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這天,張歆一家到大湖西村時,阿懷阿祥兩家還沒出發去嶽家。


    阿懷媳婦是特地等著大姑小姑並甥男甥女們來,好親手給孩子們發壓歲錢。


    過去的一年,一波三折,他們一家經曆了酸甜苦辣。阿懷頂頭上司判斷失誤,導致東家損失不小,所有經辦人員被罰半年工錢。孩子多,日子本不寬裕,少了阿懷半年的收入,更加艱難。沒想到,堂妹張歆回鄉認祖,不但給族裏,還給大姆一大筆錢。阿懷媳婦很希望能分一杯羹,哪怕隻有幾兩也能改善眼前的窘困,可大姆僅僅拽著,一分不漏。阿懷不吭聲,她拐彎抹角地要了幾回,求了幾回,就挨了幾回罵。苦撐苦熬到年末,正發愁這個年怎麽過,阿懷意外地得到提升。


    原先的上司因為過錯丟了管事的差事,降級留用,因為阿懷先前好意提醒過他,出事後卻沒有拿這個說事,而是默默地同他一起承擔過錯處罰,向東家匯報交待差事的時候,特別稱讚了阿懷。東家了解到阿懷年資久,謹慎勤懇,經驗豐富,熟門熟路,就決定讓他接任這個管事。


    阿懷帶著這個好消息回家,正好陳林氏回村招募工人去張歆新買的土地挖塘修田。阿懷說:“阿妹的事,我們最該出力。”第二天就帶著最大的兒子去了。聽見陳林氏說那邊需要人給工人做飯,有些輕鬆的田間活也需要人做,阿懷媳婦心動那工錢,向陳林氏求了這份活,索性大門一鎖,一家人都去給張歆幫忙。


    看見阿金父子管事,阿懷隻能乖乖聽令,阿懷媳婦心裏有過一絲不滿,怪陳林氏把機會給娘家侄兒,然而,轉念一想就釋然了,做生不如做熟,阿懷做了這麽些年,憑自己本事升到管事,也不比給張歆管田差,在親戚麵前還更有體麵。


    來幹活的,按重活輕活分,都得一份工錢,也都得一份福利。阿懷一家滿載而歸,分的豬肉和雞,自家吃不完,阿懷媳婦還送了些去娘家。年前最後兩天,父子幾個齊上陣,裏裏外外要修要補要搭蓋的弄了一遍。過年的喜悅裏又添了一層自豪自信——這一切都是他們憑借自己的努力創造的。


    阿懷媳婦不再羨慕張歆的錢,也不再介意陳林氏厚此薄彼。她家窮,不但張歆,跟著張歆開了眼界的阿鬆阿玉他們怕是都不會在意她給得起的幾個壓歲錢,可她還是要表達做舅舅舅母的心意。阿懷媳婦花了整整一夜,把銅錢擦亮,仔細用紅線纏出花樣,配上她初一上香求來的護身符,送給孩子們。


    孩子們拿到這份別致的壓歲錢,開心不已,連忙掛到身上。女孩子們還嘰嘰喳喳地叫舅母教她們纏銅錢。


    阿懷媳婦笑得越發滿足,一一答應了,說了幾句話,才同阿懷一起帶著自家孩子回娘家去。


    張歆這回見到阿懷媳婦,印象觀感都是一新,暗暗慶幸阿彩提醒得及時,自己不曾孟浪。


    陳林氏看在眼裏,把她拉到一邊,循循教誨:“阿妹,你有能力,願意幫親戚,是好的。可是,幫的辦法要是不對,給自己添麻煩,對他們也不好。你能幫他們一時,幫不了他們一世。他們到頭來還是要靠自己。”


    張歆受教,可想到那四十兩,還是有點疙瘩:“我本來是因為他們傾力給我爹辦葬禮,過意不去,才想要——結果,倒叫他們給我做工。有些人家沒出勞力,什麽也沒得到。”


