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尋知道錦瑟不是個容易糊弄的女人,但她對自己的回答並未多加追究倒令雪千尋多少鬆了口氣。


    ――她不追究,想必是因為她也有無法答複的問題,比如、莊親王何其殊把她安插在春江院的意圖。


    此後接連數日,皆為尋常,隻是雪千尋正式從春江院的中樓搬入瓊玉園居住。


    忽一夜,何其殊不約而至,承了一肩的雪,徑奔瓊玉園的映雪閣。


    當時雪千尋剛趕走錦瑟的小白狐,正要關門時,一柄折扇卡在門縫裏,雪千尋淺淺一笑,道:“王爺。”


    冬天也拿著折扇的,除了何其殊就沒別人。門扉被折扇緩緩撐開,跟著現出一張神采飛揚的麵孔。何其殊微一頷首,麵帶笑容。


    雪千尋的貼身丫鬟丹墨拿銅鉤挑旺了一爐子炭火,映雪閣被烘得暖意融融。何其殊安靜地半倚在窗欞下,欣然聽雪千尋彈奏,對遇刺之事隻字不提,眉眼之間倒是現出罕有的喜悅之色。


    過了一會兒,錦瑟的小狐狸又在撓門,外麵寒冷,雪千尋不得不擱下琴,開門讓它進到屋來。雪球一樣的小家夥踱著悠閑小步,大搖大擺從雪千尋裙裾下經過,雪千尋看著它,把眉頭皺得老緊。


    果然不出雪千尋所料,這隻狐狸非常淘氣,一暖和過來就上竄下跳東咬西扯,後來居然跳到雪千尋的寶琴上,用兩個前爪劃弦玩,繚亂刺耳。


    雪千尋十分不悅,吩咐丹墨:“快去叫錦瑟來。”


    何其殊心情甚好,一擺手,道:“抱著它不就老實了?”雙手捧起,把它放到雪千尋懷裏。


    雪千尋噘嘴:“給我幹什麽?”


    何其殊笑而不答,從食盒裏取了肉絲酥餅,掰開,捏出肉絲喂小雪。


    雪千尋見小狐狸吃得歡喜,也覺有趣,便掰了塊桂花糕送到它嘴邊,不料小雪一拂爪,將桂花糕打落,碎屑濺到何其殊身上。


    雪千尋哼了一聲,把小雪推到何其殊懷裏。何其殊笑道:“你不知道?小雪隻吃葷腥的。”他對錦瑟的寵物倒是了解!


    窗外落雪簌簌,窗下燭火曦微,何其殊一邊逗小狐狸玩,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雪千尋閑聊,他的側影映在窗紗上,清矍挺拔,棱角分明。


    月滿西樓時,何其殊放下小雪,抖落袍子上的點心碎屑,起身欲走。忽然有個墨綠的東西從他衣褶中滑落,何其殊急忙躬身攔住,涼絲絲的一片落回掌心時,他的臉上現出淺淺的幸福的笑意,托在眼前,用手指挑起一縷朱紅的絲絛,又微微皺起眉頭:“嘖,斷了。”


    莊親王家財億萬,向來揮金如土,從沒見他對什麽物件如此珍惜。


    雪千尋不禁笑道:“是什麽寶貝啊?”


    何其殊道:“無價之寶。”說著,將那東西遞給她,自鳴得意,“好吧?”


    ――是塊小小的翡翠,墨綠之中夾著棉,絕非上品。


    雪千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捋了捋斷了的絲絛,道:“我給你結個新的。”


    回身取出一團紅絲繩,不一會兒,編了個如意結,將翡翠上斷掉的同心結換下,還給何其殊。何其殊見她聰明靈巧,十分喜歡,也很高興,接過來仔細將翡翠掛在腰間,然後又跟她要那條斷了的舊絲絛。雪千尋正要把它丟到炭爐裏,見他伸手,倒有些詫異。


    何其殊道:“這也是寶貝。”接過同心結,揣進懷中。


    雪千尋忍不住笑:“如此珍重,倒像是定情信物一般。”


    何其殊抬眼,若有所思,忽然道:“那麽送給你,你與本王定情可好?”


    雪千尋猜不透莊親王對那不起眼的翡翠到底有多珍重,抑或是別有用意,不敢貿然接受,便道:“既是王爺的無價之寶,千尋不敢奪人所愛。”


    何其殊一笑置之,隻道:“定情信物本就是互贈的,你也有寶貝,與本王換。”


    雪千尋一扁嘴:“我寄身青樓,兩袖清風,哪有什麽寶貝。”


    “小氣鬼。”何其殊很自然地輕輕捏了她的臉頰,道:“你不是有七顆夜明珠麽?拿來跟我換!”


