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後大典最後決定是和封禪一起辦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心裏咯噔一下子。


    封禪,封為“祭天”,禪為“祭地”,古代帝王在太平盛世或天降祥瑞之時的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禮。


    《五經通義》雲:“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禪梁父,天命以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於天,報群神之功。”


    《史記?封禪書》:“飛英騰實,金泥石記。”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封禪本也無可厚非。


    隻是不論史書上如何記載如何說,封禪這件事情我始終是存了幾分不讚同,費時費力,勞民雖然算不上,但是傷財也不好啊,況且此去路程不算近,車馬勞頓。


    無奈眾人都同意封禪事宜,我總不能跑到大殿上去說什麽這個是迷信,這個是假的,明君和封禪一毛錢關係也沒有。


    那樣的話,估摸我會被關起來,接受太醫令的全麵治療。


    於是一場建國以來最隆重的兩場盛典將在一起舉辦,盛況空前已經是可以料到的了。


    蘇珩帶著文武大臣在三月初二離開雒陽城,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我本不願意和他們瞎折騰,但是我好像是主角,不能缺席,才不得不跟著他們一起瞎胡鬧。


    三月十四便到了魯地,州刺史管啟誠惶誠恐地接待了這樣一大堆的人馬,即便好生的準備還是慌亂,好在短暫的慌亂後又恢複了秩序倒還算可以。


    三月十六到達奉高後,蘇珩下令讓中郎將整頓山路,好讓工匠們上山刻石。


    三天後,天子、王侯、三公,以及文武百官分別在館驛、汾水之濱齋戒,我在馬車上隻覺得昏天黑地,睡得倒是挺舒服的。


    懷孕兩個月,關於孕吐的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一次連我自己都在懷疑我這是懷孕了麽,別是太醫診治錯了。


    在路上又折騰了三四天的時間,才算真正地到達泰山腳下,我和蘇珩居於白亭之中,百官列於野外。


    抬頭看去,雲氣繚繞,一眼看不到山頂,山巔高聳入雲,氣勢逼人。


    本以為接下來便是登山然後是無聊的慶典,卻沒料到遇見一個很久很久之前隻得一麵之緣的故人,而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們遇見他的時候,是在白亭外,他步法悠然走過來,徑直坐下。


    白衫依舊,衣袖間是清冷梅香,而眉目竟然還和當年一樣,一點也沒老。


    他就是當年嵐山上的那個清雅男子,救了章鈺的雪蓮就是他給的。


    “陛下,如今終於封禪了,天下歸一,倒也是至高無上的功勞。”他唇角勾起些微弧度,笑得真誠。


    蘇珩看著他,眼底帶著驚訝:“你倒是一點也沒變。”


    “變了,隻是陛下沒看出來罷了。”他斂下眉眼神色,飲了口清茶,轉頭對我道:“你終於登上了這個位置,還真是不易呢。”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我微微笑道:“我早已經看得開了,那些位置於我來說,其實並不是那般的重要。”


    他低聲重複著我的話,半晌,哈哈一笑:“你是女子可當真是可惜了。”


    話畢,起身道:“子瑜,這大約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喚你了,在這裏遇見你原是巧合,這回大概是真的後會無期了。”


    蘇珩起身,拱手道:“後會無期。”


    眼見著白衣隱於淡淡的輕霧中,我問蘇珩:“這人是誰?”當年就想問的問題,可是苦於沒有機會,後來便忘了問。


    蘇珩眸光一直追隨那人的白衣,直到再也看不見,方才開口:“不知道,當年機緣巧合,我算是救了他一次,欠他個人情。至於名姓,他從未透露過,這一回他說是後會無期,便就是真的再也不見了。”


    這個插曲很快就被勞累的登山所覆蓋。


    石階一階一階又一階,登的我頭暈眼花,心裏毛躁的想踢那個牽著我的手的罪魁禍首。


    我和蘇珩早些年在行伍中曆練過,這幾年安逸了些才吃力了點,反觀後麵那群跟著的官員就更慘了,平日裏養尊處優慣了,不少人體力不支,倒在路邊就坐下了,老弱些的直接躺著大石頭上,口裏隻喘著粗氣,過了好久才緩過力來。


    原本整裝齊發的隊伍,到這裏混亂成這個樣子,蘇珩不耐地皺了皺眉,招手找來章鈺。


    蘇珩伏在章鈺耳邊低聲耳語了一番,我不明所以,問道:“怎麽了?”


