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酒樓開門。人手比壽筵前減了一半多。廚房的人都在,程家來的隻留下六個,打雜的臨時工隻留了三個。沒有大型宴會,平日裏客人不多,沒那麽多事情,留下的又都是挑出來的骨幹,麻利本分,再經過壽筵的鍛煉,應付日常生意綽綽有餘。


    相比之下,倒是廚房裏,張歆的人馬和另請來的廚子幫廚都在,人多事少,很清閑。廚房是酒樓的核心,好用的人手不是想找就能找到。張歆和程啟有共識,這一塊需要壯大加強,而不是裁減。


    然而,人浮於事,也是大忌。張歆在鬆江得到的經驗,決定發展外賣和到會服務。


    阿玉和阿鬆姐弟都回來了,還多了個阿興。


    新年時,阿鬆的木匠師傅傳過話,希望他回去。阿龍父子當初讓阿鬆來給阿姨幫忙,順便長點見識,也沒想到這一下阿鬆就成了“名人”,露臉露到了父母官和大人物跟前。張歆給的工錢本來偏高,另外還有獎金賞錢,從經濟的角度,也是在酒樓做下去好。阿龍父子卻有些猶豫,比起在酒樓雕蘿卜花,“木匠”手藝更正經更靠得住。


    阿彩和婆婆想得沒那麽遠那麽多,傾向於讓阿鬆繼續跟著阿姨。木匠師傅嚴厲挑剔,嫌阿鬆這不好那不好,好好個孩子,垂頭喪氣地被退回來。是他阿姨慧眼識才,發掘出阿鬆的能力,給了他機會。就不提道義親情,她們也希望孩子做工做得快樂。


    大人意見不一,隻好讓阿鬆自己決定。阿鬆當然願意繼續幫阿姨,不僅因為跟著阿姨收入好成名快,阿姨對人好,兄弟姐妹在一起開心,更重要的是阿姨願意聽他的想法,放手讓他去做,完完全全把他當作平等的大人對待。阿鬆這麽對阿公和阿爹解釋自己的感受:“在木匠師傅那裏,我好像一頭驢。師傅叫我推磨,一下說我太慢,一下怪我走歪,最後把我趕回來,說我不是頭好驢。阿姨看見我就叫我跑跑,然後指個方向說,你看怎麽跑到那邊去。我現在覺得自己不是驢,是馬,可以跑起來的馬,再跑跑說不定就成良駒寶馬了。”


    阿龍好笑地踢了兒子一腳:“就你,還能是千裏馬了?”


    阿鬆摸摸屁股:“反正我不是驢,不要回去推磨。”


    阿龍爹若有所思:“千裏馬遇不到伯樂,也不是千裏馬。阿鬆能遇到他小姨,也是運氣。還是問問他小姨有什麽安排。”


    張歆對阿鬆當然有想法。她想讓阿鬆正式學做廚師。鬆江的無名食肆,泉州的壽筵,對外掌勺的大廚是顧實,真正安排菜肴的是張歆。冷盤點心甜湯,顧實根本不過問,跟沒經手。就連真由顧實掌勺的熱菜,好幾款也經過張歆指點改動。


    顧實從小在廚房長大,可以說,離開南京前,顧家廚房顧家酒樓的廚房就是他的世界。他有紮實的基本功,刀功尤其精湛,知識麵卻有限,也沒有創新意識,遇到張歆前,會做的隻有從前輩廚師那裏學的那些菜式,了解的也隻有淮揚一帶較為常見的食材調料。顧實是個很守規矩的人,甚至沒有想過要對師傅傳下來的菜式進行改動。運氣好的話,這樣的性情手藝足夠他養家糊口,平穩地度過一生。


    他遇到了張歆,另一極端。張歆從來沒正式學廚,二十歲以前動鍋鏟的次數都寥寥可數。然而,她愛吃,出生在一個物質豐富交通方便交流頻繁的時代,先有了很高的鑒賞能力,後在外界難以完全滿足她對食物的要求和追求的情況下,開始自力更生。最傳統的菜式,她都曾見聽說過不止一個菜譜,不止一種做法。不懂傳統,沒有條條框框,即使她沒有刻意追求新巧,信手拈來都是與眾不同的菜式搭配。


    這兩人的合作成就了無名食肆,打響了福壽閣。烹調的成功中,張歆的影響更大,被人知曉的大廚卻是顧實。這是張歆想要的結果。她可不想被人當作女廚子,但餐飲業,品牌就是號召力。


