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心中的惴惴不安,我們終於在一個庭院裏見到了這座寺院的住持,意外的是還看到另外一個花白胡須的老者,著一襲藏青深衣,仙風道骨的模樣。


    寒冬之日,這兩個人竟在這個庭院裏煮茶,著實叫人不知說什麽好。


    我走上前去,規矩行禮:“見過住持,不知您怎知道我們要來拜訪?”


    靜安笑笑,示意我們坐下:“施主先坐下,今日之事不是靜安知道,而是我這位老友算出來的。”


    我看著那個青衫老者,驚訝問道:“先生有先知?”


    那個老者撚須輕笑,搖搖頭:“非也非也,並非我有先知,而是如今的冷夫人除了逛逛街市,便也隻能來靜安的寺院賞賞落雪了罷。”


    未待我言語,章鈺忽地冷了臉色,道:“我家主母從蘇姓,並非先生口裏的冷夫人。”


    “章鈺。”我輕斥一聲,然後對那位老者道:“確如友人所講,我已是有夫之婦,從蘇姓,還請先生喚我蘇夫人。”


    老者抿口清茶,並沒有責備章鈺的無禮,看著我吐出一句話來:“有鳳來儀,興亡天下。夫人肩上的責任不清呢。”


    撲一聽到這八個字,我心裏一緊,雙手失禮地按在煮茶幾案上,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先生…先生您莫不是…”


    他點點頭,笑看我:“沒想到你還是來了,或許這就是天命罷。”伴著渺渺茶煙,他眸光裏的神色我瞧不清:“天意難違…你好自為之。”


    話畢,起身便走,青瓷茶杯還在他手裏,輕輕將茶水傾在地上,老者低沉嗓音緩緩念道:“辛未春水落梨風,一池茉香擎金鳳。切莫失了真名姓,恐將本真赴地火。”


    遠遠地,還能聽見那人似是在說:“癡人呐,癡人!”


    我被他的幾句話震驚在原地,忘記去追他。


    “這人真是怪。”章鈺低聲叨咕一句,然後轉過頭來擔心地看著我,道:“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道:“沒事,不必擔心我。”轉頭問靜安:“住持可知剛剛那位先生名姓?”


    靜安合十雙手道:“不知。”出家人不打誑語,即是說了不知道大概是真的不知罷。


    花晚見我臉色不好,便詢問靜安:“住持剛剛不是說那位先生是您的老友麽,怎的還會不知名姓呢?”語氣含著急躁之意。


    “阿彌陀佛。”靜安雙手合十,道:“施主,老友多年來確實未言名姓。”


    我拉住花晚的衣袖,衝她擺擺手:“住持莫見怪,是友人急躁了,隻是在下確實有重要事情要和那位先生商議,還望住持告知一二。”


    靜安打量我一下,方道:“老友說是今晚還要過來,所以施主若是想見老友,不妨等等,隻是此前突然改變主意的事情也有,望施主見諒。”


    我微鬆一口氣,一揖道:“多謝住持,隻是多有叨擾,還望住持見諒。”


    晚間時,那位先生沒有再過來,想來該是故意不來的罷,那樣的人若是不想見你,任你使出什麽招數都是見不到的吧。我心裏失望的同時,卻不死心地派遣侍鳳去尋找,並告訴她不要太興師動眾,若是驚動了冷景黎他們就不好解釋了。


    夜已深,我們不得已在這個寺廟宿一夜,這樣叨擾他們著實不好意思。


    屋外忽然有叩門聲響,是僧侶特有的淡淡嗓音:“冷施主,有人給施主送來一封書信。”


    吱呀一聲,我開了門,接過灰衫小僧手裏的信,問道:“是誰送來的?”


    “上午您見過的那位先生的侍童。”小僧老實道。


    “除了這封信,可還讓你帶了別的什麽話沒有?”


    灰衫小僧雙手合十:“確實還有一句話,那位施主說‘天意不可違,切記切記’。”


    我行禮謝過小僧,闔上木門,暗自思量這老者究竟是什麽身份呢。


    侍鳳吩咐的人又不是木頭,能輕易避開我們的耳目,派侍童給我送信來,該是何等的計謀。


    伸手打開信,入目的是瀟灑字跡,顯然是個男子,落款是慕容二字,想來該是那個人的姓氏罷。


    這個信所書在素白色的絹布之上,隻寫了一句話,登典癸醜,塞翁失馬。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是這個意思麽?可前一句登典癸醜是什麽意思呢?


