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哇……嗚哇……


    陣陣嬰兒的哭聲,把元喜從遙遠的記憶中拉回來。[]不覺間,他的掌心已經匯聚了一小灘雨水,正沿著指縫滴滴答答往外漏。


    持續了大半天的雨驟然停了。


    陰雲盡去,碧空如洗。


    負責打掃清心閣院子的年輕仆婦彎著腰,將四處散落的葉子歸到一起。她一麵幹活,一麵不時騰出手來,輕輕拍打背上哭鬧的嬰兒。那個白胖的小娃娃不知是餓了還是困了,鼓鼓的小臉皺成一團,淚水不要錢似地直往下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元喜站起身,想走過去哄他。可惜這時候仆婦恰好把落葉掃幹淨,她放下掃帚,輕輕顛著小孩兒出去去簸箕了。


    元喜有些遺憾,又有些懷念抱小孩的滋味。


    這一輩子,他就抱過兩個孩子,兩個蘇鴻睿用性命換來的孩子。


    一個取名方雁卿,被展清墨送到了邊遠的西北,又被蘇鴻睿摯友蔚湛的夫人接回將軍府,雖然幼時難免漂泊辛苦,好在很得收養他的蔚將軍之子疼愛。


    另一個叫蘇挽之,算是上天送給蘇鴻睿的意外之喜吧。


    蘇鴻睿被李承延囚禁後,就再也沒有大夫為他診過脈,他隻知道自己懷了孩子,卻不知道竟是雙胎。元喜也曾經奇怪離胎兒足月尚有兩個多月,蘇鴻睿的肚子卻大得好似快要臨盆。他以為是孩子長得好,所以個頭有些大。卻不料接生之時,方雁卿呱呱墜地了,蘇鴻睿仍覺肚子痛得厲害,“翠薇”伸手過去摸摸探探,才發現了蘇挽之的存在。


    因為蘇鴻睿生產之前中過毒,還是無解的慢性毒藥“夕見”,即使他耗盡內力將毒鎖在心脈附近,還是有些許隨著臍帶融進了胎兒體內。


    所以方雁卿和蘇挽之生來便帶了“夕見”之毒。所幸分量很少,並不危及性命,但兩人的身體卻比普通人孱弱許多。尤其是蘇挽之,他在蘇鴻睿體內待的時間更長,蘇鴻睿生他之時內力耗盡,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導致體內毒素迅速擴散,殃及了還在他肚子裏的蘇挽之。


    蘇挽之落地之時,全身都是紫的,隻哀哀地哭了兩聲,就不吭氣了。


    蘇鴻睿更是連兩個孩子的麵都沒見著,就把眼睛閉上了,元喜伸出食指在他鼻下探了探,發現隻剩出氣,不見進氣了。[]


    他早有預料,以蘇鴻睿日漸衰弱的身體,是很難度過這一關了。可真的要他眼睜睜看著蘇鴻睿死去,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衝動之下,元喜差點就不管不顧地舉起匕首自裁了。


    是“翠薇”攔住了他。


    她用太後給的有起死回生之效的靈藥,保住了蘇鴻睿和蘇挽之的性命。那靈藥還有一個奇效,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傷者的消耗,會讓傷者在性命無憂之前呈現假死之狀。


