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懷表,宇文溫看了看,按照今日的安排,距離劉炫對《尚書》答疑還有一段時間,所以他要在這段時間內,和楊濟把‘劇本’定下來。


    “你有信心懟贏劉光伯麽?”


    “大王,何為‘對贏’?”


    “啊,那就是辯贏的意思。”宇文溫很快就冷靜下來,他在評估雙方的‘戰鬥力’,而楊濟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戰鬥力’是受到限製的。


    按著楊濟所說,那位明代的梅助教編纂了《尚書異考》,宇文溫雖然沒看過這本書,但他的邏輯很清晰:萬一《尚書異考》之中引用了不曾在這個時代出現的文獻,那該怎麽辦?


    和強者辯論,隻要你有一個破綻,就很容易被對方緊抓不放,繼而導致全盤崩潰,宇文溫一直小心防備不讓自己露破綻,所以也很在意一會即將開始的辯論之中,楊濟會露出致命破綻。


    劉炫何許人?閉門苦讀十年的學霸,如果楊濟辯論時引經據典,出現了奇怪的書名,劉炫和劉焯哪裏會放過,不依不饒的追問之下,楊濟該怎麽辦?


    說那是上古殘本?某日跌落懸崖大難不舍,機緣巧合之下與石窟之中偶得?這種借口和耍賴皮有什麽區別?


    更別說萬一說漏嘴,引經據典的時候把隋唐、宋元甚至明代的人名說出來,人家追問的時候,該怎麽解釋?


    或者不小心說“貞觀年間,孔穎達所編纂《尚書正義》”,那麽貞觀是什麽年號?還有你說的孔穎達,如今正坐在堂下聽課啊喂!


    宇文溫雖然有時候思路過於縹緲,但如今他的擔心不無道理,楊濟自然知道其中困難之處,他要挑戰的,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學者,隻要稍有破綻,必然一觸即潰。


    所有這個時代之後的書籍、人名、年號,都不可以出現,一旦脫口而出,麵對質疑無法自圓其說,那就意味著自己說的所有話,可信度都存疑。


    所以開始辯論之後,楊濟要引經據典,隻能用這個時代已知的典籍,舉的例子,也得用這個時代及其之前的人、著作、事跡還有言論。


    就像一場比武,他不但手無寸鐵,還要自縛雙手才能和人搏鬥,這樣的比武,能贏麽?


    楊濟開始自己問自己,千年的時光,讓那一世的學識有些模糊,看過的《尚書異考》,說實話還得慢慢回想,畢竟許久不‘用’了。


    曾經,他是不打算用的,讓那一世的學識,就這麽漸漸被遺忘。


    ‘初來乍到’之際,楊濟無法認同這個時代,史書上的一件件大事如期而至,他不打算幹預,也不打算借此牟利。


    人生如戲,楊濟看著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世界,看著那些權貴、平民,如同看著舞台上的優伶在表演,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無關,隻想當一個看客。


    如果他願意,可以提前結交楊堅,可以在周隋換代之際立下大功,可以和這位多疑的帝王周旋,可以和那些權貴爭權奪利。


    可以提前站在楊廣那邊,成為奪位功臣,利用熟讀史書的優勢,趨吉避凶,終楊隋之世,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然後在大亂來臨之前全身而退。


    也可以提前和唐國公李淵打好關係,成為大唐的從龍功臣,然後投在秦王李世民麾下,玄武門之變立下大功,蔭庇兒孫。


    他,本可以在這個時代如魚得水,甚至隻要膽子更大些,可以站在周天元宇文贇,隋廢太子楊勇,唐廢太子李建成這邊,強行扭轉曆史。


    然而楊濟選擇了旁觀,看著晉王宇文護被皇帝宇文邕殺死在宮中;看著宇文邕滅佛,看著周國滅齊,看著宇文邕於即將統一中原之際英年早逝,看著宇文贇把大好江山弄得危機四伏。


    這都和楊濟無關,因為崇禎十五年滿清入寇,他已經戰死在沂州城頭,他的親朋好友還有未婚妻,都已經死了,所以心也已經死了。


    直到楊濟遇見了“重生”的宇文溫。


    “你慢慢聽寡人分析。”宇文溫在一旁說著,一臉嚴肅的樣子,如同大戰來臨之際,正在琢磨敵情的軍師,“談《尚書》,寡人不行,說到吵架,你不行。”


    “作為吵架高手,寡人有必要告訴你一些吵架的經驗...”


    “劉光伯何許人?寒窗苦讀十餘載,看過無數經典,辯倒過無數大儒,他和劉士元自從學成以來未逢敵手。”


    “這樣的一個大儒,篤定古文《尚書》是祖本,如果有人跳出來質疑,你覺得他是什麽心理?”


    “蔑視,不以為然,嗤之以鼻,反正就是輕敵,這樣,你的機會就來了,在一開始,就要給他下套!”


    “圈套不能太膚淺,免得被人家一句話趕下台,但又不能太高深,免得對方高看你結果來個全力以赴。”


    “此次辯論,不玩白馬非馬的詭辯術,就是要用正經的辯論技巧來搞事,就是要給他下套,就是要來個當眾打臉!讓他下不來台,情緒激動之下,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把水攪渾,不要在他擅長的領域糾纏,就拿書籍的傳抄說事,往死裏懟他!這年頭流傳下來的書籍都是手抄書,天曉得哪個是絕對無誤,哪個是錯漏百出?”


    “蒙學幼童寫錯字那叫做錯字,大儒寫錯字那叫通假字,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劉光伯算什麽!你可是大明的讀書人,有千年的見識,看過的書,不知道比他高到哪裏...多到哪裏去了!”


    宇文溫如同拳擊教練一般,在給即將上擂台的菜鳥鼓勁打氣,見著楊濟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又看了看懷表,再度確定了一下時間便閉口不言,讓楊濟冷靜思考。


    楊濟敢懟他就敢賭,還要來個豪賭,楊濟要是把劉炫給懟贏了,或至少打平,那麽對於促進黃州州學的名聲可是大有助益,隨之而來的商機也不錯。


    如果楊濟懟贏了,那風頭可就都讓這位搶走,宇文溫倒是無所謂,反正亂世之中有兵才是硬道理,這種錦上添花刷儒林聲望的事情,輪不到自己也沒什麽好可惜的。


    能賺到錢養兵,那才是我想要的結果!


    “大王。”楊濟忽然開口說話,宇文溫聞言看向他:“如何,有沒有把握?”


    “有!”


    “是能辯贏還是不分勝負?”


    “肯定不會輸!”


    “好!”宇文溫麵露喜色,楊濟既然這麽說,那他就豁出去了,“呐,你既然有信心,那寡人一會就當個托。”


    “大王,什麽是托?”


    “藥引!一會劉光伯開始答疑,便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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