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承王終於叫人給自己換上清茶。


    酒,是喝不下去了,再醇美甘冽,也積得胃裏陣陣翻騰。


    想用拖字訣麽?


    他不快地哼了一聲,正想是否命人去作第四次相請,還是自己親自出馬去看那遲遲不到的花小姐是否已哭得梨花帶雨時,門開了。


    花憶蝶帶著那幫樂師歌者,魚貫而入。步伐堅定,表情更堅定。


    小承王的常隨們狐疑地交換了下眼神,看著她們視死如歸的模樣,真擔心她們是否是來行刺王駕的。


    有兩個已開始伸手入袖去握什麽,結果被自己的主人回眸冷視,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鴇兒上前先施禮,再中止那有氣無力的清唱,無人出言反對。上到小承王,下到男女賓客,早已就對這個提不起興趣。


    甚至聽得有點頭大。


    花憶蝶別出心裁,指揮一幹樂師們坐在場中,麵對左席,排成兩排,完全照搬維也納金色大廳的範兒,隻是場麵差了許多。


    男賓們一下清醒了:


    “樂伎如何布置在舞場正中?既無舞伎,便該偏坐於堂下擊弦獻聽。這般架勢,難道還是載歌載舞不成?”


    有人發問,不過倒不是出自於什麽惡意,因為除非自彈自唱的獨奏,天啟從未出現過像這樣聽眾與樂隊麵對麵的舞台。


    女賓們更是不樂意了:


    “不公平!為何要將背對著我們!”


    花憶蝶大感頭痛,伸指向小承王勾了勾:


    過來說話。


    小承王居然真的過去了,帶著落滿一地的眼球。


    主君!節操何在啊?!


    常隨們悲憤地想,個個大感無地自容。


    他卻是一臉的無所謂,再次與花憶蝶咬耳朵,搖頭又點頭。


    正當所有人都快看不下去時,小承王擊掌:


    “左席聽著,全部過來,背向席地,坐在右席三尺之前!”


    眾人聽得大概明白,這是要將觀眾列為男前女後的兩排,以便觀看樂伎們的表演,同時為官家小姐們讓出視野。公子們個個窩火,但王駕威武,不敢違抗,隻能忍氣吞聲地服從。


    好在天啟風氣開明,文人士子多浪漫,也不在乎席位正或不正這些陳腐規矩,於是亂哄哄地坐在小婢女們臨時提供的軟墊上。自有些個隨遇而安的家夥,趁機還不忘向身後珠簾內的小姐們飛幾個悶騷眼神,摸幾下小婢女的驚慌小手,倒也頗為得趣。


    姚輕紅等舞伎們也過來,擠在兩側角落裏站著看。頭一回當看客,多少有點興奮地對樂伎們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小承王才不管擋不擋後麵人的視線,大馬金刀地坐在正中一張小凳上。簾後的女子們卻偏往他這裏聚集,不時一聲嬌笑傳出,聽得左右公子們意馬心猿。小承王卻不為所動,隻看著花憶蝶將樂隊集體調頭,轉而麵向右席,又向兩個小婢女囑咐了幾句,最後看向自己。


    兩人眼神交流,居然很有默契:


    我這邊可以了。


    我這邊也可以了。


    那還等什麽?


    等你的命令呀。


    小承王氣結,悶悶揮手:


    “花小姐,吾等靜聆妙音。”


    花憶蝶高端大氣地頜首,向觀眾席致禮,然後走出門外。兩個小婢女將門口處兩盞燈取下燈架,提著隨她一同離開。


    什麽意思?


    包括小承王在內,眾人正在驚疑間,樂聲緩緩響起,伴著一個刻意帶著些沙啞的聲音:


    “衰草連橫向晚晴,


    半城柳色半聲笛,


    枉將蘆花作紅玉,


    滿座衣冠無相憶,


    時光來複去。”


    依然是蕊娘在唱,小承王爺皺起眉正欲出聲,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清麗的女聲:


    “斜屏半倚拉長了光影,


    重彩朱漆斑駁了畫意,


    ……”


    花憶蝶緩緩走進來,左右各有一個提著燈的小婢女,亦步亦趨。


    她並未走位到這個草草劃定的舞台正前方,卻在樂隊後麵緩緩信步,不時停下,邊唱邊對身邊的某樂伎比劃一番:


    或以袖虛拂過對方的肩,或癡癡地凝望對方的背影,或哀惋淒切,或欲走還留。


    雖不是舞蹈,但卻是一出活色生香的舞台劇。關於這種表演方式,樂伎們已被提前告知,所以仍在忘我地吹拉彈,沒有受到任何幹擾。


    “……


    一出紙醉金迷鬧劇,


    一襲染盡紅塵的衣,


    唱罷西廂誰盼得此生相許。


    ……”


    畢竟有幾個肚子裏有些墨水的公子小姐,觀眾席中交頭接耳聲不斷,所有人的眼中滿是異樣光采。連伺立在角落裏的鴇兒,也捂住了嘴,生怕自己會失聲驚歎:


    排練時隻覺得詞曲秀雅別致,沒想到出來演時,竟會是如此動人心魄!


    終於,花憶蝶示意小婢女提燈站在後麵,獨自一人漫唱著來到樂隊前方:


    “……


    衣香鬢影掩過了幾聲歎息,


    冷眼看過了霓虹幾場別離。


    ……”


    兩句華麗的花腔,再加上一個不甚專業的水袖。


    火候差不多了吧?


    在沒有京劇的這個時空裏,這兩句、這身段,自信能雷翻一片人海。


    果然,有觀眾不受控製地倒吸冷氣。


    雷公助我!


    花憶蝶更來勁了。


    小承王也未能幸免,他的瞳孔有放大的跡象,一霎不霎,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人,像是要把這個絕代風華的身影銘刻進自己的記憶裏去。


    “……


    她還演著那場郎騎竹馬來的戲,


    她還穿著那件花影重疊的衣,


    她還陷在那段隔世經年的夢,


    靜靜合衣睡去,不理朝夕。


    ……”


    最後一段唱詞,在排演時花憶蝶決定掐掉不用,因為她想用霸王別姬中的高難度動作:旋舞臥魚,來留給觀眾最強烈的視覺震憾。


    咬牙起舞,旋轉,擰腰,側臥,仰望,一氣嗬成。


    地麵頓時盛開出一朵豔麗的花。


    雖然這具身體很柔軟,但超負荷的運動依然讓她聽到某處關節在呻吟。


    花憶蝶不受控製地流下了眼淚。


    痛啊!


    曲畢,餘音嫋嫋。


    一片死寂,觀眾們全然陶醉在藝術的魅力中。


    忘了歌者曾有兩處跑調,忘了樂者曾有三次漏弦。


    因為這曲這詞這意境,加上花小姐眼角晶瑩的淚水,實在太美。


    “啪!啪!”


    小承王帶頭鼓起了掌,頓時全場激活,采聲大作: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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