    他們正是利用這一點,騙過了李承延,也騙過了天下人的眼睛。


    叛國通敵的雲澤罪人蘇鴻睿終於死了,隨著他一起去的,還有他的兩個,不,一個孩子。


    元喜看到方雁卿和蘇挽之的額頭時,他就明白了,蘇鴻睿的確是清白的。


    可他不敢抱著孩子去證明他的清白。


    李承延想必早就知道真相了,卻連自己的親子都可以不要,就是為了扳倒蘇鴻睿,扳倒蘇家,把孩子送到他麵前,無異於將他們送進死地。


    不能讓他知道蘇鴻睿產下的是雙生子。


    最好,所有人都不知道。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元喜心裏成形。


    抱著方雁卿先行離去的展清墨並不知道蘇挽之的存在,他隻知曉元喜會用一個死嬰來偷龍轉鳳。


    而屋子裏,隻有“翠薇”,自己,和不知何時才能再次醒來的蘇鴻睿。


    元喜把這個想法同“翠薇”說了,她也是讚成的。


    所以騙過李承延之後,展清墨偷偷運了蘇鴻睿的“屍體”,“翠薇”則帶著蘇挽之逃回了自己的家鄉澧縣,待到時機成熟,才假借逃荒之名重回攫陽城。


    為什麽執意要他們回來呢?


    元喜自己都不說不清楚,也許蘇挽之留在遠離皇城的澧縣,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才是最好的,而方雁卿也雖然過得辛苦一點,也不用受蔚家小姐的欺負刁難。


    可他心裏還存著一絲僥幸。


    他怕哪日蘇鴻睿醒了,想見見自己的孩子。


    可蘇鴻睿一直沒醒。[]


    至今,已經快二十四年了。


    元喜有時照鏡子,都快認不出自己了,年少時光滑的臉上早不知糾結了多少皺紋,烏黑的頭發也斑白了。


    蘇鴻睿即使醒來,也認不得自己了吧?


    他落寞地笑了笑,不由回頭,半開的屋子裏,蘇鴻睿躺在榻上閉目沉睡。


    還好,時間對這個人不那麽殘忍。


    他雖然還是很瘦,臉頰深深凹陷進去,身上也找不到塊有肉的地方。


    可他依舊保持著元喜最後見他的樣子,隻有眼角添了一些細紋。


    反而片刻不離蘇鴻睿身邊的李承延,這些日子以來,憔悴消瘦了許多。


    也對。


    曾經養尊處優享盡世間繁華的帝王,要學著照顧一個脆弱得隨時都可能死去的病人,實在是太為難他了。


    元喜以為李承延很快就會放棄了。


    可他堅持了下來,從初初燒水都會燙傷手,到現在揀藥煎藥為蘇鴻睿藥浴一氣嗬成。


    “元喜,你知道鴻睿為何每夜都在子時醒來嗎?”


    很久之前,李承延就放下皇帝的架子,有時元喜幫他一起照顧蘇鴻睿時,他甚至會和他聊天。


    元喜也注意到這個問題,幾乎一瞬,他就猜到了答案。因為子時,對他,對蘇鴻睿而言,都太過刻骨銘心了。


    “我想,是因為那個孩子是在子時出生的吧。”


    他垂下頭,淡淡地答道。


    其實心裏是存了惡意的。


    比起當年的蘇鴻睿,李承延吃的這些苦又算得了什麽?他不過想以此來換取心安罷了。


    自己又憑什麽讓他如願?


    那個被李承延親手害“死”的兒子,大概是他心裏永遠忘不掉,也不能碰的傷疤。


    那又如何?


    他咎由自取的。


    果然,李承延沉默了。


    他斜坐在床邊,手顫抖著輕輕放在蘇鴻睿臉上,許久才開口道,


    “那個孩子……生得什麽模樣?”


    元喜看著他,麵無表情地道,


    “不記得了。”


    李承延被他冷漠的聲音刺了一下,聲音壓抑而痛苦,


    “元喜,你出去吧,我想和他……說會兒話。”


    元喜掩上門出去了,轉身一抬頭,就看見倚在廊前的展清墨。


    “你真的不準備告訴李承延孩子的事?”


