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機穀,風舞瓊花,泉鳴竹澗。


    瓊花樹下那個才剛滿九歲的女孩,已經顯露出十分動人的明麗和遠遠超乎其年齡的早慧。她向來惜字如金而絕不顯得自閉,待人隨和卻又總能巧妙地維持一種讓人難以觸及的距離。明明是身份不明的外來者、無父無母的孤兒,卻奇跡般地在相仿年齡的孩子當中,具有了相當強的懾服力。


    ——恐怕那些孩子們自己也說不清,對她究竟是喜歡還是敬畏。


    但天機穀中的成年人卻大多將她視為眼中釘。在這個封閉的小國度中,過於出色的她,是唯一不被信任的人。


    “阿魯,她就是那個叫做錦瑟的孩子?”在暗中觀察了良久,錦衣博帶的中年男人終於向身邊侍從低沉地問了一句。


    “回駱將軍,正是她。前幾日春季小比,十四歲以下的孩子當中,數她最強。”已經不太年輕的親隨恭謹地答道。雖然大夜皇朝覆滅,所謂的“駱將軍”早已名存實亡,但私下裏,他依然習慣這樣稱呼駱堅。


    駱堅頗感興趣地道:“唔?我記得三四年前,她還是同齡人中最弱的一個。那些個教習師父不是並不怎麽管她麽?”


    阿魯道:“她不是貴族子弟,原本就沒有資格接受教習師父的傳授。隻因她運氣好,是由君上撿回來的孤兒。君上頒了旨,這才將她破例送入研武館。但教習師父們都不希望她變得太強,畢竟隻是個野孩子啊。”


    “野孩子?”駱堅冷笑一聲,“她如此早慧、儀表不俗,並有種與生俱來的懾服力。她或許是有著什麽高貴的血統,也未可知。”


    阿魯略有遲疑,謹慎地道:“這孩子有些邪氣。但願不是反叛之後。”


    夜皇朝晚期,大陸先後崛起了九路反王。這些反叛各自為政,割據一方,俱是可稱為梟雄的傑出人物。然,帝都淪陷之後,九大反王彼此亦展開廝殺。相比於每個王者艱難的雄起過程,他們的隕落則顯得慘烈而迅速。一個個自立為王的梟雄相繼隕落,不知有多少敗寇的遺孤流落民間。


    有其父方有其子。和天機穀中許多人一樣,駱堅也常常揣測錦瑟的出身。他實在難以相信,錦瑟隻是戰亂當中某個平民之家遺失的孤女。


    “你說她邪氣,邪在何處?”駱堅問。


    阿魯道:“駱將軍錯過了春季小比,您是沒有看到:這孩子天生靈巧過人。同一位教習師父傳授的同一套武功,其他孩子學成的是千篇一律,而由她演繹出來的,卻明顯帶有特屬於她自己的風格。她的體質,並不適宜修習強攻型武功,而她的體能在同齡人中最多隻能算是中上。因此,對決中,她從不與對方硬拚,但總能以巧取勝。駱將軍若是在場,也一定會唏噓。她的戰略奇巧至極,若非親眼看著她長大,我都不信她隻有九歲。怎麽說呢,這孩子……實在邪門。”


    駱堅道:“她可曾傷過對手?”


    阿魯忙道:“那倒沒有。取勝即止。”


    駱堅便問:“放手有度,何邪之有?”


    阿魯皺眉,低低道:“她總是在最後關頭止住殺招,可是,那一閃即匿的殺招足以令人生畏。倘若她的對手果真是敵人,勢必死得很慘。”


    駱堅笑道:“她這是有所不為,無所不能。”


    阿魯很是費解,納罕道:“駱將軍,您很少誇讚一個人。今日怎會對錦瑟有如此高的評價?”


    駱堅道:“阿魯,我看人是不會錯的。她雖然是個小女娃,卻有著穀中任何少年都無法企及的魄力。這個孩子,我非常喜歡。她究竟出身何處,怕是今生今世也無法求證。她是無姓之人、無主之劍。我要她做我的秘密武器。”


    阿魯道:“將軍想與她締結暗士契約麽?”


    駱堅道:“沒錯。阿魯,把她叫到這邊來。”


    錦瑟感覺到有人向自己走來,眼睛的餘光認出他是駱堅的親隨。錦瑟佯作不見,抬足便走。不料,阿魯卻突然疾步追上,把她喚住。


    “錦瑟,等一下。”


    錦瑟便停住腳,轉身向他微微福了福身,算是打招呼。


    阿魯接著道:“駱先生想見一見你。”


    錦瑟知道駱堅在天機穀中算是大人物,而如此近距離的會麵,還屬第一次。


    “駱先生。”被帶到駱堅麵前後,錦瑟恭敬地向他一禮。


    駱堅開門見山:“願意做我的暗士麽?”


    錦瑟微微一詫,旋即沉靜自若:“駱先生是否也像高先生一樣,容錦瑟三日之後再做回答?”


    九歲女孩淡淡的一句話,換做令駱堅一詫。


    “什麽?高毅也有此打算?”駱堅立即反問。他沒想到,竟有人先他一步看中錦瑟。不過,既然高毅能給錦瑟三日考慮期限,他駱堅也不好失了大度,強求錦瑟當場作答。“唔,當然,我也給你三日考慮期限。”


    “多謝駱先生。”錦瑟從容道。


    “嗯,你去罷。”駱堅刻意表現淡定口吻,望著錦瑟的目光卻是有些急躁和不安。


    待錦瑟走遠。駱堅終於忍不住冷哼一聲:“高、毅。”


    “巧啊,駱兄。”


    念叨誰,誰便突然出現。


    駱堅緩緩轉身,麵對著高毅,急忙掩飾臉上的尷尬神色:“高賢弟,巧。”


    高毅望著錦瑟遠去的背影,意味深長地輕輕一笑:“怎麽?駱兄誘拐小孩失敗了?”


