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兒……書兒……”


    薛夫人守在薛雲書床前,一麵絞了熱帕子替他擦去額上不斷滲出的汗水,一麵擔憂地輕喚他的名字。一直以來不怎麽生病的薛雲書這次不知怎地,忽然就一睡不醒,接連兩天都沒下過床榻。診治的大夫倒是換了好幾個,連宮裏的禦醫都請來了,卻都說隻是開春換季,偶感風寒,服幾帖藥,修養幾日便好。畢竟為人父母,縱使知道不是什麽大病,薛夫人也不放心,總要親力親為地照顧。


    方才剛喂薛雲書喝了藥,才歇息片刻,就聽見薛雲書在低聲說什麽。


    薛夫人以為薛雲書醒了,趕緊傾身去看,這一看,又慌了神。薛雲書眼還閉著,麵色赤紅,一味晃著腦袋,語氣頗凶狠地連連喝斥“滾開、滾開!”


    薛夫人以為他被噩夢糾纏,忙伸手去推他,孰料薛雲書一把扯住她的手,噌一下坐起身,雙眼豎起,目露凶光,薛夫人嚇得一抖,顫聲道:“書兒,你這是怎麽了?”


    薛雲書一愣,一會兒才回過味似地撤開手,不確定地喚她一聲太太。


    見薛雲書清醒了,薛夫人才鬆口氣,又舉起手帕去擦薛雲書額上的汗珠,“書兒啊,你真是嚇死娘了!馬上就行冠禮的人了,怎得還這樣粗心?身/子不舒服也不知道喚大夫來看,你這一病,全府上下都跟著緊張,你外公為這朝薛成發了好大一通火呢!你也是的,一個人去翠沁園那麽偏的地方做什麽?我們差不多把府裏翻遍了才在那裏找到你,都快急瘋了。”


    “太太,我……我就是心情不好,想一個人走走,不覺間就走到那兒了。又想起了沒見過麵的小舅舅,一時有些感懷,就……”


    薛雲書安撫地拍拍薛夫人的手,解釋道。


    “唉……”薛夫人重歎口氣,“你這孩子,平日雖胡鬧了些,心思卻這麽重,是娘不該把那件事告訴你的。”


    “太太……”


    “好了,什麽都別說了。”薛夫人按住薛雲書的肩膀,讓他平躺回去,又替他掖緊被角,囑咐道,“你剛好些,不要胡思亂想有的沒的。我也不擾你休息,晚飯再來看你。”


    薛雲書倦倦地道聲謝,他方才不過順著薛夫人的話編了一個謊,隻等著薛夫人一走就招薛成來問話。


    誰知薛夫人走到一半,又折回來,手裏捧著一條新繡的抹額,仍在中間綴了珠子,這次卻不是翡翠,而是一顆鮮紅的珊瑚珠。


    “瞧我糊塗的,我看你出了一身汗,戴著抹額實在不爽利,就替你摘了,現在你身上的汗也發得差不多了,該戴上了。”


    薛雲書聞言,身形一僵,他剛才居然完全沒發現抹額被摘下了!心思一轉,又趕忙問道,


    “太太的意思是薛成尋回我的時候,我仍戴著抹額的?”


    他明明記得,抹額是被莫鴻嶼摘下了的。


    薛夫人正輕手輕腳地替他戴呢,聽了這話,掩嘴笑道,“書兒平日裏不最著緊這個麽?生怕別人看了你眉心的紅痣去,那日薛成尋你回來,你身上髒了幾處,就這抹額係得死死的。這兩日就我單獨照顧你時替你摘了,保準誰都不曉得。”


    薛雲書這才真正露出一絲笑容,難得溫言道,“謝謝太太。”


    “母子之間言什麽謝呢?”薛夫人笑笑,“等你行過冠禮成了親,就不用這麽辛苦遮掩了。其實書兒你不必……”


    “太太。”薛雲書打斷她,露出滿臉疲態,“我當真有些乏了。”


    薛夫人還想勸,又見不得薛雲書可憐兮兮的樣子,心馬上就軟了,略勸了幾句就放他睡去。走過中庭才招回守在院門外的薛成,命他好生照看少爺。


    薛成一聽薛雲書醒了,立刻趕去見他。甫一進門,就被一隻五彩琉璃碗砸中額頭,血登時就冒了出來。


    薛成也不討饒,即刻跪下去,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道,“屬下罪該萬死,竟沒護得少爺周全!”


    其實這事兒還真怪不得薛成。


    那日薛成被薛雲書遣走後,並沒走遠,而是候在緊挨牢房的供下人換休的小院裏。可等了一個時辰還未見薛雲書出來,薛成有些不安,於是帶著手下返回去看。卻沒想到牢房裏空空如也,薛雲書和雲寬都不見了蹤影,隻地上稀稀拉拉地滴落了些血跡。薛成哪敢耽誤,領著手下幾乎將薛府翻個底朝天,終於在最偏遠的翠沁院找到薛雲書。


    薛雲書也知自己不占理,摔了東西撒了氣,就叫薛成起身了。薛成暗自鬆口氣,想著薛雲書還病著,就大著膽子將案幾上溫著的養身湯藥倒了碗端給薛雲書。


    薛雲書不耐煩地舉手擋開,“你一介粗人還學起丫環伺候人了,我最煩喝這些湯湯水水了。你答了我的問就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薛成連聲答應,隻得將碗放回去。


    薛雲書示意他扶自己起來,找了個舒服位置靠坐著,才慢慢道,“那日你們是在翠沁園何處找到我的?”


    “回少爺,就在翠沁園的竹林裏。”


    “我當時是何情狀?”


    “少爺是躺在地上的,不過地上落了很厚一層竹葉,少爺身上沒沾上什麽泥土,也沒受傷。”


    “何時發現我的?”


    “亥時。”


    亥時,薛雲書麵上不動聲色,被子下的手已經篡成了團,莫鴻嶼竟然囚了他整整三個時辰!


    那三個時辰裏他對自己……


    薛雲書心中恨極。他一醒來,就覺那處難以啟齒的地方疼得厲害,身上也癱軟無力,常年混跡風月場所,怎會不知發生過什麽。所幸莫鴻嶼不知替他塗了什麽藥膏,那處竟絲毫無傷,他耐著羞恥用手摸過,除了碰到依然疼痛外,並覺不出什麽。難怪那些大夫隻診出自己感染風寒。


    莫鴻嶼,你最好不要讓我找到,否則……


    “可有派人搜查過莫……雲寬的行跡?”薛雲書定了定神,又道。


    薛成點頭道,“早派人搜過了,薛府一向守衛森嚴,按理說雲寬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絕無逃脫的可能,可……”


    薛雲書止不住冷笑,“真是蠢才!到現在你還受著他的騙呢!他手無縛雞之力?他連我的銀針都擋得下!他還……”


    薛雲書說到一半,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又燒起來,索性將近前的藥碗湯碗全掃到地上,又大吼著叫薛成滾。


    薛成跟在薛雲書身邊十幾年,沒見過他這般不顧儀態地發火,勸都不敢勸,揣著滿肚子狐疑退出去了。


    薛雲書一個人攤在床上,惱人的酸痛附著全身,他直直盯著床頂,不由想起莫鴻嶼的話。


    “一個月,一個月後你體內的子母蠱就會有反應了。”


    “一個月,哈哈哈哈……一個月麽?”


    薛雲書忽地大笑出聲,笑著笑著,那聲音漸成了嗚咽,最終再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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