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寒梅綻放的十一月,雒陽城外的古道邊,我帶著執簫侍鳳三人站在寒風中,即便身子冷的厲害,可心是暖和的。


    忽而,郊外的古道上響起了零星的馬蹄音,漸漸的聲音開始變大。


    噠噠――噠噠――


    從沒有那麽一刻向我現在的心情這樣高興了。


    青鬆林的盡頭忽然出現一抹藏青顏色,墨發隨風而楊,玄色的大氅揚在身後,那匹馬我再熟悉不過了,是追風!


    “二哥!”離得老遠,我就高聲揮手喊道。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他盼來了,當真是不容易。


    青衫玄氅白雪黑馬,兩年多沒見,歲月似乎格外的照顧冷景黎,他臉上的神色仍舊是冷峻的能凍死人,寒眸裏依然帶著冷冽氣勢。


    我站在道口踮著腳,向等待情郎般期待他。


    籲――


    冷景黎下馬,眉目間暈上惱意,伸手解下自己的大氅給我披上,那大氅還帶著他身上的溫度,暖暖的讓我有些想哭。


    他皺眉道:“若是生了病,瞧我饒不饒你,走,二哥載你回去。”


    我咧嘴一笑,道:“二哥,你還能載動我麽,如今阿凝可不比小時候輕巧了。”


    他跨上馬,把手伸給我,挑眉道:“放心,就是二哥八十歲了,仍舊能載動你,莫說現在我還身強體壯呢。”


    我嘿嘿一笑,把手遞給他,身子一轉,穩穩地坐在馬上。


    伸手摸摸馬匹的鬃毛,笑道:“二哥,記得當年追風還踢過我呢。”


    他在我耳邊輕哼一聲,語氣帶著無奈道:“還說呢,當時真是嚇死我了,誰叫你這個笨丫頭去扯它的尾巴。”


    “那不是為了給二哥做琴麽……”


    我話語裏的不滿終究消失在呼喝的冷風裏。


    耳聽身後的咚咚心跳,心裏忽地湧出酸澀之感,眼眶漸漸濕潤起來之時,我聽見冷景黎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阿凝,若是早知今日,便是你恨我,我也不會做出當初那樣的決定。”


    我閉上雙眼,眼淚劃過臉頰,嗓音止不住的輕顫:“可是我們都回不去了,況且就算再來一回,我仍舊會像當初那樣選擇。”


    “二哥,怨不得別人,隻怨我自己。”我啞聲吐出一句:“隻怨我…喜歡錯了人。”


    策馬半個時辰,我身上披著兩個大氅,實在是感受不到冷意,看著冷景黎略顯發白的臉色,我擔憂道:“二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好生穿著。”他咳嗽一聲,囑咐我道:“一會兒不管看見什麽,不用出言,二哥倒要看看如今的蘇皇是一副怎樣的排場。”


    我抿緊唇角,眼眸鎖著前方,點點頭道:“二哥放心便是。”


    雒陽宮城門口,蘇珩一件玄色大氅,錦緞之上是暗紋的龍樣,尋常人不懂底細,可我卻知道,那件大氅是二十個繡娘繡了兩個月才繡好的,極是奢侈的一件衣服。


    乃是秦梓送給蘇珩的生辰禮物。


    他身邊的秦梓一襲妃色的長裙,長裾托在青磚地上,那裏幹淨的一點雪都沒有。


    雍容典雅,額間花鈿麗得驚人,當家主母的風采被她詮釋的極好,我不得不承認,她身上的氣勢確實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他們並肩站立,反觀我一身單饒曲裾,樸素的像個宮婢,實在是格格不入。


    冷景黎抱著我的腰身下馬,周圍有輕微的抽氣聲,我知道冷景黎此舉在中原大抵是忌諱的罷。


    可那又如何呢?雖然今日冷景黎公然造訪雒陽城,頂著的是高麗的名頭,這周圍站著的烏七八糟的人大多是官員,但是我一點也不在乎他們的看法。


    “陛下。”冷景黎右手搭在肩上,行的是高麗最尊貴的禮節,沉聲問候道:“高麗安王拜見陛下,久別未見,陛下可好?”


    “不必如此大禮。”蘇珩虛扶冷景黎一下,臉上的笑意恰到好處。


    可是我討厭他這麽笑,從前那個笑的真誠又溫和的他,大約是死了吧。


    “請高麗安王安。”秦梓上前一步,笑的溫婉。


    冷景黎勾起唇角,勉強算是笑了一下,對著蘇珩道:“這位夫人穿的這麽少,還請陛下憐香惜玉才是。”


    秦梓臉色微變,仍舊強裝著笑意。


    蘇珩臉色冷冷的,轉身對秦梓說道:“你先回去披件衣服罷。”


