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麽天啟不將這八姓之人殺光呢?讓他們流落到民間,對皇朝可不太安全啊。”


    花憶蝶此話倒並非有什麽殘忍的意味,而是身為雪族人的本位思考使然。


    “小姐說得其實沒錯。”


    另一位雪族妹子蘭兒居然淡定地點頭:


    “隻是一來長生山有好生之德,中土方定,百廢待興,不欲多造殺孽;再有便是長生大殿中至尊大薩滿曾有昭示:大衍八姓與曜陸命運息息相關,大衍八姓滅亡之日,即是曜陸混沌再起之時。故而,殺不得。”


    擦,這個糾結啊。


    花憶蝶為天啟皇帝捏一把汗:


    八個姓氏,比不得八個罪犯,實在不好管理。看來奴隨主姓,漸漸淡化、融合其血緣傳承,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換了自己這個穿越係的主,恐怕也隻能這麽幹了。


    不過心裏總隱隱覺得,來自於化外的雪族是坐在一個火山口上,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被噴湧而出的烈焰崩上天去。


    “咦?竹姐姐,你不為小姐更換手巾麽?”


    蘭兒從臉色有點發白的竹兒手中,將已經冰冷的手巾接過。想了想,歉意地道:


    “竹姐姐,你雖不是雪族,但是個好人,蘭兒隻是據實向小姐說知,你莫怪蘭兒。”


    “小姐,蘭兒說的沒錯。竹兒也是雍遺,但,但不是什麽大衍八姓,對小姐也絕無二心。”


    竹兒的臉更白了,蘭兒卻漲紅了臉。


    梅兒不明就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其實自己算是雪族還是雍遺,連她的親生父母都說不清楚。


    百餘年過去,以聖巒六山為首的雪族,和以大衍八姓為骨的雍族,早已血脈交融,再難割裂開來。


    不久以後,已俯瞰天下的花憶蝶再次回想起眼前的這一幕,不由得向這個世界發出感歎:


    人,是最喜歡自擾的生物。


    為什麽明明世界這麽小,卻總想著彼此保持警惕的距離?


    為什麽已經是難分難舍的一家人,卻依然努力想要區分清楚?


    為什麽本來戰火已偃息,卻徒勞地還在磨礪著鏽蝕了的幹戈?


    ……


    然而現在,花憶蝶卻沒有這個意識,隻覺得話題略沉重,清了清嗓子出來打圓場:


    “那個,竹兒蘭兒,還有梅兒,你們在我眼中,都是值得信賴的好姐妹。花憶蝶不相信你們,還能信誰去?”


    “小姐……”


    煽情自然動情,眾婢免不了又是一番感動。


    花憶蝶心裏卻在想:


    那個震九霄在玩臥薪?要不要再送個苦膽過去,配齊一套呢?


    ……


    七天後,無雙花影打開了小竹屋的門。


    強烈的陽光照得他眯起眼睛,他伸出手去,感受著那股溫暖而堅定的熱力。


    信步出了竹林,外院走動的人見之紛紛避讓不迭。


    他視如不見,一如往昔,黑衣白麵,下瞼眼影深重,唇角習慣性帶著一絲笑意,像是在嘲諷世間一切無常。


    隻是眼中,從此多了一抹陰鬱。


    花府的外院婢女仆婦們,本來對這個英俊高大的俏郎君頗有好感,然而陳三姐一事後,心中對他生了恐懼,無人再敢接近,更遑論搭訕玩笑。


    那些奴仆們則怨念更甚,他們多與花貴全交好,此番全哥斷腿,個個為他抱不平,也不知是誰一番嚼舌後,大家都把那凶手標簽,貼在無雙花影的身上。而真正掌刑的家將頭領花長勝,反倒被有意無意地忽略開去,無人提及。


    曾有人想當著無雙花影的麵大聲啐口水,以示輕蔑。結果與他對視了一眼,就乖乖把唾沫咽了回去。


    那個眼神,仿佛可以凍結自己心髒裏的血。


    恨是一回事,狠卻是另一回事。


    於是花府外院的奴仆們更怕這個看起來邪邪的,有點像報喪使者的家夥。


    “……往日還隻在黑夜現身,現在大白天就出來嚇人!”


    越來越多的人在新任二總管,花府老仆花富申麵前抱怨,這個年逾古稀的老人聽得隻是微微搖頭:


    “彼非惡人,為何偏與之不共戴天……”


    說著便自顧自地歎氣、誦經,末了在一張滿是墨跡的紙上,虔誠地再次寫下長生大神的尊號。


    “陳三姐倒罷了,可他也間接害了全哥。”


    來人小聲嘟噥著走了,花富申筆一頓,一滴墨汁洇黑了神名。


    “長生大德,凡夫無心,罪過罪過。”


    花富申顫巍巍將紙小心疊好,放到一邊,再次取過一張嶄新的白紙,重新開始萬念之贖的修行。


    你們怎會知道:無雙自古多英傑,豈有一個是奸邪?


    夜晚,無雙花影抱劍,靜靜地坐在樹頂上,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座小樓。


    我是血奴,一柄沒有了心的劍。


    他對自己說。


    ……


    又過七日,震九霄在李翠娘的攙扶下,走出柴房。


    今日的守衛居然是花長勝,他閉目抱臂立在門外,像是什麽也沒有看過,或是什麽也不放在眼中。


    外院的人們再次驚住了,比起昔日的花貴全,麵前的震九宵顯得判若兩人:


    原來和氣的圓臉變得瘦削而冷峻;左側的鬢角,霜染似地斑白了一片;原本上揚的嘴角略下垂,似在宣揚自己的無情:


    那個終日無憂無慮的花貴全已死。


    我是震九霄。


    眼前的我,已不再是我自己。


    ……


    大家還在猶豫著要不要上去招呼,最近一直在外院晃蕩的無雙花影卻迎了上去,眾人一下心齊刷刷提起。


    無雙花影朝他點點頭:


    “好早。”


    震九霄也還以頜首:


    “你也是。”


    “我是花府血奴:無雙花影。”


    “我是震九霄。”


    “我沒有欠你什麽。”


    “不錯。”


    “日後你若有事,可以找我三次,我為你出三劍。”


    “多謝,三劍足矣。他日你若有難時,也可以找我,我救你。”


    “謝謝。”


    無雙花影並沒有因對方現有的弱小實力而嗤之以鼻,這聲謝說得非常誠懇。


    兩人居然聊得很投機,四周人等雖聽不清他們交談內容,卻也看得咋舌不已:


    全哥和他哪來的深仇大恨?這不是好端端的在交朋友麽?


    而且,其實那個叫無雙花影的,看起來也並沒那麽討厭。


    多看兩眼,倒比以前更順眼些……


    最後一句,是某些感時應景,春心萌動的奴婢們的想法。


    震九霄向遠處看了一眼,無雙花影沒有回頭,隻是瞳孔微微縮小:


    “我先走一步,便不送你了。”


    “再見。”


    花憶蝶帶著梅兒和竹兒匆匆趕到,隻來得及看到熟悉的黑色背影離去。


    擦,這家夥還在賭氣?


    竹兒梅兒負責清場,眾人識相地離去。


    片刻後,柴房外隻剩下四個人:


    花憶蝶、震九霄、花長勝、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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