    “能有工做就夠了。你給的工錢又高,最後還送肉送雞。這些人家這個年過得不比往年差。沒出勞力,沒從你這裏掙到錢的那些家,多是當日也沒出東西出力的。大姆心裏有帳,不會叫你欠誰的人情,你放心就是。”


    說話間,阿祥兩口子進來,找張歆說話。


    陳林氏看了阿祥一眼,歎口氣,對張歆說:“別耽擱太久,阿祥還要陪媳婦回娘家。”轉頭鑽進廚房去了。女兒女婿外孫們回來陪她過年,她要好好給他們做頓飯吃。


    阿祥媳婦滿臉堆笑地拿出給小羊和小強的過年紅包。張歆接過來,沉甸甸的,對於他們的家境給得很豐厚了。小羊小強在外麵同表哥表姐們玩耍。他們不當麵給孩子,多半厚此薄彼,隻送給小羊小強,更確切地說,是送給張歆的。張歆淡淡道謝,心裏並不愉快。


    阿祥果然有事相求。原來,張歆當初拿出來表心意的三百兩該怎麽用,族裏的宗長意見不一致,一直沒有結論。因為這錢算是陳奉德陳奉賢兄弟出的,陳林氏現在成了陳家聲望最高的人,財主張歆也最聽她的,族長和長老們征求她的意見。聽見一位宗長建議用這筆錢辦個學堂,讓子弟們讀書,陳林氏馬上附和,說如果族裏辦學堂,她願意把張歆給她修墳的一百兩也拿出來。一代兩代後,等子孫真地出息了,再修墳也不遲,祖宗臉上也更有光。


    閩南一帶,生活貧苦,卻有注重文化的傳統。陳奉德的父親沒有上過學,卻無師自通地認得了些字,送三個兒子去學堂念書。陳奉德陳奉賢兄弟雖然隻讀了三四年,當時已經是湖西村最有見識最有頭腦的年輕人。一開始兄弟兩個掙了些錢,家境不錯,就讓老三奉忠旁事不管,專心讀書。可惜後來他兄弟兩個斷送在海上,連累家裏一落千丈。陳奉忠讀書讀得有點呆,不善謀生。他們家倒成了反麵教材。


    雖然如此,陳林氏仍舊繼承了上一輩對文化的追求,盡管家計艱難,生活困頓,仍是咬牙把阿海阿懷阿祥都送到範秀才的學堂附讀了一陣,挑的兩個女婿也能識文斷字。目前,阿祥是湖西陳家教育程度最高的,在外麵拿的工錢也最高。從外麵回來的張歆,據說是個才女,在陳氏家族隻能仰視的階層裏遊刃有餘。這些都在提醒著陳家人讀書的意義。


    最後,宗長們達成一致,連同陳林氏拿出來的一百兩,用五十兩修整宗祠和祖墳,五十兩留著應急,三百兩都劃入教育基金。鄉下地方,學堂就設在祠堂裏,目前隻是啟蒙識字,也不用馬上請多高名的先生,教育子弟們節省著用紙筆書本,這些錢夠支撐學堂很多年了。


    阿祥眼饞這個教書先生的位置,錢雖沒比現下多掙,那位體麵是他渴望多年的。阿祥媳婦又懷上了,也希望丈夫能留在家裏。


    宗長們想省錢,暫不準備請有功名的先生。阿祥是陳家讀書最多的,辦學的錢是他妹子出的。他夫妻自以為隻要開口,這個位置跑不了,不想卻被一口拒絕。宗長們決定去湖東村請他從前的同學孫發。


    孫發是個孤兒,由姑母收養,成年後娶了表妹,在姑母家邊上起屋居住,和上門女婿也差不多。孫發有些口吃,在學堂讀書時就常被人取笑,阿祥一直不大看得起他。阿祥自負聰明,認為孫發雖然比他多在學堂讀了一年,學的沒他好,這些年麵朝土背朝天,見識更是比不上他,很不甘心。


