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蘇醒時,已是次日午後。


    睜開眼睛,很快回憶起先前發生的一切,想到龍珠險些被那個屍巫從膻中穴震出,西風下意識地去摸心口,一抬手,臂肘卻不期然地碰到一個人。西風側過臉來,發現雪千尋就躺在自己身邊,呼吸勻稱,正睡得恬靜。西風不由浮現一絲淺笑,輕輕挪了挪身體,轉過來凝視她。


    雪千尋好像正在做夢,時而眉頭微蹙,時而睫毛輕顫。西風便這樣悄悄地望著她,望了良久。


    驀地,雪千尋唇瓣微啟,呢喃了一聲:“西風。”慌亂地伸出手要抓住什麽。


    西風忙迎上去,溫柔地握住她的手,與之十指相扣。雪千尋便在這時夢醒。見到西風,她先是一愣,繼而美目彎彎,現出安心甜蜜的笑容。


    世界上,還有什麽事能比“夢裏夢著心上人,醒來便看到心上人”更溫存甜蜜?


    兩人正在含笑對望,忽聽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雪千尋大驚,花容變色,慌忙鬆開西風的手,翻轉身體倉皇逃脫。


    西風沒想到她會有這種反應,一時捉她不住,眼睜睜看著她一咕嚕從床上翻到地下。


    “哎呀,雪妹妹,你怎麽從床上掉下來了?”伊心慈驚道,忙把手中托盤放到桌上,快步上前攙扶雪千尋。


    “啊?我……我沒在西風床上。”雪千尋通紅著臉,欲蓋彌彰。


    “怎麽不在床上?是我和錦瑟把你抬上去的啊。”伊心慈道。


    雪千尋坐在地上,對著伊心慈詫異地閃了閃眼睛。


    回憶。終於想了起來:自己之前明明是坐在西風床前,後來太累了,便伏在床沿休息。


    大概就那麽睡著了。


    “我本想把你送到你自己的屋子。”伊心慈解釋道,“不過錦瑟說……嗯……她說你反正已經是西風的狼崽子了,而且挺沉的一個大活人,就近扔到西風床上便是。”


    雪千尋咬牙切齒:“錦、瑟!”


    西風半臥,屈肘撐著頭,饒有興致地望著雪千尋,悠悠道:“錦瑟真是個妙人。”


    雪千尋反駁道:“錦瑟是個壞人。”


    “你這小白眼狼,”錦瑟的聲音驀然響起,“早知你不識好人心,就該任由你趴在床沿酣睡。讓西風睜開眼睛就看見你擠得像小豬一樣的臉蛋。說不定還有流口水呢。”


    雪千尋下意識地摸自己的臉,當真後怕自己的醜態被西風看到。


    西風卻慵懶地坐起身,認真歎道:“可惜。沒看見小豬臉。”眼光一掃,發現雪千尋身邊有一本小冊子。那是方才雪千尋翻落床下時,蹭掉的。


    錦瑟順著西風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本小冊子,便走上前拾了起來。


    “是什麽書?”西風問。


    錦瑟便將海盜送還龍珠、提出賭博爭海霸,以及巫美贈書等事告訴西風。


    這時候,伊心慈把兩份湯藥端過來,一碗遞給西風,一碗遞給雪千尋。


    雪千尋想起要與巫美進行千術對決,難免憂心忡忡,她大致翻閱了巫美贈與的魔術秘籍,愈發感覺到巫美在魔術方麵的驚人造詣。就憑這三天的臨陣磨槍,雪千尋若是敢說能勝過巫美,那隻能證明她是自不量力。


    “千尋隻跟巫美學了幾天的魔術而已啊。”西風也是難免擔憂。


    雖說已經知道海霸身上可能藏有非常重要的密檔,可是伊心慈並不希望雪千尋有太大壓力,忙道:“若是輸了海霸,也沒什麽大不了。憑一顆龍珠,總能從他們那裏換得一條船罷。”


    聽伊心慈如此說,西風立即問:“何其雅死了?”


    何其雅若是好好的,伊心慈斷不可能說什麽拿龍珠來換取一條船。


    伊心慈麵露悲色,道:“是。把龍珠嵌回他身體時,他的魂魄已經不在陽世了。”


    “他那麽快便去了冥府……”西風喃喃。


    錦瑟道:“許是他已覺生無可戀。”


    伊心慈想到西風曾經死過兩次,而兩次皆因一個執念,維持魂魄久久不散,竟連冥王都無法將她召入陰間。


    “記得何其雅說過,若能安然返回大陸,他一定要去看看兩位兄長,哪怕隻是暗中望上一望。”伊心慈輕聲歎息,“他對這個世界,明明還有掛念啊。”


    錦瑟道:“試問天下幾人能夠擁有西風那般強悍的意誌?陰魂不散也是一種不得了的實力呢。”


    雪千尋嘟噥道:“錦瑟,你怎麽把西風說得像個鬼一樣?”