    蘇珩鬼鬼一笑:“那些官員也該是時候鍛煉鍛煉了。”我看著他臉上的笑意,脊背一陣發涼,這個家夥又在算計了。


    山上空氣稀薄,越往上越冷,快到天關的時候,我的膝蓋開始發麻,早些年在軍中落下的寒症病根,終於開始在這樣的狀態下拖累我的身體。


    我實在是難受的緊,再也邁不開步子,隻歎道:“阿珩,不若你先上去吧,我緩一會自己上去尋你。”


    蘇珩默默地看著我,眼底是疼惜神色,然後背過身彎腰蹲下。


    我心底的喜悅不禁蔓延出來,伸手在他的背上輕拍了一下:“這麽多人瞧著你呢。”身後文武百官都在,他這個做皇帝的如何能放下身段背我。


    蘇珩道:“上來罷,我背自己的妻子有何說的,禦史若是有微詞,我便給他穿小鞋。”


    自己的妻子…我承認我被這句話所感動了,眼眶漸漸濕潤起來。


    我安穩地趴在蘇珩寬闊而結實的後背上,強忍住眼底的酸澀,隨口轉移話題:“你給江大人穿小鞋?你這個昏君。”


    蘇珩聞言笑道:“為了你衝冠一怒為紅顏的魯莽事我都做了,昏君如何不能為你做。”


    我假意掐著他的脖頸,笑道:“那我就大義滅親,做高皇後了。”


    “高皇後?”蘇珩驚詫一下,半晌才說話,語氣莫名:“在我們看來,你比高皇後賢德。”


    高皇後呂雉,司馬遷在《史記?呂後本紀》中對她的評價是“政不出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牆,衣食滋殖。”給予呂後施政極大的肯定。


    在此之前,對於呂雉,我一直是反感的態度,而後冷景黎給我一篇皇後策的史書,我方才知曉呂雉的不凡,心底也藏了敬佩。那個女人,不簡單。


    至於最後對於戚夫人那般,大抵是因脫離了劉邦的束縛,試問若是戚夫人是最後的贏家,她可會放過呂雉、可會放過劉盈?答案當然是不,所以呂雉後來殺了戚夫人本也沒什麽,隻是手段確實是殘暴了點。


    “我不會是高皇後。”我歎了口氣,繼續道:“因為你不是高祖。”


    蘇珩身形一滯,語氣帶著絲縷笑意:“當然,我不會是高祖。”


    就這樣在他的背上,我們說說話聊一聊便也到了地方,腳著地的時候,我還意猶未盡的說:“這麽快就到了啊…”


    惹得蘇珩笑話我:“沒想到這麽多年不背你,你都這樣重了。”


    我伸手掐他的腰,恨恨道:“你說誰重呢?”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裹在自己的手裏,低聲笑道:“回去叫你掐個夠,但是人前還是給我留點麵子。”


    我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好,回去有你好看的。”


    泰山之巔,頗有千山鳥飛絕的意境,再往東麵走一會兒,方才看到新築的祭天圓台,在這圓台的南北兩側,是當年始皇帝和漢武帝劉徹的封禪遺址。


    圓台高九尺,直徑三仗,台上是一丈二尺見方的祭壇。


    等到文武百官終於姍姍來遲都來全了之後,於祭壇邊次第就位,手持玉笏,麵北而列,韓子翎領兵持戟列於台下,氣勢威嚴,封禪大典正式開始。


    蘇珩從東階緩步走上祭台,麵北而立,尚書令手持文書,由皇帝用璽印親自封訖,將玉牒封入祭台的方石下。


    他對天而拜,群臣同拜,口裏高呼:“萬歲――萬歲――萬歲――”


    聲震山穀,久久回蕩,我心底的激動情緒難以抑製,眼淚逼上眼眶。


    立於泰山之巔,封禪大典結束,世間的風雨皆在我的腳下。


    我身上一襲緋紅的衣衫,額間花鈿端莊典雅,楠婭站在我的身邊:“恭喜主子,如今終於登上了這個位置。”


    話音剛落,蘇珩給我派在身邊的大長秋江央便走了過來,規矩行禮道:“娘娘,封後典禮馬上開始,陛下喚奴才請夫人去呢。”


    “那便走罷。”


