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傾夜的臥房,早已準備了一套全新的寢榻,距離傾夜的不過幾丈遠。


    “竟然,要睡同一個房間……”錦瑟心裏驚異地想。


    “夜,我換洗的衣物還沒帶過來。”錦瑟囁嚅道,終於有幾分靦腆。


    “有新的。”傾夜道。


    傾夜喚來侍女,幫錦瑟沐浴更衣,自己便離開了。


    到了睡覺的時候,傾夜回來。


    望著錦瑟沐浴之後紅撲撲的、有些局促的小臉,傾夜平淡地命令道:“睡覺。”


    錦瑟便乖乖躺下。而傾夜卻並不更衣,隻是立在她的床邊,看著她。如此一來,錦瑟哪裏睡得著?努力了半晌,終究無法成眠,她便索性坐了起來。


    “怎麽不睡?這裏不舒適麽?”傾夜問。


    錦瑟道:“你怎麽不一起睡?”


    傾夜這才意識到自己立在床邊給人家帶來多麽大的壓力,便轉身回到自己床榻上。卻仍是不更衣,隻是斜倚著靠枕,拿起一本書卷閱讀起來。


    過了良久,錦瑟的呼吸變得勻稱。傾夜便悄悄起身,走出了房門。


    因為曾在競爭激烈的環境生存,錦瑟養成了睡眠輕淺的習慣。傾夜一出門,她便睜開了眼睛。


    “怎麽、她不想和我在同一個屋子裏睡覺麽?”望著緩緩合上的門,錦瑟在心裏嘀咕。


    之後的日子,十之七八,傾夜都在錦瑟“睡著”後離開。


    這一晚,傾夜又走了。就在房門合上的刹那,錦瑟驀地睜開雙眼,有些懊惱地坐了起來,盯著閉得緊緊的房門,黯然想著:“有我在,她就睡不好麽?總是夜半出門,到底出去忙些什麽?”


    傾夜剛走出院落,便被一個嬌小的身影撲了個滿懷。


    “夜夜,您最近在忙些什麽?十天半月也摸不到您!”銀鈴般的聲音,在傾夜耳畔嬌滴滴地嗔道。


    “小影子,你怎麽到這來了?”傾夜輕輕把小影子從自己身上揭下來,下意識地回頭瞥了一眼錦瑟睡覺的房間。


    “我要是不來堵截您,您又要去巫美那了。巫美一鬧小脾氣,您就去哄她。她白天見不到您,我們白天也沒見著啊,她憑什麽就天天晚上霸占著您。”小影子嘟著嘴道。話音剛落,便聽一個冷傲的聲音道:“小影子,你竟敢說我壞話。告訴你,傾夜說好了今天晚上去陪我,你休想把她劫走。”


    傾夜一怔,對那剛來的女子道:“巫美,你怎麽也來了?”說著,帶著二人疾步離開自己的居所。


    看得出傾夜的緊張,巫美現出不滿:“傾夜!我們有那麽見不得人麽?為什麽不敢讓那個孩子見到我們?”


    傾夜默然不語。


    小影子道:“夜夜怕小錦瑟對您失望嗎?”


    傾夜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亂講。”


    小影子有恃無恐:“夜夜跟小錦瑟的新婚蜜月這麽久了,還不讓她知道您真正的麵目嗎?她早晚看得到啊。”


    傾夜忽然變色,低喝一聲:“小影子!”


    巫美也是忍不住斥責道:“小影子你這變態,看我不撕你的嘴!竟然連小孩子也編排!”


    小影子假裝哭泣,道:“誰亂講了。那孩子喜歡夜夜,誰看不出來?你們若是不信,我去問問她便知。”說著作勢往回走。


    傾夜隨意一抬手,便把小影子拎了回來,道:“錦瑟還是個小孩,不懂事。你別嚇壞她。”


    小影子道:“我七歲第一次見到夜夜就愛上了,別以為小孩子不懂事!”


