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阿嚏!”


    “啊……阿嚏!”


    “阿嚏!”


    掌燈十分,段明幽提著藥箱踏進沈無虞的院子,還沒推門,就聽見此起彼伏的打噴嚏的聲音。


    蘇挽之和沈無虞各抱條被子靠在床頭,比賽似得一個比一個打得勤。


    段明幽瞧一眼兩人頰邊的酡紅,不用手摸都知道額頭有多燙,當即沉下臉訓起人來。


    “胡鬧!簡直胡鬧!桃花林那麽陰涼的地方能睡人嗎?少爺你真是越長越回去了!要成親的人了,再過兩年說不定都要當爹……”


    “小爹!”


    被段明幽訓孩子似的嘮叨,還是當著蘇挽之的麵,沈無虞深感自尊受挫,急忙出聲打斷他。


    “喲喲!”段明幽挑起眉毛,“還知道和我大小聲了?”


    “不是……”沈無虞又蔫了,縮起脖子嘀咕,“還有人在呢,小爹給我留點麵子。”說完,眼睛往蘇挽之身上一瞟,見他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暗暗鬆口氣。


    段明幽點點他的腦袋,“現在知道不好意思了?以後還在地上亂睡嗎?”


    “不敢了。”沈無虞撇嘴。


    段明幽這才放過他,替兩人把過脈,寫了方子讓下人去煎藥,又逼著兩人喝了一大碗熱水,才拖根凳子坐在床前,道明他今日來的第二個目的。


    “我把你們的事跟老爺夫人說了,老爺同意了,夫人也高興,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


    “初、初八!”


    沈無虞眼睛瞪得滾圓,“今日已經三十了,這麽急?”


    段明幽掃一眼他身後神色不明的蘇挽之,湊過去咬沈無虞的耳朵,“小爹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說動這書呆子,你要不趁早和他成了親,萬一他反悔,我可當真沒轍了。”


    說完,無奈地攤開手,表示蘇挽之的確很難料理。


    沈無虞小麥色的麵孔上無端飄起一層緋紅,囫圇道,“那……一切就憑小爹做主罷。”


    “嗯。”段明幽滿意地點頭,又道,“夫人的意思是府裏難得有喜事,雖是納妾,也不能委屈了挽之,要辦得熱熱鬧鬧的。”


    “嗯、嗯!”沈無虞讚同極了,“這可是我第一次成親,當然越熱鬧越好!”


    “什麽第一次第二次的,難不成少爺還沒吃到碗裏的,就在想鍋裏的了?”段明幽調侃道。


    “小爹!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沈無虞怕蘇挽之誤會自己風流成性,急得跳腳。他真的隻是想表示自己很看重這次娶親而已。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段明幽將他按回去坐好,囑咐道,“這幾日你們兩個好生休養,帶著病成親可不好,其他的事就交由我負責。”


    沈無虞樂得清閑,自然喜滋滋地點頭,蘇挽之卻臉色凝重,握著被子的手緊了又緊,條條青筋畢現。


    第二日,段明幽在書房整理宴客名單,就有下人來報,蘇少爺求見。


    段明幽似乎早有預料,命人將蘇挽之帶到花廳,隨後整理了桌上的書冊就跟過去。


    蘇挽之依舊穿著以前的衣服,樣式素淨而不寡淡,料子雖舊卻算不上差,一眼望去,的確是風度翩翩的讀書人模樣。


    蘇挽之斂著眉,抬眼瞧見段明幽朝他走來,站起身問了好,才又和他麵對麵坐下。


    段明幽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麵前,頃刻水霧氤氳,茶香四溢。


    “挽之尋我有事?”


    蘇挽之不習慣這般親密的稱呼,不自在地道,“段二爺還是直呼我的名字罷。”


    “那蘇逸,你找我有事?”


    段明幽從善如流地改口。


    “我……”蘇挽之掙紮幾下,開口道,“雖說我答應與沈少爺……成親,卻不想太過招搖,希望段二爺能體諒一二,將親事一切從簡。”


    段明幽不由笑了,果真是酸腐書生,捆著綁著不都一樣?就算半夜腦袋上罩個麻袋摸進門來,還不是嫁人為妾?他當年嫁進相府的時候,可是歡喜得很,恨不能昭告天下,擺個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怎得這蘇逸如此不爽利?


    麵上還要擺出商量的誠意,“不知你作何設想?”


