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蘇堤柳滿煙,這個生於江南長於江南的溫和公子,就像詩句中的一樣,給人如沐春風的親切感。


    聽到蘇堤邀請我去聽風水榭飲茶時,我正倚在小榻上讀不知誰寫的兵書,這幾年冷景黎除了情報還會給我帶些別的物件,正經的有兵書,史書,不正經的像高麗蜂蜜什麽的都會送來,我倒是不介意吃好吃的,隻是辛苦那些傳東西的人了。


    來傳話的不是蘇堤的侍從,而是蘇珩手下的侍從江勤,心底吃驚的同時也暗暗地鬆了口氣。


    “王上去麽?”隔著紗布屏風,我問江勤。


    江勤沉聲道:“王上喚我帶話給夫人,說即是相熟之友,不必有計較,好生敘舊,王上就不去了。”


    來到聽風水榭時,幽幽琴音緩緩飄入耳朵,早春的池水還是泛著涼意,卻令人神清氣爽,這裏倒真是個煮茶焚香彈琴的好地方。恍然間想起自己已經許久不曾彈過琴了,冷景黎交給我的本事,似乎一樣樣地都快被我忘得幹淨。


    暗自歎息一聲,繞過一個彎,一抹白色忽然闖進我的視線,有那麽一瞬我似乎以為是蘇珩,可我知道不是,他已經很久沒有穿過白衣了。


    江勤見我不再走,便向我行了禮,輕步退下。


    蘇堤彈得曲子,是那首姑蘇調,正是當年我為花晚彈得那曲。


    溫軟的調子帶著江南的細膩,那一瞬間我又被帶回那個蒼茫的西涼陽曲城,那段記憶是我內心深處最美好的回憶,帶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喜悅。


    一曲終了,我拖著長裙裾走過去,輕聲笑道:“子橋,這曲子真是叫人懷念呢,記得在涼州…”一不小心說的多了,我打了個哈哈,道:“今兒個有機會品到子橋親自煮的茶,也不虛此行了。”


    蘇堤溫溫一笑,吐出一句話,使得我驚在原地。


    “當年陽曲城一役,子橋也在其中,大概已知其中原委。”他頓了頓,又道:“夫人不必多心,子橋無別的意思。”


    我點點頭,他的真誠也使我心裏放鬆了,微微一笑:“當年這曲子讓我糟蹋了,彈得並不好聽,叫你見笑了。”


    茶煙渺渺,香氣四溢,淡淡茶香中,蘇堤彎過眼角,眸光像溪水一樣溫和:“姑娘風華絕代。”


    我剛要開口糾正他的錯誤,他又道:“姑娘可有夢想?”


    夢想?他是第一個和我談夢想的人,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裏,我第一次被如此看重。


    我抿了抿唇,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他看著我,愣了愣,半晌嚴肅了臉色,認真問我:“那人是蘇子瑜還是當今蘇王呢?”


    “是那個名喚蘇珩的家夥。”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這麽回答他。


    他伸手為我添上茶,忽而手臂一頓,道:“如今形勢於你並不好,不再考慮一下了麽,當真甘心居於妾室?”


    “不甘心…”他瞬間抬眸,眼神裏好似是期待的神色,我看著他接著說下去:“可我沒有法子,我喜歡蘇珩,為他死都行。居於妾室也沒什麽關係,隻要他活著。”


    “或許在他心裏我並不是最重要的,可…我不在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自己都在心裏暗自嘲諷地笑著,如何能不在乎,當得知他要娶秦梓的時候,我整個心都要疼的裂開來。


    氣氛漸漸尷尬起來,為了打破這種惱人的感覺,我起身坐到案幾前,撫上琴弦。


    “我已經多年不曾碰琴了,房間裏的琴,久不入我的手都失了靈氣。”我看著他溫和笑道:“今日借子橋的琴,彈一曲如何?”


    他勾了唇角,點頭:“左右不過和蘇夫人五麵之交,今日能聽見夫人的琴音是子橋的福氣了。”


    素手一撥,不禁在心裏讚歎一聲好琴,無論比起冷景黎那把鳳尾還是濟揚送我的那把拂曉,它都不會遜色多少,想來應該是把名琴。


    猶記得當初聽見冷景黎那把琴名喚鳳尾時,我還暗地裏嘲笑他怎麽拿了把女琴,後來才知道那個鳳,是鳳凰裏的鳳,翱翔天地的雄鳳。


    “子橋可有中意的曲子?”我側過頭問他。


    他沉吟一下,道:“能否…彈那曲司馬氏的鳳求凰?”


    “鳳求凰?”我心裏咯噔一下,麵上淡淡一笑:“可是我並不會這首曲子,在春暖花開之時,不若我為子橋彈一曲高山流水罷。”


    聽我這般講,蘇堤沒有執著於己見,溫和笑笑隨我去了。


    “果然生疏了不少呢。”曲罷,我抱歉衝他笑道:“這琴在我手裏當真是糟蹋了,它可有名字?”