    雪千尋神色自若,喃喃:“給人的東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給你就是你的了,你若贈與本王,本王當然大大領情。一高興,娶你做王妃也說不定。”


    身為堂堂莊親王,何其殊姬妾數十,兒子女兒都有了,卻不曾立過王妃。他忽然道出這種話,即便是戲言,那麽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


    雪千尋心定如水,麵上做出心疼的神色:“千尋最貴重的家當便是那七顆夜明珠了,後半輩子都指望它,王爺倒是會點。”


    “可是有什麽比情更貴重?”


    “可是誰說我想跟你定情呢?”


    “錦瑟。”何其殊悠然吐出這邪氣四射的兩個字,微笑,“錦瑟說你吃醋了,嫌本王不肯接你入府,在她麵前又吵又鬧,張羅著要殺人泄恨呢。”


    雪千尋笑嗔道:“錦瑟想錢想瘋了,趁你還未厭倦我,巴不得趕緊贖了我去。”一壁說著,一壁暗想,多嘴的錦瑟,幾時給她縫上才好!


    “我說麽,千尋是陽春白雪凝成的傲骨,本王盼了多久也沒盼到一滴醋。”何其殊微微苦笑,轉而又道:“不過既然錦瑟如此說了,那本王就索性遂了她心願,這就帶你走,如何?――但隻要你肯明明白白表個態,肯與我情定終身。”


    雪千尋支支吾吾不表明態度,用眼睛餘光瞥見莊親王好整以暇地把玩腰間的翡翠,心裏更加懊惱:可惡,被何其殊擺了一道!他如此步步緊逼,將了一軍又一軍,果然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對象――連她雪千尋也不例外。不過這也無可厚非,想要雇用天下第一殺手三刀去刺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莊親王,非有連城之寶不可成交,這世界上能夠請得起三刀的人本就不多;而況那一天三刀“得手”後,就直奔瓊玉園而來。――隻是西風出手太重了些,沒給何其殊留下活口,對雪千尋來說,絕對是不幸中之萬幸。


    雪千尋著實發了愁。雖然她從未對何其殊表示過愛慕,可也從未拒他於千裏之外,那畢竟是高高在上莊親王,她縱然清高,卻還是識相的。況且,何其殊今天此舉顯然別有用意,倘若直截了當狠拒了他,反而更不穩妥。隻是,目前七顆夜明珠隻剩下四顆,委實難辦。


    “嗯……”踟躇片刻,雪千尋終於低低囁嚅道:“那七顆珠子……”


    恰在這時,白狐小雪在一旁又歡騰起來,居然抓了簾帳蕩秋千,雪千尋如獲救命稻草,喝道:“淘氣的,你下來!”小雪當然不聽她,滿不在乎地瞧她一眼,鬆了爪子躍上書架,大有變本加厲之勢。


    雪千尋道:“丹墨,快去把錦瑟拖來!”


    丹墨走了,小雪抓緊最後的時機大鬧映雪閣,一會兒撓破雪千尋新畫的蘭草,一會兒打翻盛裝新雪的罐子。何其殊隻微笑著旁觀。雪千尋則在這片刻的空檔兒苦思對策。


    忽然,小雪觸動了玉案上的機括,從正上方的牆壁裏現出一個小暗門。暗門慢悠悠打開,露出一個小匣子――盛裝夜明珠的匣子。


    “喲!”何其殊眉梢一揚,十分好奇的表情,走過去,“好隱蔽的暗格,工匠居然連本王也不告訴!”


    雪千尋猝然一驚,腦海裏瞬息浮出十幾種謊言,然後電光火石地一個一個被否決。三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想揮霍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小雪仿佛知道自己闖了禍,閃著熒光的眼睛瞧雪千尋,吟嗚一聲,不假思索地一爪撲上那個匣子。


    吧嗒,匣子落地。咕嚕咕嚕……從中滾出一排熒光耀耀、通體渾圓的東西。


    一、二、三、四……


    雪千尋在想自己將會怎麽死。


    五――六――七!


    怎麽?竟是足足的七顆夜明珠!


    ――錦、瑟!!


    雪千尋在心裏咬牙切齒,這個家夥,偶然做件好事竟也那麽讓人火大!


    “哈,一定有人在心裏罵我。”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慵懶的、挑釁的,不是錦瑟是誰?


    雪千尋親自開門,背著何其殊,對錦瑟使狠眼色,口裏笑道:“你養的好狐狸,把我的藏寶之地曝露無疑,我不罵你罵誰呀?”


    何其殊以扇擊掌,朗聲大笑:“本王如今可算明白了,春江院裏最小氣的不是錦瑟,而是雪千尋。小白眼兒狼,你當本王真想要你那點家當不成?”再不提交換信物和迎娶王妃之事,抬手在雪千尋頭頂上撫了撫,翩然而去。


    錦瑟抱著小雪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隻差沒有就地打滾。


    “小白眼狼”?雪千尋望著錦瑟冷笑。可是從今以後,她恐怕再也脫不去這個綽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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