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奉陽城,脫去冬日寒涼的蕭索,街邊的小草已經抽出嫩芽,給這城也添了滿滿的生機。


    客來居裏的夥計熱情的招待著食客,這裏是通商的樞紐,人多眼雜,消息一到這裏便如飛鳥般直上雲霄。


    “趙兄,幾日不見,生意可好?”青衣男子臉上掛著溫和的笑,真誠地問道。


    商賈之間的問候總不似文人寒暄時的酸腐,臉上分明冷若冰霜卻還能問候別來無恙。


    桌後中年男子正是長安的大玉商趙普。


    趙普抬頭看他片刻,頓了頓,自嘲道:“年紀大了,記性倒不好了,方才竟一時未認出來。”他對蘇堤點頭招呼:“蘇弟快坐。”


    蘇堤坐下,又叫了壺茉莉花,道:“趙兄喜普洱,可從商之人未免勞心勞力,今日便依季橋之言,喝這茉莉去去火罷。”


    “也好。”趙普略點點頭。


    茶過三分,趙普猶豫一下,壓低聲音道:“蘇弟,你從北麵來,可能不知此事,方才想了想還是告訴你方好。”


    說到這裏,趙普擔憂看了蘇堤一眼,接著道:“幾日前,京城蘇家因謀逆誅了三族。”


    蘇季橋臉色瞬間白了白,但隻是一瞬便又恢複了臉色,連他身邊的趙普都沒有覺察出分毫。他搖了搖頭,道:“趙兄,實話與你講,那位曾經名震天下的建威大將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位遠方族叔罷了,說實話我連他樣子都未識過呢。”


    趙普點點頭,道:“話是這麽說,咱們從商的自是被那些士族瞧不上。”他放下茶杯,接著道:“可總歸你是蘇家人,這風口浪尖的…據聞五族之內都被遣出京了。”


    許是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多了,趙普起身告辭。


    蘇季橋坐在原位,暗想,山雨欲來風滿樓,但打草驚蛇卻不是好法子呢。


    …何為公道?


    勝者便是公道…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春風乍起的節氣,剪的不是細葉,而是人命。


    令人心寒的消息突如其來,足夠讓人措手不及。


    清晨,涼風瑟瑟,朝露未幹,我的帳內來了一人,正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單平。


    我訝異地看著他,試探問道:“有事?”每次他來我都感覺不是什麽好事。


    單平走進我,緊接著低沉嗓音傳進我的耳朵,不帶絲毫情緒,道:“公子,蘇家倒了。”


    什麽?事情這麽突然,一點預兆都沒有,簡直是萬萬料不到的事情。


    我倏然側頭緊盯他,不相信地問:“倒了?你的意思莫不是說…”


    單平看著我的眼睛,語氣平靜:“三天前的事情,罪名謀逆,寧國皇帝給了恩典,隻誅了三族,其他的人流放的流放,遣出京的出京。”


    我聽了那所謂的恩典,隻覺得胸中一陣抽痛,那可是幾百條人命!我氣得發起狠來,將手中狼毫直直甩出幾米遠。


    “怎會這樣?”我仍是不解,蘇家是寧國最後一道王牌,這個節骨眼上辦了蘇家,那位皇帝莫不是腦子有病?


    單平輕蔑地勾起嘴角,冷道:“現在寧國朝中有幾個是真心實意的,我們外人雖然瞧得明白,可畢竟有句話說的好,當局者迷。有人要陷害蘇家,在這關口並不是辦不到的事情。”他頓了頓,道:“這一回,扳倒了蘇家,寧國怕是注定要亡了。”


    現在我不關心別的問題,我看著單平,問:“蘇家現在如何了,當真都死了?”


    百十號人,就是殺雞也要殺一陣子呢!應該有逃出來的罷……


    卻未料單平點頭,道:“蘇家反抗又如何,畢竟是天子腳下。”他平靜地看著我:“我在軍中身份不便,蘇家的探子半個時辰前便到了…”


    我忽然起身,抿緊唇角,現在還不是生氣的時候。


    誰知單平側過一步,正攔了我的去路,我臉色鐵青瞧著他。他卻抬頭,目光炯炯地看著我,道:“主子喚我將公子送出軍營,皇家的人腳程並不慢。”


    我怒極,冷聲喝道:“二哥是你主子,我難道便不算你主子?我絕對不會離開,若再逼我,我就投了那合水去。”


    我口不擇言,竟拿性命相挾,因為此時此刻亦顧不得那麽多了。


    遠遠的看見蘇珩的白帳,在輕霧中泛著淒涼的意味。


    我跑了一路,雖說路不遠,但著實還是費些腳力的。待我跑到跟前才發現帳前站著一人,卻並非是兵士。


    他臉色煞白,是異於常人的白,看見我時的眼神亦沒有半分波瀾。


    我看著他那黑得徹底的衣衫,濃重的血腥味就那樣刺進我的鼻腔。我咽下惡心的感覺,瞧他一眼,然後直接掀了帳簾進去。


    “子瑜。”我輕聲喚他。平日裏我極少喚他的字,有時被他氣極也會直呼他的名字,但卻不見他生過氣。實際上在這個時代,男子成年後,即便是母親都是應該依禮喚他的表字的。


    太陽還未升起,天色略暗,帳內也未點燈盞,我在桌上摸索一番連半根蠟燭都沒尋到,遂作罷。


    我知道他在帳內,就坐在床榻上,卻是一動不動。


    ……皇家的人腳程不慢。


    忽然單平的話響在耳邊,心裏不由得一慌,如今當務之急是先逃了這個地方。


    我快步走向榻邊,伸手拉他,卻隻感覺觸手一片滑。


    我愣怔住,他是哭了麽…蘇珩哭了…


    這個平時與我嬉笑怒罵臉上從不見悲色的人,竟也哭了?


    忽然才意識到,今次亡故的皆是他至親之人。誅三族,在旁人看來不過是百十口人,亡了,也不過是一聲“作孽”的歎息罷了,而於蘇珩自己來說,死的卻是他平日裏朝夕相處的人。思及此,我俯身輕擁住他,低聲道:“作為一個男子,隻三件事可以哭,喪國,喪親,喪妻。今日之事,你應該哭。”


    “但是,請你務必記住這兩句話。第一,殺親之仇,不共戴天。第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站直身體,歎了口氣,道:“一刻鍾之後,我們在營門口集合,皇家的人腳程不慢。”


    蘇子瑜,我隻能勸你到這,希望你不要讓你逝去的親人對你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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