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金魚身份的曝露,錦瑟化身春江院老板去執行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片刻窒息般的沉靜過後,朱雀對何其殊道:“王爺,那個殺掉金魚的人,不用去追麽?”


    何其殊一擺手:“怕是追不上的。”


    錦瑟幽幽含笑,眼睛裏有種洞悉一切的睿光。雪千尋望著她泛著病態的紅暈的側臉以及微微上揚的唇角,感到她可敬而可怕,並且深不可測。


    唐非身上還帶著酒氣,抓著後腦勺小心地喚道:“錦瑟。”


    錦瑟側過臉來,麵帶微笑:“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


    唐非見她笑得令人沉迷,頓時紅透了臉,支支吾吾道:“呃,是,因為他們都這麽叫你。”


    錦瑟麵若桃花:“唐非,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何事?”唐非喜不自禁,撫掌。


    錦瑟一指地下的金魚屍體:“拖出去。”


    唐非二話不說,捋了袖子便拉那具屍體,隨即胳膊一甩,輕而易舉地把他扔進十幾丈外的荷潭之中。金魚到底還是回到了水裏。


    何其殊也回過神來,對錦瑟道:“對了錦瑟,你還沒說他到底是誰?”


    錦瑟平靜地道:“三刀。”


    “什麽?!”


    “――的冒牌貨。”錦瑟惡作劇似的地緩緩補充了下半句,又道,“不過,兩個人很可能是非常密切的關係。”


    何其殊這才明白,昨天在仙音台上,錦瑟為什麽會對他說“那個人可能比較危險”,看來自己除了朱雀、另外秘密地帶上某個人,實在是明智之舉。


    這時候唐非喜滋滋地從外麵回來,正撞上何其殊警備的目光。


    何其殊沉聲道:“唐非?――你知道三刀是受了誰的委托來刺殺本王嗎?他可曾對你講過?”


    唐非笑道:“莊親王,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啦!不過我要告訴你,殺手也是有職業操守的,即便是對最親密的人,也不會暴露委托人的身份。所以,當金魚被揭穿的時候,我的驚奇並不比你少。”


    何其殊哼了一聲,又問:“真正的三刀和你是什麽關係?”


    “真正的三刀?你是說唐然吧?就像錦瑟姑娘所說,我們的關係非常密切。因為他是我哥。”唐非自豪地說,轉而又對錦瑟道:“你怎麽知道我們的關係密切?”


    錦瑟笑道:“因為你和前一個三刀做事風格根本南轅北轍。那個叫唐然的三刀十分狂傲和貪婪,接受的任務,委托金從不低於五百兩;貓尾信發出後,也至少在七天後才會行動――他總是給獵物足夠多的時間去想辦法逃命,盡管再多的準備時間往往都無濟於事。但是你唐非不同,行事張揚隨意、迫不及待,打著三刀的名號滿帝都招搖。所以我想,你一定是為了引起某個人的注意才這樣做。”


    唐非心服口服地道:“的確,我就是想引起唐然的注意。”


    錦瑟笑道:“難道你不知道唐然已經死了麽?”


    唐非立刻大聲道:“怎麽可能?!唐然可是很強的,所謂‘三刀無命’的傳說,你們不可能沒聽說過吧。況且他的信使還好好地活著!”說到這,唐非才想起注意那條黑貓,可是不知從何時起,它已經乖巧地伏在錦瑟的腳下,盹著了,仿佛她才是它的主人。唐非不禁暗暗驚奇:錦瑟的馴獸之術竟是這等不動聲色。


    錦瑟悠然笑道:“陳舊的傳說從來就是為了造就新的英雄而破滅。‘三刀無命’的神話已經被某人打破了。”


    唐非不肯相信:“胡說!你知道他的第四刀有多可怕嗎?!相比於那個來說,前三刀簡直就是玩耍!”


    雪千尋驀地想起那天晚上,昔日裏那個魔王般的西風忽然變得很虛弱的樣子。


    錦瑟望了一眼朱雀,悠悠道:“雖然沒看見,但我猜得到:世界上最令人始料不及、難以應對的,莫過於,一個向來標榜光明磊落而又狂傲清高的人、突然之間變得卑鄙無恥。”


    唐非猛然一震,臉上變了顏色。


    錦瑟笑了:“看來我猜對了。其實唐然的第四刀,是淬了劇毒的暗器飛刀。‘月如鉤’的形狀很適合飛旋,不是麽?”


    唐非滲出冷汗,道:“不錯,唐然有上弦與下弦兩把‘月如鉤’,淬了劇毒的月如鉤的第四刀才是絕對的殺手鐧。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從他的第四刀下逃出生天。”


    錦瑟無奈地笑道:“還真是頑固的人呢!就對唐然那麽有自信?”