    駱堅臉色頗為難看,道:“三日之限未到,高賢弟就已經勝券在握咯?”


    高毅道:“我又不與駱兄爭,談何勝券在握?”


    “你不是也想收錦瑟為自己的暗士嗎?”


    高毅轉了轉眼珠,表示不解。


    駱堅便將自己與錦瑟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高毅卻朗聲大笑,道:“原來駱兄是被那孩子擺了一道啊。”


    駱堅忙問:“此話怎講?”


    高毅道:“我聽聞錦瑟有占星天賦,便問她,我命幾何。她道,這幾日月朗星稀,需得三日之後方能作答。”


    駱堅勃然大怒:“那孩子居然故意用有歧義的話誤導我!阿魯,把她喚回來,我要她立即作答!”


    “駱兄,且慢。”高毅忙勸止,道,“您先息息怒。容愚弟囉嗦幾句。這件事,若是換了別人,或者求之不得、或者畏於你的威勢,必定立即答應做你的暗士。可是錦瑟這孩子,年齡雖小,卻是個難馴的奇才。暗士法則畢竟是要求雙方自願方能結成契約。別逼她真的對你說出個‘不’字。那樣的話,不管日後您怎樣報複她,可是現在立刻馬上,您的麵子就會丟去不少。駱兄,聽弟一言:別說三日之後了,永遠,就當這件事沒發生罷。恕我直言,錦瑟這孩子,您降不住她的。”


    聽了高毅苦口婆心地勸導,駱堅隻覺更加窩火。這哪裏是寬慰,根本就是嘲諷。


    駱堅幹笑兩聲,道:“不過是個被撿回來的棄嬰,我不信她有多難馴。這個奇才,我收定了。”


    次日,駱堅向天機穀的主人傾夜提出了一個請求:他要收錦瑟為義女。


    暗士契約必得雙方甘願才能締結。而駱堅收一個孤兒為義女這件事,隻要那位君上頒旨,便有望達成。


    “啟稟君上,臣一生隻有一女,卻在十年前夭折。今見錦瑟與愛女,頗有幾分相似之處,是以懇請君上將她賜予微臣。”


    聽了駱堅懇切的言辭,那位高高在上的女主並無絲毫動容,她語調平淡,波瀾不驚:“駱堅,錦瑟若是成為我的暗士,恐怕沒有太多時間作為義女侍奉在你的左右。”


    駱堅一驚,抬起頭來道:“君上要收錦瑟為暗士?”


    “需要告知你麽?”傾夜道。


    “不!臣不敢。”駱堅急忙低垂腦袋,伏地道。


    “此外,”傾夜淡淡道,“我不覺得令媛哪裏像錦瑟。”


    “是。是。”駱堅唯唯諾諾。


    “以後,莫要再提此事。”傾夜最後道。


    “是!”駱堅不敢抬頭。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人能令錦瑟甘願認作暗主,那此人必是傾夜無疑。當得知傾夜將與自己締結暗士契約,錦瑟仿佛突然明白了自己這些年為何要如此努力。在錦瑟的記憶中,第一次見到傾夜似乎是在五歲那一年。她想從她那裏尋求一個答案,關於自己身世的答案,而那個一直令她憧憬的猶如謫仙般的女子,卻無情地回應她以冷漠。


    “小鬼,聽說很愛哭,是同齡人中最弱的一個。”


    至今,錦瑟都深深記得這句話。


    而在那一日之後,傾夜便再也沒有給她接近自己的機會。


    “四年來,之所以迫切地想要成為強者,也許,隻是想要得到那個人的肯定罷。”錦瑟默默想著,心中苦澀而委屈。


    此刻,她孑然立在大廳中央,被數十雙複雜的目光包圍著。那些目光並不能令她有分毫的在意,她專注地等待那位主人的出現,手心潮濕。她發現,自己即便是在演武場上遇見最強勁的對手,也不曾這樣緊張過。


    終於,重幔之後緩緩走出錦瑟期待已久的那個人。


    “你終於肯見我了……”錦瑟默然想,卻在見到傾夜的刹那猛然一怔。


    四年前,她烏發如瀑。四年後,怎麽就成了滿頭灼眼的銀絲?與巨變的發色相反地,傾夜的容顏卻被時光定在芳華絕代的刹那。和四年前一樣,她的肌膚猶如妙齡少女般吹彈可破,無懈可擊的美貌映襯在雪白長發之下,更顯超凡脫俗。


    錦瑟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呼吸幾乎停滯。她甚至不知道傾夜是怎樣走至自己麵前,直到她發現那闊別四年之久的清雅馨香,竟還能顯得如此熟悉。


    “願意做我的暗士麽?”傾夜的目光將錦瑟籠罩,淡淡問道。


    -未完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錦瑟的幾分邪氣,或者說腹黑氣質,大概是遺傳自娘親大人吧。總之她絕不是那種愚守俠義之道的老好人。


    這個番外可謂是專為寫長評求錦瑟出場的妹子而趕出來的。


    因為正文裏實在不方便讓她出場。接下來的情節,對西風來說太重要了,堅決不能讓小瑟瑟再搶她風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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