    傾夜望著小影子,無奈地皺了皺眉,道:“你這種人,全天下也是獨一個。總之,不準你私自去見錦瑟,你若是驚擾了她,我必罰你。”


    三人正說著話,前方現出一個人影。


    小影子眼尖,嘻嘻笑道:“咦?阿真姐姐也來搶夜夜了。少見,少見!”


    阿真看到一左一右把傾夜緊緊箍住的巫美和小影子,隻是微微一笑,柔聲道:“大人,許多天沒見到您了。今日聽巫美說,您打算出海。所以就……”


    小影子一愣,道:“夜夜又要去昆崚麽?去年不是剛剛去過?”


    阿真麵露憂色,對傾夜道:“大人,自從星城太傅說去大終結海找尋東海盜王,便再也沒有音信傳來。連昆崚城主放出的通靈獸都找他們不到,大海茫茫,您又何必年年去尋呢?”


    傾夜隻道:“我已經決定了。”她比任何人都期盼著能夠找到三師父夫婦。


    麵對錦瑟對自己身世的疑問,傾夜受人所托而無法道出真相。但是,她發誓無論如何都要把那個實實在在的答案擺在錦瑟的麵前——她一定要把她的父母帶回來!


    三人了解傾夜,知道勸阻也是沒用,隻得做罷。


    阿真篤定地道:“大人,這次我要跟您一起去。”


    傾夜道:“不準。”


    阿真罕有地執拗起來,道:“這些年,結界之外的海盜越來越狂。尤其東海,群龍無首好多年,海道凶險,您隻身航海,怎麽叫人放心?我是水靈龍族,在海上,對大人或可有些幫助。”


    傾夜道:“你留在天機穀,幫我照看錦瑟。”


    巫美和小影子都不如阿真穩重可靠。傾夜瞥了這兩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小影子天真的小臉上,正色道:“你,不準去打擾錦瑟。”


    小影子渾不在意,巫美卻是鬧起了小脾氣,冷冷道:“傾夜,那個駱堅隻不過是想收錦瑟為己所用,你阻止了也就罷了,有必要這樣緊張麽?天機穀中都是你的死忠,隻要有你一句話,誰敢傷她?”


    傾夜悵然道:“當年我已下令赦免蕭姚,可她最後還是被人殺了。忠於我的人,未必能真心善待我珍惜的人。”


    聽到這句話時,阿真的臉色不被察覺地微微一動。她不敢想象,假如傾夜知道殺死蕭姚就是她,會是什麽反應。


    巫美噙著淚冷笑道:“錦瑟可以和蕭姚相提並論了?”


    傾夜道:“她們兩個是不同的。”


    小影子歎息道:“看來我們都是不被大人珍惜的。”


    阿真嚴聲斥道:“你個沒良心的小惡魔,你給大人闖了多少禍,大人又對你付出過什麽,別說你忘了!”


    小影子吐了吐舌。


    巫美紅了眼圈,道:“傾夜到現在都不跟人家說一個‘愛’字,我們怎麽都比不過那個死人!”


    阿真忙解勸道:“巫美,大人就要走了,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你就不能不跟她鬧脾氣麽?你捫心自問,這世界上,還有誰像你一樣得到大人無上的寵溺?又有誰,能像你這樣膽敢忤逆大人?”


    巫美道:“錦瑟更是罕有乖巧,她看著傾夜的眼神,總是那麽肆無忌憚!傾夜不僅不怪,還很歡喜呢。”


    傾夜忙道:“誰歡喜了?我非降住她不可。”


    巫美指摘道:“瞧你現在這語氣!除了蕭姚,你哪曾像現在這樣,拚命想要降伏一個人?”


    小影子手抵下巴,一臉認真地道:“巫美姐姐真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對手呢!”


    “小影子,你別添亂。”阿真哭笑不得,又對巫美道:“東方大小姐,錦瑟是個小孩子!你怎麽連這也要吃醋?”


