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被蔚成楓手腳並用地砸得哐哐直震,淩五哆嗦著走過去抽出門栓,還沒來得及躲開,就迎麵磕在蔚成楓踢過來的門扉上,頓時被砸得七葷八素,鼻血直流。可他吭都不敢吭一聲,捂著受傷的臉謙卑地退到一旁,恨不能立時縮成一團,藏進角落裏。


    蔚成楓沒去管他,徑自衝到被懸吊在木架上的方雁卿麵前,伸手就去扯綁在他手腕上的牛筋繩。他剛一使力,已經暈過去的方雁卿就往後扯動了下手臂,發出幾聲痛哼。蔚成楓握住他的手一看,本就難看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隻見方雁卿蒼白細瘦的手腕被綁縛得異常緊的浸油牛筋繩勒出了一圈深紫色的淤痕。許是之前淩五鞭打他時,他掙紮得厲害,淤痕處已經破了皮,正慢慢往外滲血。蔚成楓懊惱自己方才隻想著把方雁卿放下來,忘了檢查他的傷勢就去拉扯繩索。他再不敢亂碰方雁卿的傷口,目光在屋子裏來回逡巡,終於在角落的木架上發現一把匕首。蔚成楓將匕首拿過來,一手攬著方雁卿的腰,把他虛抱在懷裏,一手輕巧利落地挑斷方雁卿手腳上的繩子。四肢上的繩索盡斷,失了平衡的方雁卿跌落下來,蔚成楓連忙抱緊他。


    “嘶……”


    過緊的擁抱,不僅令方雁卿痛呼出聲,還讓他眼角的淚水一並滑落下來。想見他疼得厲害。縱使這樣,一旦身體獲得自由,他還是笨拙地曲起手臂,護住自己隆起的腹部。遮住他手臂的寬大袍袖因為這個動作而往上撩起,露出橫亙在手臂上的數條細卻深長的鞭痕。


    蔚成楓瞪著那些不斷滲血的鞭痕,幾乎到了目眥欲裂的地步。


    “疼……疼……”


    方雁卿被他摟得不太舒服,下意識地側轉身體,不料卻牽動了全身的傷口。


    蔚成楓湊過去,想吹一吹傷口安撫他。可他湊近細看時,原本還壓著三分的火氣噌一下全冒出來了。


    原來方雁卿手臂上的傷口周圍不僅有血跡,還有一些半幹的水漬。


    若沒進過牢房的人,或許不知道這水漬從何而來。可蔚成楓帶兵打仗這麽多年,刑審戰俘細作可謂家常便飯,一眼便知那些水漬是沾了鹽水的鞭子留下的。柔韌細長的皮鞭抽打在身上已是痛極,再蘸上點粗鹽水,那狠戾的痛,能穿過骨縫,直鑽進人的心窩裏去。就是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也承認不住,遑論本就身體虛弱,還有孕在身的方雁卿。


    “淩五。”


    蔚成楓小心翼翼地抱起方雁卿,走到一直跪在地上磕頭的淩五麵前,淩五抬眼看見前方停著一雙腳,渾身一震,更加用力地磕起頭來。青石地板被他磕得嘭嘭直響,灰塵亂舞,一會功夫,地麵就留下了一塊不規則的圓形血跡。可淩五感覺不到痛,一壁接連不斷地磕頭,一壁帶著哭腔討饒。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是小的冒犯方少爺!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將軍饒命!”


    淩五是一直跟在蔚姝身邊的打手,腦袋靈光,會看臉色,做事頗為心狠手辣,幫蔚姝處理過很多“麻煩”,蔚姝素來倚仗他,否則也不會把看守方雁卿的任務交給他。而且就情就理,蔚姝都不覺得淩五鞭打方雁卿有何過錯。方雁卿悔婚在前,還與男子私奔,將軍府的麵子都被他丟幹淨了,還連累了自己的名聲。她沒將他就地正法已是網開一麵,不過輕輕抽幾鞭子,蔚成楓的反應未免過激。她雖然想不通蔚成楓何以生氣至此,但她至少知道,淩五的下場會很慘。她不忍淩五被罰軍棍,仗著蔚成楓平日對自己的縱容寵愛,擋在淩五跟前替他求情道,


    “爹,這件事不怪淩五,是我讓他先規規方雁卿的性子,免得他離府久了,忘了府裏的規矩!再說,能抓回方雁卿,還是淩五的功勞呢!若不是他眼尖,在人群裏瞧見了方雁卿,我們現在都不知道他又悄悄地回來了呢!爹,您就饒過淩五這次吧,好不好?”


    蔚成楓悶聲不吭地轉過臉,麵無表情地看著蔚姝。蔚姝被他瞧得心慌,不尷不尬地收起滿臉撒嬌的笑容,訕訕地喚道,


    “爹……”


    “蔚姝,你縱容下人在府裏動用私刑,罰半年月錢,禁足四月,從今日起不得踏出房門半步。”


    “爹!為何連我都要罰!我沒有錯,我不依、我不依!”


    從小到大,無論蔚姝犯了什麽樣的過錯,最多被罰禁足半月,還從未受過這麽嚴重的懲罰。不就是打了個吃裏扒外,與野/男人媾/合的賤/貨嗎?爹憑什麽這麽罰她!


    “蔚姝!你再放肆我就送你去寺廟思過!”