    與張歆不同,顧實是專業廚師。廚藝是他安身立命之本。深知名不副實的下場,顧實對披到自己身上的光輝頗有些惶恐,用心地吸納經驗和建議,更認真地思考提高,短短一年多,技藝和思路都大有提高。


    眼下形勢不錯,張歆卻記得與顧實說定的是“幫她十年”。十年後,顧實夫婦有可能選擇留下,然而解除契約關係,他們也隨時可能走。好廚師永遠不愁沒人請。張歆不能不早作打算。


    在張歆的認識裏,廚藝也是一門藝術。大凡藝術,能達到什麽境界,天賦和性格是很重要的因素。阿鬆有藝術細胞,有主見,能堅持,不拘泥。張歆看好這棵苗子,相信阿鬆隻要認真學,一定能成為優秀廚師。阿鬆年輕,之前沒學過廚,白紙一張,也更能吸收她來自後世的知識和觀念。


    廚師和木匠一樣是手藝,在已經成名的福壽閣,拜顧實為師,加上阿鬆雕蘿卜雕出來的名氣,是難得的好起點。阿龍父子欣然樂意,對阿鬆少不得又是一番教導,叫他不可驕傲,聽師傅話,從頭學起。


    阿鬆跟過木匠師傅,知道學徒是怎麽回事,吃得苦,再說在這邊當學徒,比之前在木匠師傅那裏已經輕鬆自在很多。


    除了阿鬆,張歆希望能再培養一兩個幫手。幾個甥女都是極好的,特別是阿玉。可惜,很快一個個都要出嫁,婆家在哪裏,成親後夫家如何,還願不願意讓她們在酒樓做事,都是未知數。而且這個時代,女子不好拋頭露麵,隻能在幕後。


    阿霞也是有誌氣不肯占便宜的,堅持要還張歆當日給阿興看病的錢,一下還不清,慢慢還。


    張歆笑著把錢退回去:“這裏麵有阿玉的工錢吧?阿玉眼看快要出嫁了,阿姐怎麽忍心挪用她辛苦掙的嫁妝錢?”


    阿玉忙說:“阿興是我弟弟,給他治病的錢,我樂意出的。”


    張歆笑著看阿興:“你怎麽說?樂意讓你姐姐幫你還錢?”


    阿興漲紅了臉:“我用掉的錢,我自己還,我長大了,也可以做工掙錢。”


    張歆很滿意:“好啊。你病好了就到我這裏來。我給你工做,工錢你隻可以領一半,另外一半拿來還我,可不可以?”


    阿興本來就想到小姨處同兄姐表妹湊熱鬧,一聽這話,喜不自勝,滿口說好:“我不要工錢,都拿來還小姨。”


    “你長大了,做工掙錢了,有時候是不是也該買點東西,孝敬爹娘和外婆?過年時候,是不是也該給侄兒壓歲錢?”阿霞長子阿明已經娶妻,有了一個兒子。


    阿興一聽有理,大力點頭:“對啊,我還要給阿姐添妝。”小姨果然聰明,想得周到。


    阿興是小兒子,又是在失去了幾個兒女後出生的,旺和阿霞未免有些嬌養,原本沒打算讓他出去做工,而是打算再過個一年,讓他跟著學做石匠。不過,做石匠辛苦,現有的活也不多,旺和阿明兩個做得過來,也不另外的幫手。想想阿鬆跟了張歆一陣,就找到一條更好的道路,旺和阿霞也願意讓阿興跟著張歆去試試。


    張歆一下子用了這麽多個外甥和甥女,陳林氏感覺有些不妥,可張歆說讓阿興做工還錢,又合她的主張。畢竟隔了一代,陳林氏對外孫外孫女不象對女兒們那麽嚴厲,想想這些孩子要出去做工,好的工作機會也難得,心一軟,就沒反對,隻叮囑張歆不要太寵太嬌縱他們,不能給他們搞特殊化,又教訓幾個孩子:“不要以為那是你們小姨的生意,你們去了就是少爺小姐。你們小姨還是替別家管生意的呢。你們要好好幫忙,好好學手藝。要是我聽見你們不好好做事,先替小姨把你們趕回家。”


