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細雨,沐浴著太平。


    我站在東邊角樓上,頭頂是墨一般蒼穹,繁星閃爍,簡直沒有比這更好看的夜空了,可如今我卻高興不起來。


    無論是誰,一想到自己的丈夫要娶別的女人,都是高興不起來的。


    蘇珩要娶秦梓,不然他的複仇之路就此便會終結。


    我該不該同意,我不知道……我已經拒絕見蘇珩十天了,時間久的讓我恍然間以為已過了一個月。


    執簫見此歎息一聲:“我以為姑爺不會這麽做的,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相比執簫的冷靜,侍鳳的舉動就顯得太衝動了,聽見這個消息時竟拎著劍準備去和蘇珩理論:“小姐,這人當真可惡,待侍鳳去教訓教訓他,然後咱們回高麗,天下好男兒多得是,您不必為此憂心。”


    “你去做什麽。”執簫皺眉攔住她,道:“莫添亂,好生耽在這。”


    侍鳳氣的臉色發紅,怒道:“難道就任由他把咱們公主放到妾的位置?咱們高麗幾時這般窩囊了!”


    “好了,我再想想,你們都先出去罷。”我無力地擺擺手,想一個人靜靜。


    晚上輾轉反側,心裏煩躁的睡不著,遂在這三更半夜起來爬長安宮城牆,我想沒有人比我更無聊了。


    眸光遠眺,長安城內靜謐地有些嚇人,冷風拂過我的脖頸,遠處似有光亮,那裏大概就是熱鬧的花街罷。


    “夫人。”冷不丁一道聲音響在我身後。


    我心裏一凜,來的人是韓子翎。


    “來勸我同意蘇珩娶秦梓?你們不覺得這麽勉強我有些過分麽。”我語氣好不起來,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子翎此來,並不是勸說夫人同意的。”他淡淡一笑,道:“韓家家訓忠字當先,陛下不娶秦姑娘,此次必然凶多吉少,到那時子翎替別人效命是萬萬不可能的,與其被殺,倒不如自我了斷。”


    “您是我的主母,所以,子翎是來求夫人賜一死的。”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問他:“韓子翎,你愛過人沒?”


    “愛過。”


    他的肯定令我一震,我側頭看他:“若今日你站在蘇珩的角度,而我是你的心上人,你當如何?”


    “娶秦梓。”他看著我,眸光裏盡透著認真神色,道:“隻有活著才能更好的愛你,那麽娶秦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因為千萬個秦梓抵不上你一個。”


    他忽然斂下眉眼神色,又恢複以往的淡淡語氣道:“夫人,你和陛下的情誼深厚,臣下等都是看在眼裏的,夫人不必擔心。”


    “不擔心是假的,那位秦家小姐,她比我優秀。”我冷聲笑笑。


    “恕臣下冒犯一句,夫人有時雖不拘小節,但卻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女子,而如秦姑娘般的女子天下多得是。”韓子翎淡淡道:“夫人寬心便是。”


    我揉揉額角:“我本就沒打算反對,你去告訴阿珩吧,說我祝福他和秦梓。”


    “夫人…”韓子翎還欲說什麽,被我打斷。


    我擺擺手:“去吧,他若是不同意你也不能來,我有時候確實笨的厲害,但是別把我當傻子。”閉上雙眼,真是感覺累極了:“他要娶秦梓就去,根本不必多此一舉派你來勸我,何苦呢…”


    夜風寒冷,我裹緊衣衫,唇角勾起一絲苦笑,心裏的酸澀化作帶刺的藤蔓,彎彎繞繞緊緊地纏上我的身體。


    這個時代,三妻四妾很正常,我本該和尋常女子一般,抱了太多希望原是我的不對麽……


    秦梓,平南王的小女兒,像個公主一樣的女子,傳聞中優秀的近乎完美,我承認我很有危機感。


    可是蘇珩,你如今的做法我真的很傷心呢,怎麽辦,我突然想回高麗了。


    翌日晚上,夜深露重,蘇珩來了我的屋子,彼時我在案幾邊練字,沒有抬頭。


    他站在我身側,輕聲喚我:“阿珩,如今我的字比以前如何?”他沒有答話,我笑笑接著道:“當初多傻,總以為你是不一樣的,沒想到真讓侍鳳說中了,你們這些貴族哪裏懂得人心的可貴。”


    “阿凝,我不得不如此。”他聲音有些沙啞,眉腳皺的厲害。


    “我知道,十萬條人命,那些咱們從涼州帶過來的老兵,我也心疼,我也不是鐵石心腸。”我冷聲笑道,心口卻疼得厲害。


    我不是傻子,平南王的二十萬大軍不好對付,玉石俱焚的事情沒有傻瓜願意做,憑良心說,若我是蘇珩,我大概也會娶秦梓,但是我就是心裏不舒服。


    我就是不想他娶別人。


    此時的我多想任性一點執拗一點,告訴他,若是他娶秦梓,我就死給他看,可是我不能……


    蘇珩忽然俯身抱住我,手臂勒緊,我能聽見他咚咚的心跳聲:“阿凝,你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我向你保證…再給我幾年時間…”