    “朕聞天地不變,不成施化;陰陽不變,物不暢茂。《易》曰:‘通其變,使民不倦’。《詩》雲:‘九變複貫,知言之選’。朕嘉唐、虞而樂殷、周,據以也於是盡。冷夫人貌和德嘉,有司奏冷夫人宜奉宗廟,為天下母,製曰可。其赦天下,與民更始……”


    蘇珩忽地抬眸看著我,眼底的溫柔繾綣,一字一頓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阿凝,你可願意?”我斷然想不到他會在這個封後詔書的末尾添上這樣一句話來,震驚在原地,忘記了反應。


    直到江勤小聲提醒了我一聲:“娘娘,陛下喚您呢。”


    我恍然間回過神來,口裏不自覺帶上顫抖:“願意,自是…願意的。”


    伸手接過黃色絹布詔書,回身依禮遞給大長秋江央。


    蘇珩從讚者的托盤中取出象征著皇後身份的鳳釵,眸光裏帶著認真神色,將那金色流轉著華貴的釵子插進我的發髻中。


    我俯身依禮而拜,口裏道:“臣妾定會為天下婦做出表率,謹遵陛下旨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蘇珩拉住我的手臂,將我扶起來,此時禮官在一邊唱喏:“禮成!”


    緊接著便是古典渾重的樂曲,磅礴而大氣。


    群臣按照禮製叩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這泰山之巔,我終於可以和蘇珩一起,俯瞰天下。


    “如今終於算是塵埃落定,欠了我們蘇家的東西總算討回來了。”蘇珩從身後輕輕抱住我,淡淡茉香飄著我的周圍。


    “不是早就討回來了麽?”寧皇死,寧國亡,欠蘇家的東西不是早就要回來了麽。


    蘇珩長舒一口氣,道:“你忘了舅舅麽?”


    “你是說舅舅是…平南王那隻老狐狸下的手?”我瞪大了眼睛,回身看著他。


    他嘴角一扯,臉上帶著淒然笑意,伸手出來,那裏正躺著兩半玉璧,其中一塊正是當年在舅舅手中的那塊。


    “這兩塊其實都是秦宏的,當年他私下裏去見舅舅,不知為什麽便殺了舅舅,這塊玉璧的遺漏是他料想不到的事情。”蘇珩手中使力,將那兩瓣玉璧扔了下去,跌落進山下的林叢中,再也尋不到蹤跡:“如今一切都結束了。”


    平南王妃是蘇珩的姨母,也就是他舅舅的妹妹,平南王狠得下心殺大舅哥,這件事情還真的是震驚到我了。


    “為什麽一定要動手呢?”我蹙眉,真的想不明白,難道貴族對於這樣的親疏血緣真的這樣不在乎麽…


    山巔涼風拂過,蘇珩的衣擺蕩出好看弧度,他說:“大約是圖謀中原地界罷,邀請舅舅合謀,隻是沒想到碰了釘子。”


    “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蘇珩伸手將我細碎的發絲捋到我的耳後,微笑道:“一想到我差一點就失去了你,我可真是後怕啊,阿凝,不過好在我還是找回了你,現在你那句我願意怕是已經記載到史書裏了,你想反悔都不成了。”


    我看著蘇珩臉上賊兮兮地笑意,瞬間明白過來,我又被算計了。


    “你這個混蛋你算計我。”我笑著去掐他,卻狠不下心真的下狠手。


    蘇珩一邊躲一邊笑道:“你不知道,那次在幽州就差那麽一點,悔得我腸子都青了。”


    我手一頓,身子停下來,問道:“你說什麽?幽州,我被擄走的那回?”


    蘇珩點點頭,道:“是,我去尋你了,就差那麽一點,結果律迦那廝搶了先。”


    我實在是不敢相信:“分明,分明是你封了秦梓當皇後…”語氣頓了頓,竟是又想起那時候的心酸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蘇珩合臂抱住我,歎息一聲:“傻姑娘,即便我不要這個天下,我亦不會不要你的,真的是就差那麽一點,我領著兵馬正準備和秦雍大戰一番,卻得知你已經不在幽州的消息,將兵馬交給子翎,連夜趕出來追你。”手臂倏然收緊,語氣澀然:“還真是差那麽一點,差一點就來不及了。”


    沒關係,蘇珩,雖然我曾為你心傷,但是我仍舊愛你。


    我回抱住他:“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題外話------


    倫家真的是個親媽來著~看,虐心的過去了,哇哢哢,倫家是親媽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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