    不顧蔚姝失態的哭叫吵鬧,蔚成楓橫她一眼,威懾道。


    蔚姝被他的話嚇住了,蔚成楓曆來說到做到,蔚姝曉得,她若再鬧下去,蔚成楓絕對會把她送走。


    是她低估了方雁卿在蔚成楓心裏的分量,不僅沒救到淩五,還把自己折進去了。


    “至於你,淩五……”


    處置了蔚姝,蔚成楓終於將視線投到冷汗濕透後背的淩五身上。


    淩五跪貼在地上,又開始絮絮地求饒。


    蔚成楓充耳不聞,緩緩開口道,


    “左手還是右手?”


    “將軍……將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放過我吧!我該死、我混賬!我冒犯了方少爺!”


    淩五被他話裏的陰鬱嚇得膽都破了,哪裏真敢回答。連忙直起上身,又是哭又是自打耳光,隻盼著蔚成楓能消消氣。


    “不要讓我再說一遍。”蔚成楓不為所動,語氣已經有些不耐。


    “將軍……小姐、小姐……”


    淩五的哭號聲一下小了,他滿含期盼地偷偷看向蔚姝,望著蔚姝再替他求情。可蔚姝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江,哪裏顧得到他?徑自悶聲不吭地把頭轉開了。


    “說!”


    蔚成楓完全失去了耐性,懷裏的人還昏迷不醒,他急著找陳大夫來替他檢查傷勢。可放著淩五不管,蔚姝一定會趁機打發他逃走。


    打傷方雁卿的人,他怎麽可能放過?


    “回將軍,是右……不、不對!是左手!左手!”


    淩五不知蔚成楓的用意,隻道右手比左手有用,斷不能傷到,便臨時起意扯了個謊。


    “到底是左手還是右手?”


    蔚成楓危險地眯起眼睛,若淩五沒有卯足全力,是不會在撕裂方雁卿的衣服後,還在他手臂上留下那樣深長的鞭傷的。


    “左手……是左手!”淩五白著臉堅持。


    “嗬……”


    蔚成楓不怒反笑,“我倒不知道你原來還是左撇子,既然你左手運鞭如此靈巧,我就留下你的左手。你去管家那裏令五十軍棍,順便將無用的右手去了。”


    五十軍棍一打,全身的皮肉都得脫一層,沒半年下不來床,還不知道身上會不會給打壞。


    若再去了右手,淩五就是名符其實的殘廢了。


    沒有哪戶人家會放著好手好腳的下人不要,去雇用一個沒有右手的殘廢的。


    淩五知道,一旦領了罰,他不僅在將軍府待不下去,攫陽城內也沒有一戶人家會請他。


    “將軍……饒命,將軍……小姐、小姐!”


    淩五癱坐在地上,徒勞地去抓接連走出刑室的蔚成楓和蔚姝衣擺。可沒有人稍作停留。轉眼之間,陰冷潮濕的刑室裏,就剩下了淩五一人。


    一個時辰以前,他還意氣風發地揮舞鞭子,肆意鞭打膽敢將他咬出血的方雁卿。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怎麽自己和他,就換了位置了?


    “完了……哈哈哈……完了、完了……全完了……”


    狹長的甬道裏,回響起淩五絕望的大笑。


    蔚成楓直接將方雁卿抱回了自己的臥房。剛剛將他安置好,下人就帶著陳執急匆匆地趕來了。


    蔚成楓免了陳執的禮,催促他趕快檢查方雁卿的傷勢。陳執看了眼方雁卿身上裂滿口子的衣服,遲疑道,


    “將軍,方少爺受的是外傷,要脫去衣服才好察看。”


    聽了他的話,蔚成楓臉上立刻露出不悅的表情。陳執額上滴落一滴冷汗,苦笑道,


    “將軍放心,陳執懂得分寸。”


    蔚成楓仍不大樂意,命陳執站在一旁,隻準看,不準動手,由他為方雁卿脫衣服。


    方雁卿麵皮薄,膽子小,因為出身微寒,骨子裏一直帶著些許自卑,加上蔚成楓曾當著他的麵,罵他無恥,他便自覺肚子裏的孩子是不受蔚成楓期待和喜歡的。哪怕離開了將軍府,住在沈無虞家裏,也都穿著寬鬆的袍子來遮掩。蔚成楓不知個中緣由,隻當方雁卿害羞,不願別人看到他大腹便便的模樣。心中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和愛憐,輕緩地層層剝落方雁卿身上的衣服。


    可當方雁卿的身體漸漸坦露時,他臉上的笑意卻消失了,隱而未發的怒氣強烈到陳執都感覺到了。


    “將軍……方少爺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鞭傷?”


    陳執仔細地看著方雁卿的傷勢,也不由愣住了。方雁卿蒼白瘦弱的身體上數十條鞭痕縱橫交錯,傷口細且長,多半都在滲血,隻有稍淺的幾處凝著一些血珠子。以方雁卿的體質,放在平時他也是承受不住的,更何況他現在有了身孕,身體更不如前。也不知是何人,竟然下這麽重的手!


    “是姝兒。”


    蔚成楓惱火地砸下床柱子,自責道,


    “她被我寵壞了,什麽事都敢做,還想對動用雁卿私刑!”


    “是……小姐?”


    本來想罵人的陳執也一時語塞。


    “陳大夫,雁卿的傷勢如何?應該如何醫治?”


    蔚成楓沒看到陳執臉上不自然的表情,見他握起了方雁卿的手開始把脈,便著急地問道。


    陳執摸著胡子沉吟半晌,就在蔚成楓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他才睜開眼睛,有些為難地道,


    “方少爺的傷勢還算平穩,可照料起來卻有些繁瑣,將軍可否讓我帶方少爺回醫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病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花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花醬並收藏病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