    陳林氏極有權威,幾個孩子都乖乖站好,垂手聽了,唯唯諾諾地答應。


    張歆確實沒給阿興什麽照顧。他年紀小,在家也不大做事,也不明白自己想做什麽,張歆就讓他先打雜,給的工錢也是最低一檔。


    酒樓不忙,張歆讓小羊和青青留在家裏,讀書認字做女紅。在酒樓幫忙是社會實踐,這些才是兩個女孩的正經功課。


    張歆自己一多半的時間也呆在家裏,給小羊和青青上課,想想酒樓往下發展的具體做法,考慮新房子該怎麽蓋。


    張歆決定要搬出薛家,自己遲遲不著手看地看房。薛伯程啟陳大少奶奶替她著急。薛伯薛嬸不希望他們搬的太遠。程啟怕他們孤兒寡母,從薛伯家搬出來,換個地方被人欺負。陳大少奶奶則是把張歆當成準親家,希望以後兩家走動起來也能方便些。


    他們是土著,渠道多,還真是很快有了眉目。離薛伯家不遠,有一大塊空地,城裏一家大戶買下準備蓋別院,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動工,如今願意分出一塊賣給張歆。程啟打聽城裏有意出賣的房子的情況,找到兩處比較好的報告張歆知道。


    張歆決定買下城裏離酒樓兩條街的一處房子,給顧實一家居住,阿鬆阿興以及幫廚的仆傭跟著搬過去。就近,上班方便。


    買下那塊空地,蓋個宅院,自己和孩子住。穗娘和甥女們跟著她住。


    這個新房子,要有一個園子培植她需要的香料和試驗田,要有兩三個大的地窖。泉州熱,不必考慮取暖,食材也容易腐壞。這時候也沒有冰箱,隻能修地窖。防火,防潮,舒適,方便,……,要設計一個合意的房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傷腦筋的事想得久了,不知為什麽饞起甜食來。


    這年頭的甜點真沒什麽好吃的。壽筵上推出的百福餅,長壽酥,吉祥卷,如意糕,口味一新,很受客人歡迎,有人稱百吃不厭。張歆自己早吃煩了。


    這日,張歆坐在家裏,把房子的事丟在一邊,認真回憶了一下喜歡的甜食,找出幾樣以現有條件可以做的,開始試驗。


    第一想山寨的是驢打滾,可惜手頭沒有豆沙。


    張歆轉而山寨薩其馬。麵團揉得光滑,醒上一陣,切成麵條,下油鍋炸熟,拌糖,倒進深碗壓緊,涼涼,切塊。基礎版的薩其馬成了,張歆自己嚐嚐,覺得有點意思。小楊青青阿福都叫好吃。


    小強不說話,左手一塊,右手一塊,剛把右手上的塞進嘴裏,又伸進盤子,恨不得一下子拿兩塊走。


    張歆不動聲色地把小強的手擋開,把盤子從他麵前拿走,聽見青青問這新點心的名字,順口回答:“薩其馬。”


    大的三個不解:“好奇怪的名字!同馬有什麽相幹麽?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張歆也覺得這個名字奇怪,依稀記得是旗人點心,也許滿語裏有什麽意思。慢著!這時候後金人還在大小興安嶺滿山追熊瞎子呢,她先來,先做了這點心,為什麽要用滿語的名字?轉而說:“這款點心還沒有名字,你們覺得叫什麽好?”


    三個孩子開動腦筋,思考起來。


    小強把左手上的也送進嘴裏,使勁伸手來抓盤子裏的點心,夠不著!半個身子趴到桌子上,還是夠不著!


    媽媽和姐姐越來越壞,不但不理解他,還經常給他出難題。小強不得不委曲求全,自力更生,可他個子小力量薄,在媽媽有意無意的為難下,自力更生的路也很艱難。


    阿福抓耳撓腮,想了一會兒沒想出來,放棄了,專心吃了起來,瞧見小強的樣子,拿起一塊遞過去,半路上想起什麽,歉然地笑笑,一回手塞進了自己的嘴巴。


    小強氣壞了,看見盤子裏的點心迅速減少,也急了,一急憋出了一聲:“麵。”


    第一聲是憋出來的,第二聲就順多了:“麵。”


    在座幾人都愣住了,盯著他看。阿福咽下嘴裏的東西,驚訝地說:“小強,你說話了?”


    小強眼裏隻有那盤點心:“麵,麵。”再往前伸點,快夠著了。


    小強的手碰到點心之前,整個人被麵色不愉的媽媽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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