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張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時,屋子裏的所有人都感到震驚,那種突如其來的寒意,遠勝過破門而入的風雪。


    雪千尋脫口喚道:“丹墨,你怎麽了?”


    唐非最不忍看女人受苦,大驚小怪地叫道:“是誰?誰下的毒手?”


    錦瑟轉過頭,淡淡地:“她中了蛇毒。”


    雪千尋驚呼:“錦瑟,是你麽?”


    “不錯,是我叫小千和小尋幹的。”


    唐非痛心疾首:“啊呀,太殘忍了,你這個美麗的毒玫瑰!我……我到底該不該原諒你……可丹墨還是個小女孩……”


    錦瑟不理唐非與雪千尋,對朱雀道:“想聽她多說幾句的話,就趕快幫她解毒吧。好像快死了。”


    朱雀恨恨瞪了她一眼,急忙取出銀針,先是刺入丹墨的穴道封住毒素的蔓延,之後捉住那兩條小青蛇,確認了蛇毒的種類之後,從腰帶中取出數包藥物,迅速地調出一味解藥,灌入丹墨口中。接著她對眾人道:“但憑這幾種藥物,調不出可以完全化解她體內蛇毒的方子。她還是會死。”


    錦瑟漠然道:“誰說想讓她長命百歲了?”


    丹墨的蛇毒暫時得到緩解,仿佛十分懼怕錦瑟,以膝著地,爬向雪千尋,求救似的望著她,淒聲道:“雪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雪千尋心中劇痛。這就是錦瑟所說的替死鬼麽?她望向麵帶微笑的錦瑟,第一次感覺到她的可怕。


    “丹墨,你放心,我不會放棄你不管。”雪千尋說著,把手伸向丹墨。然而,恰在這時,麵前陡然白影一閃,小銀狐迎麵跳到丹墨麵門上,把她撲倒,丹墨驚恐萬狀地慘聲痛哭。雪千尋忍無可忍,對錦瑟怒斥道:“錦瑟,你到底要對丹墨做什麽?!”


    錦瑟冷冷一笑,道:“你應該問問他,他對丹墨做了什麽?”


    雪千尋猛然一震。朱雀恍然大悟,倏地拔出銀刺,向丹墨臉頰上淺淺一挑。


    隨著那張假麵的落地,唐非炸雷一般地驚呼:“男人?!而且還是個老頭子!”


    錦瑟肅然道:“縮骨金氏家族的傳人,金魚――伯伯,嗬嗬,返老還童加變性的感覺,可有趣啊?”


    已經從丹墨變成金魚的男人不再做戲,他緩了口氣,渾身一陣格格亂響,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個小身老臉的男人一點點地“成長”起來,變高、變壯、變得棱角分明,直至完全脫胎換骨成一個正常的魁梧男人模樣。


    朱雀驚大了雙眼,這樣的易容術,她生平第一次見到。不僅僅是麵容和聲音能夠假扮得惟妙惟肖,就連全身的骨骼都能重新組合!這不僅僅是易容術,簡直就是――複製!


    金魚的聲音也恢複了原態,略微有些沙啞地顫抖著:“五十多年以來,我金魚的易容術第一次被人拆穿。”


    錦瑟揶揄地笑道:“之所以維持了五十多年,是因為你此前未曾遇到我。”


    金魚嘿嘿冷笑:“真是江湖代有狂人出。不過,狂得有理!老朽想知道,你是從何時發現我的破綻?”


    錦瑟笑道:“說起來你可能要受打擊了,從你第一次踏入春江院我便察覺了。你先是假扮廚房牛嫂,接著是紅牌姑娘如煙,最後才把目標鎖定為丹墨。”


    金魚果然垂頭喪氣,低低道:“原來都在你的視野之內。”


    錦瑟道:“其實你也足夠小心了,比如當你假扮牛嫂的時候就故意在身上灑了些調味料,假扮如煙的時候也特意使用她所喜歡的檀香,而假扮丹墨的時候也沒疏忽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指甲裏殘留的顏料。隻是,你忘了一點:沒有人能徹底消除自己本身的氣味。”


    金魚淒然道:“是我小看了你的馴獸。不過,為什麽你不盡早拆穿我?”