    錦瑟道:“我可是在認真讚美她。”


    西風倒不介意,望著雪千尋微微含笑:“千尋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鬼呢。”


    錦瑟煞有介事地歎息一聲:“你若變成鬼,真不知她該怎麽辦。”


    西風愣了愣:“好端端的,我變成鬼做什麽?”


    錦瑟道:“你當然不想變成鬼,可是有鬼總想把你變成她的同類。”


    西風莫名其妙地望著錦瑟。


    錦瑟語重心長:“西風,冥王在你身上印下了鬼咒,你怎麽不說呢?”


    “什麽鬼咒?”西風道。


    雪千尋道:“就是你心口那個梅瓣大小的紅點點。”


    先前伊心慈為西風療傷,無意中發現了冥王點在她鎖骨窩下兩寸處的朱紅印記。當時西風身體極其虛弱,那枚紅瓣竟發出熒熒微光,伊心慈驚愕不已,便立即叫眾女伴來看。


    “唔,”西風抬手覆在那個地方,道,“你們怎麽知道這是冥王的鬼咒?”


    “夜說的。”錦瑟道。


    “傾夜在哪?”


    錦瑟目光裏似有一瞬的黯色,隨即淡淡道:“在巫美房間。”


    眾人在走廊等了半晌,不見傾夜從巫美房間出來,伊心慈索性推門而入。


    隻見傾夜正在整理巫美的東西,很認真,卻也很費力。伊心慈見傾夜很不擅長做這些事,忙上前幫忙。


    傾夜給巫美挑出來的東西,有五六套衣裳、三本詩集、兩罐眾人都不識得的茶葉、幾樣精致絕倫的首飾、若幹魔術道具,以及許多藥。眾人都沒想到巫美出門在外還要攜帶這麽多東西。


    伊心慈一邊收拾,一邊忍不住道:“傾夜整理的包裹,簡直亂作一團。一定是從來不做這些。”


    傾夜立在一旁,默默看著伊心慈利索地幫她打理。


    雪千尋道:“小影子的東西整理好了麽?”


    傾夜道:“小影子那邊除了幾套衣裳,沒有什麽了。”


    伊心慈幫傾夜把小影子和巫美的東西都收納妥當,最後將那一大一小兩個包袱擱在空蕩蕩的床上。待到與東王約定的那天,便可將東西交給她們了。


    走出房門,西風道:“傾夜,你可知冥王的鬼咒有何玄機?”


    傾夜道:“這並不是害你的鬼咒。你若有生命之危,冥王便能感應得到。你若身死,這枚鬼咒會把你的魂魄強製帶回冥界。西風,冥王很在意你啊。”


    “嗯,”西風微微皺起眉頭,無奈地道,“她說,我很恐怖,若是能做她的隨從,便會顯得她冥王很威風。”


    傾夜道:“現在冥界隻有她一個死神,那個小鬼是太寂寞了。”


    西風沉吟道:“這一次,我並不算有生命之危罷,但願冥王不要感應到。”


    錦瑟道:“你身體的七個能量場盡數暴走,龍珠險些被人打出來,你還想怎樣命懸一線?”


    西風淡然一笑:“有你這樣可靠的同伴,我會命硬許多。”


    傾夜道:“那個人能把西風逼到極限,其武力實在驚人。”


    西風道:“可巧她又與你一樣,是一名屍巫。”


    雪千尋道:“暗武係武者不是都必須獲得江湖筆的認可麽?”


    傾夜道:“據我所知,三年前,當今世上還是隻有我一個屍巫。疏沒料到,三年之間,結界之外已不是原來的氣象。”


    近三年,傾夜暗中守護錦瑟,鮮少出海。


    伊心慈歎道:“可惜見到這個屍巫的人,就隻有西風一個。”


    雪千尋道:“她的身法太快,我看不清她麵容。”


    錦瑟道:“西風若是像千尋一樣擅畫就好了。”


    西風聽了,胸有成竹地道:“我可以畫。”


    備好了筆墨紙硯。


    玉樓剛為何其雅做完了棺材,便也來到大廳觀看西風作畫。


    錦瑟起初有些難以置信,但瞧著西風有條不紊地鋪紙、提筆、蘸墨,隻見她神色從容、動作沉穩如行雲流水,煞有大家之風範。錦瑟便放了心,暗道:西風與雪千尋血緣極近,既然雪千尋有卓絕的藝術天賦,西風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幸而如此,今夜有望重現東王的廬山真麵目——哪怕那隻是眼罩之下的半麵真容。