    我這個智商明顯的不夠用,猜也猜不出來,看著倒像是一句讖語。


    這個時代讖緯大行其道,在我看來實在是迷信,但是自從我莫名其妙來到這裏後,這點讖緯還是比不得我的來曆更加詭異。


    翌日清晨,得知昨日那位老先生連夜離開了長安的消息,心裏著實不好受,靜安送我們出山門。


    臨別時,靜安雙手合十,對花晚說了一句話:“施主,這個世上的所有人都會被佛祖原諒,無論身份,哪怕是手染鮮血的暴徒也有被寬恕的權利。”


    花晚眼中的淚漸漸淌滿臉頰,她雙手合十,口裏微顫道:“多謝大師點撥。”話畢,伸手用袖子擦幹臉上的淚,塗好的胭脂被淚水暈開。


    在這一刻,我覺得先前我所看見的花晚都不是真實的,這才是真正的她,清麗而傾城的容貌,就好像突然看見台上溫軟詞句的戲子突然抹去了臉上的油彩,真實的讓我有些感動。


    哪怕是手染鮮血的暴徒也有被寬恕的權利…靜安的這句話在點撥花晚,又何嚐不是在寬慰我呢。


    出了山門,一步步走下方磚台階,心情與來時大相徑庭,多了些沉重,也少了些壓抑。


    回到長安宮裏,我把遇見那個仙風道骨的先生的事情說給了執簫聽。


    “主子說,那封信的署名是慕容?”執簫瞪大眼睛吃驚問我。


    我點點頭:“是的,你知道他?”


    執簫眸光複雜的看著我,道:“二十年前主子出生時,來的那位先生就是複姓慕容,執簫雖沒有見過,但現在聽主子形容,想來該是差一不二就是那位先生了。”她頓了頓,又問道:“主子,要不要知會二殿下一聲。”


    我思索片刻,還是搖搖頭,道:“不用了,你暗中幫我查一查這個人罷,找到了也莫要打草驚蛇。”


    “諾。”執簫恭聲道:“主子,還有其他事要辦麽?”


    “暫時沒有了。”我擺擺手,耳聽窗外落雪的聲響,心裏空落落的,我真的要為蘇珩放棄所有,甘願做個無知婦人麽…


    半月時間如白駒過隙,寒冷的冬季已經漸漸過去,隨之而來的是一年一度的春節。


    這麽多年在外麵遊蕩,如今終於可以安生的過一個年節了,心裏真是高興。


    可不知執簫怎麽回事,近幾日她的臉色總是蒼白的,有時候出神地瞧著我,問她怎麽了隻是搖搖頭說大概是勞累的。


    而我這幾天無暇顧及她的“別扭”,在廚房裏和廚娘沒日沒夜地學習做年糕,就想著能在過年的時候做給蘇珩吃,學了好幾天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學的像模像樣了。


    看著年糕在瓷盤中散發著誘人的香味,雖然樣子差了點,但它還是很美味的,希望蘇珩不要嫌棄它。我忍住手指大動的感覺,端著往蘇珩的書房去。


    輕步走到門口,想著給蘇珩一個驚喜,卻沒料到從房間裏傳來爭吵聲。


    “子瑜!你明知道現在局勢是什麽樣子。”


    我耳朵尖,聽出那是韓子翎的聲音,我從沒聽過他這麽生氣的話語。


    “子翎,我不能對不起阿凝。”蘇珩的語氣滿是疲憊。


    嘭--捶桌子的聲音。


    “十萬弟兄皆是我們從涼州帶來的,忠心地跟著你,如今你就這麽不管他們死活麽!若那樣你不如先殺了我韓子翎,反正我已經無顏再見大人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韓子翎推門而出,看見我端著年糕站在原地的樣子,眼底透著異常的難以形容的神色。


    我進去時,蘇珩看見我愣了愣,道:“阿凝,你怎麽過來了?”


    “給你送年糕。”我將盤子遞到他手上,笑盈盈道:“你嚐嚐看好不好吃。”看著蘇珩盯著盤子的樣子,我又補上一句解釋道:“雖然它樣子看起來著實不太好看,但是它的味道確實挺不錯的,你嚐嚐看罷。”


    他接過盤子,卻沒有動口,半晌,艱難地吐出一句話,讓我如遭雷劈。


    “平南王昨日攻下了雒陽,解救了被軟禁的寧皇,他說可以把一切雙手奉上,代價是要我娶秦梓為妻。”


    我愣在原地,看著他淺棕的眸子,沒有說話。


    “平南王手裏有二十萬大軍,我們敵不過。”


    “所以,你要娶秦梓?”我問他。


    他靜靜地看著我,在他的眼裏我所能看出的隻有我發白的臉,我的心慢慢地沉下去了。


    我伸手打翻了青瓷盤子,看著蘇珩瞬間變白的臉色,勉強勾起唇角,道:“好,我知道了。”


    回身的那一刻,我的淚從眼眶決堤而出,滿腦子充斥著一句話。


    蘇珩要娶秦梓,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阻止不了蘇珩娶她,真真是諷刺的我心都疼了。


    阿珩,你曾說過的那句這輩子隻有我一個人的話,莫非真要輸給現實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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