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刮起南風,由趙國吹往鄭國,正是預定行進路線,若是選擇坐船,速度就能快一倍。(黑岩穀;我和慕言雙雙覺得與其按照既定路線探尋十三月之事,不如不動聲色跟著早早離開的鶯哥,說不定還能快點揭開謎底。


    但鶯哥的路線卻是水路逆風由鄭國前往趙國,真是乘風破浪會有時,此恨綿綿無絕期。而且更加困難的是,此時前往趙國隻有一艘船,這就決定了我們的跟蹤勢要被發現。


    幸好慕言身手不錯,一路才不至跟丟。抬眼望去,隔著半道水灣的鶯哥正懶懶靠在船桅,頭上戴了頂紗帽,帽沿圍了層層疊疊的淺紫薄紗,直垂到膝彎,裹住曼妙身姿濃麗容顏,隻露出一圈銀紫裙邊和一段垂至腳踝的青絲黑發。


    我有點驚訝,昨夜燈台暗淡,竟沒注意到她頭發留得這樣長。而此刻她穿得這副雍容模樣,如同家教嚴厲的貴族小姐鄭重出遊,大約是為了躲避口中仇敵。倘若不是一路跟著,真是不能確定眼前這個就是昨夜拿短刀抵住我脖子的紫衣殺手。


    臨上船時,慕言留我從旁看著,說是臨時有什麽要事。船快開了才提著隻鳥籠子回來。鳥籠用烏木製成,單柱上以陽紋刻滿錦繡繁花,做工精致,其間困了隻黑烏,乍看有點像烏鴉,隻是雙喙紫紅,和烏鴉不太相同。


    踏上甲板,為了不被鶯哥注意,顯得我們搭船刻意,兩人特地找了個荒涼角落。我備感無聊,蹲在地上研究籠子裏的黑鳥,研究半天,問慕言:“你剛才就是去買這個了?你買這個做什麽?”


    他垂頭看我,漫不經心地:“買給你玩兒的,高興麽?”


    我心裏一咯噔,握緊袖子裏的玉雕小老虎,想起上次他用這個老虎換我的扳指,躊躇良久,怯怯問他:“你是不是想用這個破鳥換我的小老虎?”


    籠子裏的破鳥睜大眼睛,嘎地叫一聲。慕言愣了愣,目光對上我視線,噗地笑出聲。


    我瞪他一眼,蹲在地上別過頭去:“這破鳥一點不值錢。”


    話剛落地,破烏頭上的絨羽嘩啦豎起來,再度衝我嘎地叫一聲。我嫌棄地將籠子推開一點,隻是拽緊手裏的小老虎,不知道他什麽態度。


    其實這隻老虎著實是我用不法手段謀得,就算他要強行取回,我也沒有辦法


    。而這樣貴重的東西,他確實有理由隨時取回。但我還是睜大眼睛:“我絕對不會和你換的,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破鳥。”


    破鳥激動地從籠子底跳起來,撲棱著翅膀嘎嘎叫個不停,船上眾人紛紛掉頭觀看,慕言將我拉起來,哭笑不得:“剛覺得你有點姑娘模樣了,不到半日小孩子脾氣又發作。”


    我想這不是小孩子脾氣,這是一種執著,那些長門僧將其稱為貪欲,認為是不好的東西,但我的貪欲這樣渺小,除了傷害了這隻黑鳥的感情以外真不知道還傷害了什麽,所以絕不是什麽不好的東西。


    我同慕言終歸會分開,對這玉雕小老虎的感情就是對慕言的感情,從文學角度來講可稱之為移情,也許這一生都沒有人會理解,我自己知道就好。


    我看著慕言。我不知道他喜歡怎樣的姑娘,我一直隻想給他看最好的模樣,卻時時不能如願,讓他覺得任性,覺得我隻是個小孩子。明明是個沒有心的死人,還是會覺得悲傷,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遠方是碧水藍天,他看著我,我吸吸鼻子做出高興的模樣,打算轉換話題,卻猛地被他一把拉入懷中。臉頰緊緊貼住他胸膛,他摟得太緊,這導致連轉個頭都成為頗有技術難度的事情。


    我,心中倏地一顫,第一感想是我的心意他也許知道,還來不及有第二感想。他聲音已從頭頂傳來:“別亂動。”接著是極低的一聲笑,“阿拂。你躲的人居然也搭這趟船。”


    我趴在他胸口一邊沮喪地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一邊在腦海裏反應半天最近是在躲誰,情不自禁問出聲:“你說誰?”


    他慢悠悠道:“平侯容潯。”


    我趕緊將頭更埋進他胸膛一些。


    木質甲板傳來平穩震動,必然是四人以上步履整齊才能達到此種效果,腳步聲自身後響過,良久,慕言將我拉開,容潯一行已入船上樓閣。


    我下意識看了眼不遠處靠在船桅邊的鶯哥,以為此次故人相逢,能擦出什麽不一樣的火花,但她動作依然懶散,幾乎沒什麽改變


    。


    難得的是慕言的目光竟也是投向鶯哥,卻隻是短暫一瞥,末了回頭淡淡道:“別看了,容潯走的另一邊,和鶯哥姑娘並未碰麵。”頓了頓又道,“上船前聽說了樁挺有意思的宮廷秘聞,想不想聽?”