    錦瑟道:“因為我在等你把重要的信息傳給你的首領――水月宮的宮主,星海前輩。隻是,這麽一等,卻害了另一個人……”錦瑟的眼中浮現一絲悲涼。


    雪千尋有不良的預感,顫聲道:“錦瑟,丹墨呢?你把她藏在哪裏了?”


    丹墨原是被拐子賣到春江院的孩子,但她十分倔強,死也不肯接客,當時錦瑟尚未接手春江院,雪千尋仗著自己的花魁身份,硬是從前任老板那裏要了她來做丫鬟。丹墨生性柔順靦腆,又頗懂書畫,待人老實誠懇,因此,雪千尋從來都把她當作親妹妹看待。


    聽雪千尋終於發問,錦瑟隻得道:“千尋,明年春季,暗香亭的梅花一定會比往年更加絢爛。”


    丹墨的屍體,被金魚埋在了梅花樹下。


    雪千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哭道:“什麽時候……從什麽時候開始,丹墨不再是丹墨。”


    “你吩咐換窗紗的那個是金魚,去暗香亭掃雪的是丹墨。隨後我把真的丹墨調到自己的屋子,可惜,還是沒能保全她……”


    雪千尋眼中含著淚:“是發生在小雪失蹤的那個夜裏麽?”


    “那時候丹墨已經死了。大概是金魚並不知道丹墨已經在我的屋子,所以不小心和她撞了個正著。於是他隻好殺掉丹墨。後來,易容的金魚把丹墨埋在梅花樹下,小雪之前受到我的指令,一旦發現金魚入侵瓊玉園,就會保護你。所以,那天夜裏,小雪撕掉了他大腿上的一塊肉。”


    錦瑟說著,抬足在金魚左邊大腿上一踏,金魚立刻痛得呲牙咧嘴,接著從他層層的衣服下滲出血來。


    錦瑟悠悠道:“金魚,我尊你是一位前輩,原本並沒有打算折磨你。但是你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連無辜的女孩子都不放過,所以,你可能會死得比我原本預想的要痛苦一些。”


    金魚雙目圓撐,決然道:“老朽出入江湖數十載,早看慣生死,你以為我會怕你的蛇毒?!”


    錦瑟幽幽淺笑,卻道:“倘若僅此而已,豈不是便宜了你?”說著,輕輕彈了彈修長的指甲,立刻從金魚的袖子裏爬出數條巴掌長的巨型蜈蚣。


    金魚吃驚,張皇大叫,亂抓亂打,然而體內蛇毒再度發作,不僅四肢無力,連神智都開始恍惚起來。那些蜈蚣便爬到他大腿的傷口裏、鑽到他的耳朵裏、攀到他的眼睛裏……金魚被蜈蚣咬得痛徹骨髓,不堪忍耐地慘聲嚎叫。混沌中,但聽錦瑟的聲音飄忽如雲:“金魚,你委托三刀刺殺莊王的目的何在?!”


    何其殊、朱雀、唐非、雪千尋俱是一驚。


    金魚的雙耳被蜈蚣牙齒的咀嚼聲充塞,仿佛很快就要吃到他腦髓了,整個眼眶也爬滿了張揚跋扈的蟲腳,他感到恐懼而絕望。蛇毒又導致他神誌不清,口齒不靈,他想辯解,卻又不知從何辯解、為何辯解。他刺殺莊王有什麽用?對了,莊王為何會跟逍遙神教的南方護法朱雀同處一室?那麽錦瑟又是什麽人?雪千尋也和他們有關麽?還有、蹲在椅子上如同繡花的馬猴子一樣的年輕人,他又是誰?金魚本就痛苦得無暇思考,更何況這些事情稍微想一想就會暈頭轉向。於是金魚迷迷糊糊地重複道:“三刀……莊王……”