    “那當然!他絕對不會輸!”唐非激動地吼道:“沒有他的屍體不是麽?連你們也沒有發現他的屍體不是麽?!”


    錦瑟詢問似的望向何其殊。何其殊起身,悠悠道:“的確,與其說三刀死了,倒不如說他憑空失蹤了。所以,你的出現曾一度讓本王懷疑:三刀回來了。”


    唐非喜不自禁,開心地叫道:“怎麽樣,他不可能死的吧!莊親王,我好心提醒你,倘若金魚已經一次付清了所有的酬金,那麽即便委托人死了,唐然也還是會完成他的任務!――殺手的原則,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何其殊嘲諷地笑道:“沒有那種可能。既然那個人說三刀死了,三刀就一定是死了。見不見到屍體根本無所謂。”


    唐非驚道:“那個人是誰?”


    錦瑟接口道:“看見第四刀的人――西風。想必你在房頂也聽到了,在我們逍遙神教,莊親王是與龍吻教主同尊的領導者,而在唐然執行任務的那天,負責守護莊親王的,便是我們的大祭司西風。你若是心中有怨恨,盡管去向她索命吧。”


    朱雀急道:“錦瑟,你叫他找祭司大人做什麽?”


    錦瑟冷冷笑道:“為了懲罰唐非不可饒恕的錯誤。”


    唐非不解,問道:“懲罰我?難道你不是幫我麽?”


    朱雀道:“不要癡人說夢了,你去找西風大人就隻有死路一條。錦瑟這是借刀殺人,你還蒙在鼓裏!”


    唐非更加困惑:“為什麽隻有死路一條?為什麽錦瑟要害我?”


    錦瑟邪邪一笑:“自從我接管春江院以來,從來沒有饒過惹哭我手下姑娘的男人。唐非你不會忘了吧,有一天晚上,你一連欺負了我們春江院四位紅牌姑娘。這筆帳,我可一直記著呢,因為這也許是我離開春江院以前,能為她們做的最後一件事。”


    朱雀不忍再添無辜的人命,遂對錦瑟悄聲道:“你就不能原諒他麽?唐非若是向西風尋仇,必死無疑啊。”


    錦瑟毫不動容,朗聲道:“說了是不可饒恕的錯。”


    朱雀恨恨一跺腳,又來勸唐非:“受人錢財□,唐然是拿了委托人的錢才為委托人拚命;莊親王作為獵物當然也有權利拒絕坐以待斃;而西風,她是為主公效命,這也完全無可厚非!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賭上性命的決鬥總是在所難免的。倘若技不如人死在對手腳下,就隻有願賭服輸的份!唐然死在他‘神聖的’的刺殺任務之中,是死得其所,死得壯烈,你若是替他報仇,反倒是侮辱了他的殺手職業!”


    朱雀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唐非聽得越發糊塗,但他發現朱雀眼眸因焦急而顯得晶瑩閃亮,心尖軟了起來,就隻會頻頻點頭。


    最後朱雀終於放下心來,緩和語氣道:“太好了,你終於明白了。”


    唐非十分堅定地道:“我終於明白了!倘若唐然果真是死在了西風的手下,我唐非絕不會冤冤相報,那樣唐然也會覺得沒麵子。所以――”唐非加重了語氣,鄭重其事地:“我要以唐非個人的名義,賭上唐非個人的性命,與西風進行決鬥!”


    朱雀絕望地捂住臉,喃喃念道:“這家夥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講話啊?”


    錦瑟掩口輕笑,提醒唐非:“你最好在決鬥之前,先把欠如花的錢給還了,如果以後沒機會了,如花會不高興的。”


    唐非直麵錦瑟,從容自若,朗聲道:“如花其實是個好姑娘,唐非既然已經親過她,就絕對不會辜負她!豈止是還錢,隻要她歡心,唐非會全力以赴,做任何她想要我做的事。”


    錦瑟笑道:“我想她除了要你還錢,並不需要你做其他事。既然你還有些良心,我就網開一麵,這樣:你與西風決鬥,最終若是死了,我替你收屍,假如幸存下來,我也不再追究你犯的錯誤!”


    朱雀還想再進行勸阻,何其殊站起身來,響亮地拍了拍掌,道:“很好!決鬥的事情,本王替西風定了。如果你贏,本王無話可說,如果你輸了,本王答應你不讓西風要你的命,但是,你得從此效命於逍遙神教!”