    “純鈞。”


    “哦?”我不解道:“據聞這是春秋時越王所藏的名劍之名,這琴也喚這名?”


    蘇堤抿口茶,淡淡笑道:“左右不過是個名字罷了,為何可以喚劍,就喚不得我這把琴呢?”


    “也對。”他說的有理,不過是個稱呼罷了,想了想又問他:“接下來,子橋準備如何打算?”


    “我是個商人,當然還是要做生意了。”他歎息道:“我也有一家子人要養活呢。”


    我皺了皺眉,道:“子橋,我沒有歧視商人的意思,但是士農工商,蘇家世代為官,你如何從了商人那條路呢?”


    “蘇家世代為官是指本家,我們不過是旁支的旁支,官場上的風再怎麽強也吹不到我身上的。”蘇堤臉色漫上一絲嘲諷神色。


    晚間的時候,蘇珩過來我這裏,早春的晚上仍舊寒涼,他走近我時,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的寒意。


    他欲過來抱我,我趕緊閃身,將手爐丟給他,急道:“不準過來,你身上涼死了,快暖暖吧。”


    “偏不。”他伸手過來捉我,終歸是沒躲過,被他撈進懷裏,掙紮未果。


    我齜牙道:“你這個混蛋,不在書房好好忙活過來做什麽,就會欺負我。”


    “阿凝。”蘇珩忽地開口,語氣裏含著異樣的沉重:“今日和子橋敘舊如何,可還開心?”


    “嗯。”我含糊地應一聲,問道:“他和你是什麽親戚關係。”


    蘇珩將頭擱在我的肩膀上,似有些疲憊的閉上雙眼道:“他的三世祖和我的三世祖是同一人。”


    “他說陽曲城一役時,他也在城中,為什麽他那時候不來見你呢?”我忽地想起蘇堤的話,遂不解地開口問他。


    蘇珩歎息一聲,道:“那時候相認有什麽用,死生由天的局勢,他幫不了我什麽。”他頓了頓,又道:“此次子橋來,是借我們糧餉來了,當真是雪中送炭。”


    我抿抿唇,還是問出了口:“你什麽時候啟程,去雒陽。”


    抱著我的手臂一頓,然後倏然鬆開,冷風透過窗布拂過我的衣衫,我不由得瑟縮一下脖頸。


    “四月罷。”


    三日過後,蘇堤請辭,蘇珩喚我去道口送送他。


    臨近三月,道口處的桃花開得正好,偶有一陣暖風拂過,桃花瓣紛紛而落,有的落在我的衣擺上,讓我的衣衫也染上清新的桃花香。


    “怎的忽然要搬離長安呢?”得知他搬家的消息,我除了驚訝便是不解。


    蘇堤笑了笑,道:“長安被那些起義兵糟蹋的不成樣子,家眷們也不想耽在這個戰爭裏爭奪來爭奪去的地方了,所以就搬了。”他頓了頓,又道:“有時間若是來揚州玩,定要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才好。”


    “好。”我點頭應道:“待過了這段時間,我一定會去揚州遊玩的,但到時候子橋還得煮茶給我喝。”


    “還沒問你喜歡喝什麽呢?”他眉腳一彎,笑得溫和。


    我勾起唇角,笑道:“老規矩,洞庭的碧螺。”


    他翻身上馬的那一刻,我還是恍惚地看見了蘇珩的影子,真是想象的兩個人。


    蘇堤坐於白色駿馬之上,衝我點頭微笑道:“好的,老規矩,那就這麽說定了,咱們就此別過。”


    我點頭道:“保重。”


    看著他們絕塵而去,不自主地歎息一聲,心裏的石頭終於輕輕地落了地。


    身後執簫忽然開口道:“主子,這人不簡單。”


    “我自然知道他不簡單。”我舒了口氣,道:“怕是那回告訴他冷子麗這個名字時,他就已經猜到事情的原委了,但好在他不是我們的敵人。”


    “要不要屬下再去調查他一番。”


    我看著天邊翻滾的白雲,歎道:“不必了,既不是敵人,便沒必要浪費我們的人力,況且這人聰明的很,若是被發現也著實不好和他解釋。”


    我轉身欲往回走,執簫忽地叫住我:“主子。”


    “怎麽?”


    她低眉開口,臉色平靜:“若今天這個情況換成蘇公子,這一切或許就會不一樣了。”


    我聞言冷了臉色,道:“執簫,我愛的男人,是要有大義的,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我還不想做寡婦。”


    見我生氣模樣,執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恭聲道:“是執簫逾越了,請主子責罰。”


    我看她一眼,道:“起來罷,以後這種話莫說了,我不想聽見第二次。”


    “執簫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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