    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沒去求陳林氏講情,卻找上張歆。


    張歆對阿懷夫妻的看法變了,對這一對可還沒什麽好感。從阿彩的話裏,張歆聽出來,阿懷夫妻和陳林氏生分,原因就在他們身上。因為他們貪婪計較,阿懷媳婦心裏不滿就嘮叨出來,碰到陳林氏心軟嘴硬脾氣不好,攆了他們兄弟各去過自己的,她自己過自己的。阿懷夫婦雖然不跟陳林氏一起過了,還留意著老人的情況,自己雖不大過去,每天都會讓大的幾個孩子往陳林氏的院子看看,幫陳林氏做點事情。至於阿祥這對,沒事就想不起還有個大姆。


    阿玉也說三舅母進門前,外婆舅舅一大家子挺和睦的。外婆和二舅母有時也要拌個嘴,可同別人家也沒不同。外婆性子急,嘴巴壞,還好二舅母雖然嘮叨,脾氣卻好,聽過就算。


    想想陳林氏對待阿懷媳婦,罵得雖多,倒是有來有往,也不尖刻,比起對阿祥媳婦的冷淡,倒是親熱不少。阿彩叫張歆不要去管他們的事,別讓阿懷更為難,也別讓別人看了笑話去。


    張歆聽了姐姐的話,息了懲惡揚善的念頭,又哪裏肯替他們出頭說話,況且這事也輪不到她說話:“錢雖是我給的,也不是無緣無故。大伯和我爹離家這麽多年,音信全無。家裏老的小的。如果沒有族人庇護幫助,大姆要拉扯哥哥姐姐們長大,更加不易。那也是我爹對族人的一點心意。那些銀子給了族長,就是族裏的財物,如何分配使用,自有宗長決定。沒有哪個家族會讓出嫁了的女兒決定族中大事。真有那樣的事,可是不祥之兆。”


    阿祥媳婦強笑著說:“不過一個學堂先生的位置,算什麽大事?阿妹開口,宗長也要給點麵子。”


    張歆好笑地搖搖頭,不去理她,隻望定阿祥:“嫂子沒讀過書,不明白其中緣故。阿祥哥也認為誰做族中子弟的啟蒙老師是件小事?可以看著一個婦人的麵子,隨便就換的?”


    阿祥其實並不是一點感覺沒有,先時心裏不甘,被媳婦攛掇的,沒有仔細想,經張歆幾句話裏帶話敲打,已然明白宗長們責怪他不孝敬大姆,德行有虧。不但宗長,連這個妹妹也是這麽看他。


    初四這天,陳大少奶奶帶著女兒和次子來給薛伯薛嬸拜年,順便也給張歆賀歲。


    小孩子見過麵,自去園中玩耍。


    小羊“出使”陳家歸來,張歆細問過經過,就有些疑心,這日冷眼旁觀。陳大少奶奶雖然沒有特別表示,她女兒一見麵就拉著小羊說話,分外親熱的樣子。那個陳景秋人沒往前湊,一雙眼睛卻圍著小羊打轉,看著看著臉上露出歡喜來。


    小羊生命力的第一朵桃花,這麽快就飛來了!陳大少奶奶這麽謀算她女兒,張歆有點氣惱,臉上卻是一付無知覺的樣子。反正不能用搶的,由你算計,主動權在我手,選擇當然越多越好。我沒看上,小羊沒喜歡上,你怎麽著也是白算計。


    其實,張歆對與陳大少奶奶結親家並無反感。陳大少奶奶雖然厲害,卻是個爽利人,不難相處。陳家不在乎小羊的天足,也算難得開通的。陳景秋這孩子看著也不討厭。


    小羊能多認識多接觸些同齡人,總是好的。成不成,幾年後的事,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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