    眾人都很善解人意地不去打擾西風作畫,皆站在一旁,靜靜遠觀。


    西風揮毫如風,瀟灑利索,刷刷點點了片刻功夫,便將筆一撂,淡淡道:“好了。”


    錦瑟終於開始崇拜西風了,第一個走上前,滿懷期待地向那大作一望。


    “如何?”西風轉過臉來,雲淡風輕地問了一句。


    錦瑟眉梢微顫,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方平複內心的洶湧澎湃,她努力用不那麽憤慨的口吻,盡量和顏悅色地反問西風一句:“敢問,你畫的這是什麽鬼東西?”


    其他人也忙走上前來觀看。


    傾夜沉默無言。


    伊心慈滿臉困惑。


    玉樓臉一紅,悄聲道:“西風,你沒有金剛鑽,攬什麽瓷器活?”


    雪千尋瞧了瞧,忽然道:“西風畫得好極了。”


    “雪,住口!”玉樓急忙道,“沒有你這麽護短的!”


    雪千尋無辜地眨了眨眼,道:“是真的好。”


    西風笑吟吟望著雪千尋,對這盛讚絲毫沒有“不敢當”的意味。


    伊心慈怯怯道:“我能看得出,此人戴著眼罩。”除此之外,她便再也看不出什麽了。


    雪千尋道:“西風畫的不是她的形,而是她的神。”


    見雪千尋急切而認真,錦瑟便再次仔細觀察那幅畫。


    雪千尋接著道:“西風畫的是此人在她心中的印象。看到這幅畫,我便明白西風對那人的感覺了。”


    玉樓也有些相信雪千尋了,問道:“什麽感覺?”


    雪千尋道:“這幅畫看似混亂,是因為西風把幾重影像都合在了一副畫作上。不過,這並不影響閱讀。顯而易見,畫中人是個自負清高的女子,她有目空一切的氣度和野心。不過,她又似懼怕什麽,心有彷徨和孤寂。此外,她好像還有什麽期許,像是一個守望者。”


    “守望者?”錦瑟問。


    “嗯,”雪千尋堅定地道,“她在期許一個人。”


    說到這,眾人無不望向傾夜。而傾夜一直凝視這幅畫作,整個人都似定住了一般。


    錦瑟唇線一抿,輕聲道:“此人是夜的故人。”


    雪千尋道:“傾夜,你能認得出她是誰麽?”


    傾夜道:“西風畫得形不準,我認不出。不過,誠如雪千尋所言,西風畫出了此人的神韻。”


    錦瑟道:“她一發覺你的到來,便立刻隱匿了身形,後來連聲音也不敢發出。必定是你一見便能認出的人。猜不到她是誰麽?”


    傾夜望著錦瑟,神色複雜,道:“我認識的人很多。”


    錦瑟淡然一笑:“尤其是女人。”臉一偏,不再看傾夜。


    傾夜的目光追著錦瑟,久久不離,卻終究沒有辯白什麽。


    西風道:“此人肌膚極白,望上去吹彈可破。說她白得像脂玉,也不為過。”


    “她到底是什麽人呢?”伊心慈百思不得其解,喃喃,“她的屬下稱呼她為東王。”


    “那可是指東海海盜王?”西風道,轉而又對錦瑟道,“令堂當真駐顏有術。”


    “她絕不是家母。”錦瑟無比堅定地道。


    伊心慈忙問:“你何以如此肯定?”


    錦瑟淡然道:“直覺。”


    雪千尋道:“傾夜見過東海海盜王麽?”


    傾夜道:“沒見過她本尊。”


    眾人正在討論東王的身份,忽聽窗外一陣窸窣響動。


    “誰?”玉樓喝問。


    “是我。”來者爽快地答道,堂然走進門來。眾人一望,發現此人竟是東王的屬下——紅胡子。


    “雪姑娘,令尊可是星城翩鴻?”紅胡子徑直走向雪千尋,開門見山地問。


    雪千尋道:“你問此何意?”


    紅胡子道:“我看得出你的輕功是踏波。所以問,你的父親可是星城翩鴻?你隻告訴我,是也不是。”


    錦瑟走上前,道:“你突然造訪,有何意圖?”


    紅胡子麵露急色,道:“我紅某不請自來,絕無惡意。我隻是想告訴你們:東王,不是原來那個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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