    “好啊,我等,一輩子都行,不著急。”我無奈笑笑,說出的話連我自己都不信。


    緊接著就是長久的靜謐,屋子的氣氛悶得緊,我在燭光下練字,可心思到底有多少擱在這個上麵,我自己都不知道。


    蘇珩就坐在一邊,眼眸都不眨地看著我,好似我隨時會飛走般。


    可如今我還能去哪,離開這繁華的長安古城我還能去哪裏,回高麗?可我這個高麗公主馬上就要淪為妾身,還有什麽臉麵回去!


    我心中煩悶,啪的一聲甩了筆,淡淡下著逐客令:“夜深了,王上請便罷,妾身要休息了。”


    蘇珩推門而出的那一刻,我的淚水還是決堤而出,手緊緊捂著嘴不讓自己嗚咽出聲,淚水順著手骨滴答滴答到地上。


    眼睛迷蒙間一抹淡紫色裙裾映入眼簾,我被擁入一個溫暖懷抱:“主子…天意難違…”


    天意難違…這是可笑!上天,我冷青凝沒對不起任何人,你如此行事,不公,不公!


    哢嚓--天邊突然響起一聲驚雷!


    我心口一悸,疼痛的險些昏過去,執簫欲喊,我扯住她的衣袖拚命搖頭。


    “不要,執簫,別,別喊。”我咬牙道。


    強忍了一會兒,疼痛感方才漸漸減輕,我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舒了口氣。


    “主子,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執簫擔憂地看著我,額上都染上了薄汗,好似病得是她。


    我擺擺手,自己站起來,道:“沒事,老毛病了,不用知會別人。”頓了頓又補上一句:“現在關外局勢緊張,別用我的事情去煩哥哥們了。”


    蒼平借著為寧皇招兵買馬的由頭,強盜般地搶了寧皇最後一點財產,亂世之中誰也不能指責他這種行為,沒準還被時政評論家讚許呢。


    如今關外三國形勢,比前幾年還要緊張,就好像一個裝滿炸藥的火藥桶,隻要一個火星,就會引發一場巨大的爆炸。


    冷景黎他們該是忙得焦頭爛額了罷……


    “主子,您這樣,執簫實在不放心…”執簫皺眉道:“若是不快活我們就回高麗去。”


    我搖搖頭,道:“我沒事,把情報按照以前的方式遞過來罷,能避過蘇家耳目就避,避不過…也沒什麽。”


    執簫點點頭,認真道:“執簫辦事主子隻管放心。”


    若是那天我沒有去蘇珩的書房,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知道這個事情,局勢這樣緊張我卻後知後覺,若是沒有冷家的情報,我就是個瞎子,這感覺並不好呢。


    本以為為蘇珩做了瞎子,他會領著我,卻沒料到他報仇心切,並不管我。


    這一切原是我的自作多情麽……


    紅杏枝頭春意鬧,早春二月,大地吐綠,杏花含苞待放,本是生機勃勃的日子,我卻根本高興不起來。


    托著長裙裾走在宮城裏的青磚道上,迎麵過來一名白衫男子,起初以為又是哪個臣子,因這幾年慕名而來的謀士越來越多了,文臣以章鈺韓子翎為首,武臣以章瀟為首。


    而那些熟人中,隻有尹詞留在了涼州,這並不是蘇珩的決定,乃是他自己的要求。


    待那人走近時,我愣了愣,道:“蘇堤?”


    他本擺弄著手裏的一方碧玉佩,聽見我的聲音時,愣怔抬頭。


    “冷姑娘?”蘇堤看著我,溫和笑笑:“真是巧得緊了,竟在這裏遇見你。”


    對於這個算上這回也隻見過三麵的人,心裏竟莫名其妙的生出幾分熟稔來。


    我指指頭上的發釵,無奈笑道:“我已經不是姑娘了,半年前已經嫁過人了。”


    “那我該是喊你夫人了,敢問夫家姓什麽?”他拱拱手道。


    “姓蘇。”我並不想多談這個時,遂轉了話題,道:“你來長安做什麽來了?生意上的事情?”


    蘇堤臉色一變,淡淡道:“蘇夫人,子橋此來是向王上認族的。不瞞夫人,建威蘇將軍乃是子橋的遠方叔父。”


    “子橋還有事情,就先失陪了,還望夫人見諒。”


    “嗯。”我點點頭,客氣微笑道:“回見。”


    身後執簫臉上帶著疑惑神色,問我:“主子,這位公子是何人?”


    我想了半刻,實在不好解釋他,遂道:“一位故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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