    “……諾。”秦梓屈膝行禮,抬頭時臉色煞白。


    冷景黎和蘇珩走在前麵,我跟在冷景黎身邊,身後是幾個大臣和一大幫侍從,烏央央的。


    他側頭對蘇珩低聲笑道:“陛下,說句玩笑話,我妹妹當年果真沒有嫁錯人呢,讖緯說我妹夫必然是人中之龍,看來是應了呢。”


    “我當年說的話,一個字都不會食言,景黎放心便是。”蘇珩語氣莫名,因為背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想來該是冷冷的罷。


    蘇珩好像很久沒有笑過了……


    未央宮裏的議政殿,因我是女眷不準進入,蘇珩便差江勤領我到偏殿歇腳。


    幽幽熏香裏,我安靜地坐在厚實的氈席上,偶爾還能聽見幾聲男子的聲音,猜測著是冷景黎還是蘇珩的嗓音。


    就在我百無聊賴的時候,屋子的門被拉開,冷景黎走進來,空氣中尤帶著冷冷的梅香。


    “走罷,帶我瞧瞧你住的宮殿。”他走過來說道。


    “就這麽和我走了麽,不用應付那些官事?”我愣道,他作為國使不應該忙得厲害麽,怎麽還有閑工夫跟著我。


    冷景黎臉上漫上狡黠神色,笑道:“所以才帶了中用的侍從啊,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可不想再被政事纏住腳步呢。”


    嘖嘖,果然是我那狡猾的二哥……


    出了門口,看見江勤安靜的立在一邊。他見我出來,便過來恭聲道:“陛下說,安王和夫人好生敘舊,隻是明日宮裏晚宴,請王爺一定出席,若有打擾之處還望莫要見怪。”


    “請回說陛下,景黎一定去,多謝陛下的款待。”冷景黎有禮道。


    一路領著他回到我所住的昭陽殿,路上冷景黎似乎在想著什麽事情,沒怎麽說話,而我也不好打擾他。


    “這倒是個極雅致的地方呢。”冷景黎隨著我走進含光閣,在此之前我命執簫先行一步,打點一切事宜。


    此時屋子裏已經焚上熏香,聞起來像是高麗特有的梅香粉,渺渺香氣中,混著洞庭的碧螺茶香。


    我淡淡笑道:“此來準備耽上多久?”


    冷景黎抿一口茶,道:“三日罷,高麗那邊還有些事情要辦,今次主要是來瞧瞧你。”他頓了頓,又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事你還是得寬心才是。”


    我心裏自然知道冷景黎說的是什麽事情,當下抿唇一笑,道:“如今我也釋然了,安穩地耽在這裏未免不是件好事。”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寵溺道:“寬心固然重要,但是不準為難自己,你要是受了委屈隻管寫信給我們。”


    “二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會照顧好自己的。”我撇撇嘴,拂開他的爪子。


    他爽朗一笑,搖頭道:“在我們眼裏,你永遠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小孩子。”


    翌日晚上華燈初上,宮宴在偌大的建章宮舉辦,邀請了九卿以上的官員,排場極是隆重的長席宴。蘇珩坐在正中的位子,各個臣子分列兩側,每人一張長案。


    相比我心大的姍姍來遲,秦梓早就到了這裏,主持著一切事情。


    不得不讚上一句,真是國母的典範呢,好似來的是她自己的親哥哥一樣。


    “文昌夫人到。”門口的侍從高聲唱喏一聲,嚇我一跳。


    撲一走進大殿,隻覺得雙雙眼睛都盯在我身上,惹得我渾身不舒服。


    側過頭,終於在第一上座上找到冷景黎藏紫的身影,這親王象征的紫色穿在他身上有著說不出的威嚴。


    因為今日是迎接冷景黎,所以蘇珩旁邊的側座位是我的,秦梓則居於冷景黎上首。


    “請陛下安,請皇後娘娘安,請各位大人安。”我屈膝行禮道。


    蘇珩擺擺手,沉聲道:“今日不必多禮。”


    “諾。”我屈膝稱諾。


    轉身走到秦梓邊上,我微微笑道:“皇後娘娘還請上座,妾身坐這裏方便和自家哥哥敘話。”


    秦梓臉上的笑一下子僵硬在臉上,她勾起唇角,道:“倒是我考慮不周了,既如此夫人落座罷。”話畢,起身走到蘇珩身邊的幾案處,優雅落座。


    秦梓假衝聰敏,卻沒料到我根本沒承人情。


    那邊忽然有人站起來,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個莊恒襄。


    朝堂上的事情我不太關心,隻知道他來投奔了蘇珩,而如今看見他坐在這麽靠前的位置,想來還是極受器重的罷。


    他看見我時,禮貌一笑,拱手道:“主母上座,恒襄換張幾案。”


    原來我身前這個秦梓剛剛坐著的幾案位於他的下首,那麽秦梓這麽安排不光在討好我,還是在討好莊恒襄啊。


    我側頭看了眼秦梓,似笑非笑了一下。


    莊恒襄身側有人開口糾正道:“陽夏侯,主母該是咱們的皇後娘娘才對,如何是文昌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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