽好。”錦瑟眨著一雙單純得詭異的眼。


    “他待我好陰險。”雪千尋沉聲道,“是誰把我困在這肮髒地方?是誰害我不得贖身?是誰納了百八十個姬妾卻唯獨不肯接我入府?”


    “難難難道千尋是在吃醋?!”錦瑟這一驚詫非同小可。


    “不、錯!”雪千尋邪氣地一笑:“畢竟我也是個女人嘛。”


    錦瑟吐舌,唏噓道:“喲,好邪惡的小狼崽子!真不是個誠實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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