    錦瑟的指甲彈得輕微卻充滿魔力,蜈蚣在那妖異的彈指聲中變得瘋狂。


    錦瑟繼續道:“金魚,你也不愧是水月宮的首席暗士,具備第一流的潛伏技術和情報能力。不過很遺憾,你送給水月宮的星海宮主的那封信被我修改了。”


    金魚一生死忠星海宮主,他看待宮主交給自己的任務比性命還重要,因此一聽說送出的重要情報被錦瑟攔截,就立刻十分緊張,從嘴角勉力擠出:“哪、哪封信?”


    為了趁金魚神智恍惚誘出更多秘密,錦瑟故意誆他,漫聲道:“要改,當然也是改最關鍵的那一封咯。比如,關於逍遙神教最高領導者的秘密!”


    聽到這句話,最感到震驚的卻是何其殊,冷汗驟然滲出。


    ――可怕的水月宮!


    水月宮有三奇:第一、人人皆知水月宮位處北方阻鷹山脈天元峰下,但任何人都無法自主進入水月宮,它的入口是個謎;第二、每隔三年,水月宮宮主星海將發布“天元論武”的請帖,邀請若幹一流高手前去天元峰論武,論武過程中不論生死隻較輸贏;第三、水月宮中有一種特殊的武者――暗士。暗士也許並不擅長攻擊,但絕對擁有最出色的潛伏能力,以及情報搜羅與傳遞技術。他們被安插在水月宮的敵人陣營之中,就像寄生於獵物體內的毒蠱,一旦時機成熟,就會與水月宮的主力裏應外合,擊潰對手。水月宮得以稱霸北方近百年,正是因為他們有著天下第一流的暗士隊伍。


    在看見金魚真麵目以前,何其殊還料想不到水月宮的暗士厲害到了什麽地步,現在他終於明白:如果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金魚就能連逍遙神教最高掌權人的秘密都知曉,那還有什麽秘密能瞞得過那雙黑暗中的眼睛?這對於自認為一絲破綻都未曾流露過的何其殊來說,實在是個不小的打擊。


    金魚想到傳達回水月宮最重要的情報被錦瑟攔截,頓時急火攻心,肉體上的折磨更痛苦幾分,不禁仰天大叫,其聲若哭若笑:“錦瑟!好你個錦瑟!沒想到……我、金魚,有一天會慘敗在……你這樣年輕的女子手裏!嗚嗚……可是,可是這又如何?你殺了我一個、阻止了我一個,卻、攔截不住所有的情報。嘿嘿,我知道你們的教主是個什麽東西嗬。我還知道,你們逍遙神教的目的是什麽。也對啊,夙沙氏已亡,但凡有點野心的,就不可能不想得到武器譜上排名第一的禦、龍……”


    龍字剛一從金魚的口中吐出,何其殊的腦海裏嗡地一聲轟鳴:好可怕的水月宮暗士!!


    與此同時,忽然有一片晶瑩剔透的東西破門而入,直直刺入金魚的咽喉之中,使他最後的那句話沒能說完就斃命。唐非閃身而來,掰開金魚被割裂的喉嚨,發現竟是一片小小的冰,再看那被這枚冰片衝破的門,上麵隻留有一個斷口齊整無比的細長窟窿,不禁暗暗驚歎:好強的功力。


    何其殊悠悠起身,歎道:“被他的主子滅口了。”


    雪千尋不忍看下去,伏在錦瑟肩膀上,瑟瑟發抖。錦瑟卻始終平靜如水,目光冷定,仿佛能夠穿透厚厚的門板,清晰看到外麵那個飛冰滅口的人。她並不相信那個人是金魚的主子。


    錦瑟不由得在心中喃喃:“西風,你的傷已經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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