    元喜的視線越過他,看向院子裏開始結子的石榴,


    “他不配知道。”


    展清墨聽了哈哈大笑,拉著他往自己的院子走,


    “和我想的一樣!走,我請你喝酒。”


    元喜掙脫不開,無奈地道,


    “你少喝一點,每次醉了就要發瘋。”


    展清墨好不容易逮著個陪他喝酒的,趕緊舉起手保證絕不貪杯。


    兩人拉拉扯扯地走遠了,清心閣又恢複平靜。屋子裏,李承延將蘇鴻睿抱在懷裏,溫柔地附在他耳邊說話。


    “鴻睿,醒過來好不好?醒過來看看我……我想你了,真的好想你……隻要你肯醒來,哪怕殺了我,我也是甘願的……”


    他一遍一遍地重複,一日一日地重複。


    冬去春來,夏盡秋至,在感覺不到季節變換的恒春穀裏,不知過了多少時日,蘇鴻睿卻依舊沒有醒來。


    “鴻睿,花開得這麽好,葉子也綠得清新,你睜開眼睛看看好不好?”


    陽光燦爛的某日,李承延抱著蘇鴻睿坐在院子裏曬太陽。他邊貼著蘇鴻睿溫柔呢喃,邊耐心仔細地梳理他已經長得很長的頭發。


    “許是他受盡了人世苦楚,不願再醒了吧。”


    一把悲憫滄桑的聲音飄忽而至,李承延抬眼時,麵前已經站了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人。


    老人須發皆白,身形清瘦挺拔,卓有仙姿。他捋著長長的胡須,歎口氣,捏起蘇鴻睿的手腕。


    過了一會兒,露出一點欣慰的神色,


    “睡了這麽多年,總算有些起色了。”


    “他能醒過來嗎?”


    見老人懂得醫術,又能順利進入布了詭異卦陣的清心閣,李承延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老人慢慢將胡須一捋到底,才搖頭道,


    “他的五髒六腑早給毒藥毀了,還能喘氣已是奇跡,怎麽可能醒過來?這些許起色,不過讓他多熬些日頭,清醒卻是萬萬不能的。”


    “當真……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本以為有希望了,沒想到頭來還是絕望。


    “辦法麽……”


    老人閉著眼睛想了片刻,開口道,


    “有,也沒有。”


    李承延被他弄糊塗了,卻緊緊抓住了那個“有”字,


    “還請老先生明示。”


    老人深深看他一眼,


    “但凡毒藥,其實並沒有不可解一說。世間萬物,皆相生相克,能取之製成毒藥,也能取其相克者製成解藥。這些年,老夫與徒兒一直研究‘夕見’,也算略有小成,其相克之物均已找到,故老夫說有解毒之法。”


    “那為何……”


    老人舉手打斷李承延的話,繼續道,


    “然,‘夕見’終究不同與一般毒藥,我們耗費心力製出的解藥,皆因取量不對而無效。後來老夫幾經思索,才找到症結所在。‘夕見’一入人體,便與血液融合,是不可能將其清除幹淨了。隻有找一人每日服下相克藥物,再取此人之血喂食中毒者,以血洗血,長久下去,方能將毒驅盡。”


    老人頓了頓,遺憾地道,


    “可惜此法有違人道,又太過痛苦,老夫年紀大了經不住折騰,又舍不得愛徒受罪,隻能讓蘇公子每日浸藥浴緩解毒性……”


    “我願意。”


    “什麽?”


    老人臉上歉然的表情僵住了。


    “我願意為他解毒。”


    李承延抱緊蘇鴻睿,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不穩。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表示作者菌對蘇將軍是真愛,窩決定放兩張他的私照。蘇將軍算是作者菌很偏愛又比較特別的一個角色,因為他是某天作者菌信手塗鴉(←←)出來的,然後覺得好喜歡啊好喜歡!就開始腦補他的故事(情到深處自然虐模式開啟orz)


    時隔兩年,畫風變了許多,蘇將軍額頭上神裔的標誌也因為受傷變成了留下一道劍痕(泥垢!)特別強調,這是作者菌沒寫出來卻一早設定的小細節(→→不造為毛覺得很帶感)與李蘇蘇無關!(有人會在意這個嗎?)


    左邊是風華正茂的蘇將軍,右邊是在昏睡多年後醒來的蘇將軍y^o^y


    (艾瑪!今天才突然發現暴露微博名了(┬_┬)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病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花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花醬並收藏病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