    “我……”


    蘇挽之也拿不定主意。雲澤民風開放,娶男妻納男妾向來無甚稀罕,規矩禮數和尋常娶妻納妾一般講求排場。宰相位高權重,獨子納妾,如若冷落了門庭的確說不過去。如此想來,他的要求倒有些與人為難了。


    一切從簡,可怎樣簡法,他也說不出。最好的,當然是連酒席都不要擺,天地都不要拜。


    “我知道此事你心有不甘。不過,今後你畢竟要和無虞生活在一起,我亦不想過分逼你。”段明幽飲一口茶水,放軟語氣道,“難得夫人近來心情開朗些,他一門心思盼著無虞成親,老爺不會舍得拂了他的意。親事不可從簡,但宴客之時,你可以不出現。”


    雲澤娶妻納妾,無論妻妾,無論男女,都要在喜宴上拋頭露麵,逐桌敬酒,好讓客人沾染喜氣。段明幽能準他不露麵,已是最大的讓步,蘇挽之心存感激,也不再要求更多。謝過他後,便起身要走。


    段明幽追出來叫住他,遞給他一隻青瓷小瓶,低聲道,“你雖身/子不濟,可也不是說病就病的。成親前一日你且服下此藥,無須顧及其他。”


    徑自說完,就抽身往書房走去,留下蘇挽之怔在原地,越發覺得段二爺深不可測。他不過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段明幽卻連藥都準備好了。


    蘇挽之是一早出的門,那時沈無虞還沒起床。等他回來時,沈無虞已經梳洗完畢,坐在桌前等丫鬟布菜。滿桌精致的點心小菜,盤盤碟碟有數十樣之多,兩個人哪裏吃得完?


    沈無虞無聊地撐著下巴在一旁等,見蘇挽之踏進門檻,當下跳起來拉他,嘴上卻抱怨道,


    “你一大早去哪兒了?等你等得餓死了!”


    蘇挽之掙不開他的手,隻得隨他一同坐下。丫鬟連忙添上碗筷,沈無虞興致極好,也不要她們夾菜,揮手摒退一邊,親自舉起筷子夾了一塊桃花酥放進蘇挽之碗裏,獻寶似地催道,


    “快吃、快吃!八寶齋的點心,排隊都買不到呢!”


    蘇挽之道過謝,卻並沒有急著吃,反倒捧起粥慢慢喝起來,也不去管麵前一溜排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你!”


    沈無虞自覺熱臉貼了冷屁/股,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指著蘇挽之道,“你存心找碴是不是?我讓你吃點心,你幹嘛緊著粥喝!”


    蘇挽之索性把碗一放,粥也不喝了,擺出讀書人的臉一本正經地勸道,“少爺,盤中之餐,粒粒辛苦,切不可任意浪費。如此豐盛的菜色,你我二人怎麽吃得完?實在是……太過奢侈。”


    沈無虞氣得牙癢,“什麽浪不浪費的,叫你吃你就吃,哪來那麽多廢話!”


    他是蜜裏泡著長大的,哪經曆過三餐不繼、食不果腹的日子,自然不明白蘇挽之愛惜糧食的心情。隻記著還沒過門的小妾居然敢教訓自己,簡直要造反了。


    於是伸手一掀,滿桌精美菜肴並昂貴食器一起滾落一地。


    “不吃就算了!”


    掀完,氣鼓鼓地拿起掛在牆上的劍就跑了。


    “唉……這才真的是浪費呀!”


    立在牆角的丫鬟歎著氣走上來,滿地狼藉可又要收拾半天,不覺語帶埋怨。


    “蘇少爺不知道,為了買這桃花酥,少爺可是催著綠衣五更天就出門了。做這麽多菜也是不曉得您的口味,怕您吃不慣。”


    紅衣性子伶俐,該說的說完,就不再囉嗦,叫進幾個丫鬟婆子一同收拾利落了,又替蘇挽之盛來碗粥,當真是一碗清清白白的素粥,半滴油都尋不到。


    蘇挽之啞然失笑,敢情這小丫鬟是在替主子鳴不平呢!


    他仔細想想,也覺得自己有些言語失當,沈無虞一片好心,他總不該辜負的,當下尋思著去找他道歉。


    誰知喝完粥,府裏突然來了幾位貴客,紅衣綠衣捧了幾個托盤進來替他更衣,催促道,


    “蔚將軍上門來賀喜呢,少爺已經去大廳了,著我倆趕快帶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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