    我表示很感興趣。


    河畔風涼,慕言同我說起的這樁有意思的宮廷秘聞,同所有所謂秘聞一樣其實並不怎麽秘,也並不怎麽有意思,但勝在年時久遠,情節複雜,我還是聽得很開心。


    說這樁秘聞一直要追溯到兩代以前的鄭侯,就是景侯容垣他爹,平侯容潯他爺爺。


    按照大晁的規矩,鄭國最初是立了長子,也就是容潯他爹做的世子。但因老鄭侯著實是個福厚之人,立下世子三十年都沒有駕鶴西去的苗頭,讓容潯他爹很是心急。謀劃許久,終於尋到一個月黑風高夜叛亂逼宮,結果自然是被誅殺,留下一大家子被貶謫到西北蠻荒之地,包括十四歲文武全才聞名王都的獨子容潯。


    老鄭侯一生風流,膝下子嗣良多,可子嗣裏大多是女兒,兒子隻得四個,中途還夭折了兩個,隻留大兒子和小兒子。所幸大兒子雖然伏誅了,小兒子容垣看起來比大兒子倒更有治國經世之能。次年,老鄭侯便報了王都,將小兒子容垣立為世子,待他百年之後,世襲陳侯位。


    這一年,十五歲的容垣除了一向領有的大鄭第一美男子之銜外,已是鄭國刀術第一人。大兒子逼宮之事對老鄭侯刺激頗深,成為一塊大大的心病,不過兩年便薨逝了,十七歲的容垣即位,是為鄭景侯。


    景侯即位後,因欣賞容潯的才幹,值國家舉賢授能之際,將他們一大家子重新遷回王都,一麵壓著,也一麵用著。容潯著實沒有辜負叔叔的期望,廷尉之職擔得很趁手,叔侄關係十分和睦,六年前,容潯還將府上一位貌美女眷送給叔叔做了如夫人。


    民間傳說,一向冷情的容垣對侄兒呈進宮的女子隆恩盛寵,那女子在霜華菊賞中胡亂諏了句詩,宮垣深深月溶溶,容垣便為其將所住宮室改為了溶月宮。


    而鄭史有記載的是,溶月宮月夫人入後宮不過兩年,便被擢升為正夫人,封號紫月,母儀鄭國。看似又是王室一段風流佳話,可好景不長,不過一年,得景侯專寵的紫月夫人便因病過世。


    紫月夫人過世後,景侯哀不能勝,年底,即抱恙禪位,因膝下無子,將世襲的爵位傳給了侄子容潯,次年,病逝在休養的行宮中,年僅二十七歲


    。


    景侯病逝的那一晚。東山行宮燃起漫天大火,不隻將行宮燒得幹幹淨淨,半山紅櫻亦毀於一旦,更離奇的是,此後東山種下的櫻樹,再也開不了紅櫻。


    我想起昨夜夢境中紅著臉麗容驚人的鶯哥,她對容潯說:“我會成為容家最好的殺手。”


    想起紅纓翩飛中她踉蹌的背影,我問慕言:“容潯送給容垣的那位女子,後來被封為紫月夫人的,就是鶯哥麽?”


    他搖著扇子點了點頭:“顯然。”


    我覺得有點迷茫:“那其後紫月夫人之死又是怎麽回事?”


    慕言頓了頓:“詔告天下的說法是景侯因病主動禪位,但從前也有傳聞,說景侯禪位是因平侯逼宮,逼宮的因由還是為的一個女人。”他唇角一抿,笑了笑。我真喜歡他這樣的小動作。


    “這女人便是紫月夫人。這是件趣聞了,也不知是真是假,說那日平侯將隨身佩劍架在景侯的脖子上,問了景侯一句話:‘我將她好好放在你手中,你為什麽將她打碎了。’從前一直以為是個器物,今日方知是位美人。”


    我唏噓道:“可終歸是他將她送人的,怪得了誰呢?我真是不能理解,倘若要我將自己的心上人送人,我是打死都不會送的。”


    慕言瞟了我一眼:“哦?不會把誰送出去?”


    “把你送出去啊”六個字生生卡在喉嚨口,我囁嚅了一會兒,在他意味不明的注視下拾不起頭來,半晌,道:“小黃……”


    扇子收起拍了下我的頭:“又在胡說八道。”


    遠處有山巔連綿起伏,雲霧纏繞,山中林木隱約似瓊花玉樹。慕言淡淡道:“人心便是**,**很多,能實現的卻很少,所以要分出哪些是最想要的,哪些是比較想要的,哪些是可有可無的……”


    我想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是,隻需得到最想要的就可以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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