    巫美道:“可是她很快就會長大。”


    “也很快就會老去。”阿真雲淡風輕地道。


    傾夜甩開三人,獨自往前走。那三人便不敢說話了。隻有巫美敢追上去,扯住了傾夜的衣襟。


    傾夜緩下腳步,轉頭問:“你不發脾氣了?”


    巫美囁嚅道:“傾夜,人家的住處不在這個方向。”


    “誰說我要去你那兒了?”


    “你說了,今天晚上和我在一起。”


    傾夜回頭望了一眼阿真和小影子,無奈地歎了口氣,終於牽起巫美的手,同她去往她的居所。


    看著遠去的傾夜和巫美,小影子煩躁地亂踢地上的石子,並隨手劈斷身旁的一株小樹,拿著那截樹幹胡亂抽打。


    阿真按住小影子的手臂,肅然道:“小影子,你別胡鬧。這幾日巫美的宿疾犯了,你別讓大人為難。”


    “宿疾宿疾!她的病都是自找的!”小影子嘟著嘴,把手中斷樹狠狠摔了出去。


    傾夜遠行的時候,並未與錦瑟作別。


    代替傾夜傳授錦瑟武功、並教她讀書的,是阿真。


    錦瑟第一次見到阿真,正是阿真剛剛送走傾夜的時候。錦瑟敏銳地從阿真身上聞到了傾夜那獨有的芬芳氣息。


    阿真交給錦瑟一本書,那是本錦緞包裹的舊書,上麵寫著《踏波》。


    “喏,這本書是大人給你的。”阿真的聲音悅耳動聽。


    “夜去了哪裏?”錦瑟對那本書並無太大興趣。


    阿真露出端莊的禮節性微笑,道:“錦瑟,暗士不該盤查暗主的行蹤。”


    錦瑟便懂了,從此再不向阿真過問傾夜的事。


    阿真教了錦瑟大約三個月的武功,期間也教她識字讀書。阿真總是笑容可掬、溫柔體貼,對錦瑟飲食起居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這一切,令錦瑟感激而惶惑。


    傾夜對錦瑟總是麵無表情,顯得有些疏離,而這個剛剛認識的阿真,卻毫不掩飾對她的關懷備至。


    更令錦瑟驚訝的是,這位看起來柔弱賢淑的阿真,武功絲毫不比研武館的頂級教習師父差。並且,阿真有著和傾夜一樣的純白發色,氣質優雅、溫柔和藹。錦瑟不由揣測阿真究竟是什麽人。尤其、對傾夜來說,她是什麽人。


    《踏波》是一本古舊的武學典籍,裏麵的句子晦澀難懂,錦瑟很難參悟透徹。可是阿真隻讓錦瑟自學,她不僅不看,甚至不讓錦瑟念出裏麵的句子來請教她。


    有一日,阿真特意對錦瑟道:“明天你來我的橫波館,我從大人那裏拿些基礎武學典籍給你。循序漸進,你就會讀懂了。”


    第二天,錦瑟比約定的時間早了許多來到了橫波館。房門開著。錦瑟以為這裏隻有阿真一個人居住,便兀自走了進去。走近她每次與阿真見麵的書房,卻隱約聞到一陣淡淡的幽香。


    錦瑟暗暗一驚,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當轉進房門,看見伏在桌案上的那個人時,錦瑟不由呼吸一滯。


    盡管那個伏案小憩的人把臉埋在了臂彎裏,錦瑟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她。


    她是她的夜。


    你幾時回來的?為何走時無言,回時也不語?為什麽你會在這裏?錦瑟在心裏潮起雲湧,口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仿佛是聽見了腳步聲,傾夜微微動了動,猶如水銀般的長發從肩頭滑落。她沒有抬頭,將額在臂彎裏蹭了蹭,慵懶地喚了聲:“寶貝,我好累了。”


    錦瑟下意識地後退幾步,不敢相信那句“寶貝”是說給自己的。可是,她並沒有真的逃跑,終於開了口:“對不起……我是來找阿真的。”


    聽到錦瑟的聲音,傾夜忙抬起頭,懶倦柔和的眼波,一瞬間變色。


    “是你。”傾夜麵容冷淡,低聲喃喃,心中卻是驚濤拍岸,尷尬至極。


    錦瑟立刻證實了那句“寶貝”是喚的別人,不知為何,心裏竟有一絲的憤懣,傲兀地直視傾夜,也是淡淡道:“阿真不在麽?”