    唐非也知道了逍遙神教的秘密,不讓他死的話,當然就隻有收為己用咯。但唐非喜歡自由自在,生性最怕束縛,問他要錢他不怕,但何其殊企圖把他拴在逍遙神教卻令他頗為苦惱――苦惱二字,明顯地寫出在他臉上。


    何其殊道:“怎麽?怕了?”


    唐非一挺胸脯,其聲朗朗:“當然不怕,因為我不會輸的!忘了告訴你們,從小到大我與唐然比武總計一百零八場,我與他各勝五十場,打平八場,所以,與西風交手之後我自然就能知道,唐然是死是活!”


    朱雀仍然企圖勸阻唐非,錦瑟道:“唐非輸了也不會喪命,你還在擔心什麽?難道其實是擔心西風?嗬,身為堂堂逍遙神教地位僅次於王爺和龍吻教主的大祭司,如果連唐非也打不贏,那麽她也別想安穩地留在那個位置了。離開春江院以後,我可是會閑得很呢。”


    “你想爭奪大祭司之位?”朱雀驚道,“錦瑟,你太狂妄了,西風大祭司絕對不會輸與任何人。”


    錦瑟嫣然一笑:“所以,你更沒有理由阻止這場決鬥了。難道你不覺得,在攻打水月宮之前,一旦西風收服了唐非,對我們逍遙神教是一件大好事麽?唐非可絕對是個人才呢!”


    “人才?他?”朱雀審視唐非,令唐非羞紅了臉。


    於是唐非與西風的決鬥就此敲定,定於三日之後,帝都東部的淩波湖。


    唐非帶著他的信使黑貓離開映雪閣後,何其殊也起身告辭,出門時,他迅速地瞥了雪千尋,方才她一直插不上嘴,乖巧如小獸般偎在角落,何其殊不禁微微一笑,眼底流出溫柔。


    朱雀跟在何其殊身後,不料剛到門口,卻發現腳踝被錦瑟的兩條毒蛇纏住了,她一怔,回頭望向錦瑟。


    錦瑟笑道:“好姐姐,誰都可以走,唯獨你不能。”


    “為什麽?”


    錦瑟伸出雪白的雙手,笑嘻嘻道:“藥。”


    朱雀這才想到,她還沒有給錦瑟治療寒毒。


    雪千尋終於插得上口,問道:“朱雀,她的寒毒真的無要可解麽?”


    朱雀道:“目前我也無能為力呢。不過,既然太陰娃娃生在寒髓深淵,那麽如果這世上存在太陰寒毒的克星,就隻可能在那裏找到。”


    雪千尋道:“水月宮不是就在阻鷹山脈附近?當我們攻打水月宮的時候,一並把解毒藥取來不就成了?”


    朱雀皺了皺眉,歎道:“談何容易?太陰娃娃這種罕見的邪獸,我也隻聽說錦瑟見到過。”


    錦瑟在一旁叫道:“你們兩個不要苦大仇深地搖頭歎息了,先緩我一時的痛苦要緊。”


    朱雀無可奈何地苦笑一聲,從腰帶中取出早已為她準備好的藥,接著又拿出數十枚小銀針,她見雪千尋還在旁邊盯著看,便道:“要麽,你出去一下?”


    雪千尋不解:“為什麽?”


    朱雀道:“我要給她做全身的針灸,所以……會給她脫光。”


    雪千尋紅了臉,起身退去。


    雪千尋走後,錦瑟刷地一下把朱雀的麵紗揭掉,盯了她半晌,忽然躺倒在床上樂得打滾。


    朱雀惱道:“討厭鬼,你笑什麽?”


    錦瑟道:“你瞧唐非多失望啊,你還騙他。”


    朱雀沒好氣地道:“我才沒有騙他,我真的沒有做易容術。”


    聽她這麽一說,錦瑟又靈巧起來,猛地捏住朱雀又厚又紅的嘴唇,又揉了兩下,才喃喃道:“果然是真的。你怎麽搞的?啊,莫非,是為了西風大祭司?”


    朱雀果真惱了,立刻收拾銀針,起身道:“我不給你治了,讓你被寒毒毒死。”


    錦瑟連忙告饒:“好姐姐,我錯了,快給我醫一醫吧,我與西風不同的,這是陳年舊毒,絕對不會把你的嘴從香腸再變成花卷。”


    ……


    雪千尋終究有些不放心,也很想知道朱雀到底怎麽給錦瑟醫治寒毒,於是又悄悄折回來,走到窗下時,隻聽見屋子裏又是笑聲又是響動,她忍不住摳破窗紗向裏瞧,結果恰好看見錦瑟露出半邊白藕般的膀子,抱住朱雀的腰。驀地,有一種目眩神迷的恍惚,雪千尋像犯了錯誤一樣,狼狽地逃掉,不敢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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