    阿真隻是出去了一趟,很快便回來,並且帶著一位豔麗的女子……


    正是在這小別重逢的一日,錦瑟還沒來得及驚喜傾夜的歸來,便意外地撞見了阿真和巫美兩個人。


    不需要什麽解釋,從巫美親昵地摟住傾夜的一刹那,錦瑟便明白了她和阿真才是對傾夜來說特別的存在。而她錦瑟,就隻是傾夜的暗士罷了。


    望著傾夜麵對巫美溫存的微笑,錦瑟的心驀地涼了下來。


    嗬,原來你這張臉,也是會笑的……


    錦瑟心中揶揄了一句,毫不遲疑,轉身而去。


    傾夜注意到錦瑟的一切神情和舉動,卻是裝作不知。直到錦瑟走遠,她才淡淡道:“那個小鬼哪裏去了?”


    阿真詫道:“誒?進來時候錦瑟還站在這兒,她什麽時候走的呢?”


    後來,這件事傳到小影子耳朵裏。


    當時,四人剛剛用完晚餐,正聚在一起吃茶。


    小影子抿了一口茶,幽幽歎道:“果然,一旦發現夜夜的真麵目,錦瑟就嫌棄夜夜了呢。所以夜夜才怕錦瑟看到我們啊,可是,這種事怎麽瞞得住呢?”


    傾夜的臉上立刻罩了一層嚴霜,把茶盞重重放在桌上。


    阿真笑道:“大人,小影子說得也不無道理。這件事,還是讓錦瑟早些知道為好。那孩子是驕傲的人,知道了,她便不會再有什麽祈望。否則真等到她情竇初開愛上您,麻煩可就大了。”


    傾夜冷聲道:“阿真,你怎麽也口無遮攔起來?”


    巫美難得地湊起了熱鬧,故作思忖地道:“最初,我還以為傾夜會認錦瑟做幹女兒呢。你們記不記得,錦瑟小時候發燒,傾夜便徹夜抱著她,怕得要命。錦瑟也是怪了,就隻有在傾夜的懷裏才睡得安穩。那時候的傾夜還真像……”


    話未說完,傾夜已經用手指輕輕按住了巫美的嘴唇。


    阿真掩口而笑,道:“巫美你可錯了。大人還是小孩心性,錦瑟父母不在身邊,大人最擔心的就是錦瑟把她當成娘親。所以,自從錦瑟記事起,大人便都刻意躲著她。如今呢,錦瑟倒確實沒把大人當做長輩,可是,也完全沒把大人當做該敬重的大師姐啊。大人的這位小師妹,可是驕傲難馴得緊呢。”


    小影子認認真真皺起了眉頭,對傾夜道:“怎麽辦呀,現在小錦瑟好嫌棄夜夜呢。”


    傾夜忍無可忍,丟下三人,頭也不回地離去。


    不知不覺地,傾夜走到了錦瑟的住處。——自從那一天起,錦瑟便執意不肯與傾夜睡在一個房間,傾夜隻得把她安排在旁邊的一處宅院。


    望著燭台下那個孤單的小小身影,傾夜的心隱隱作痛。她很害怕錦瑟向她詢問自己的身世,害怕看見錦瑟失望的神色。


    這一次出海,傾夜依然沒能找到錦瑟父母的下落。她去了昆崚,而那個家族依然不肯賦予錦瑟以“星城”那兩個字。


    “錦瑟,你是星城翩鴻的女兒,不論你有沒有通靈能力,不論他們是否剝奪那個姓氏,這都是不能改變的事實。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回到昆崚——我要你以一個強者的姿態麵對你的族人,而不是尋求憐憫的孤女!”傾夜默默地,在心底許下這樣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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