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婧公主和婧駙馬來給您請安。”


    外頭,當值的太監稟報道。


    景元帝抬起頭,放下手中的朱筆,道:“讓他們進來。”


    父女相見,墨問和百裏婧請過安以後,景元帝道:“婧兒與你母後一樣,素來喜愛習武,這次武舉機會難得,若那日身子好些了,可以去瞧瞧,來自各地的舉子們齊聚,想必十分精彩。”


    說罷,景元帝並沒有等百裏婧的答複,而是直視著墨問的方向,難得和顏悅色道:“從那日蹴鞠賽上來看,婧駙馬的身子也非病入膏肓,大約是這些年獨自一人悶慣了,才顯得稍稍虛弱些。朕既然答應將婧兒嫁與了駙馬,自然希望你們可以長久,宮中太醫所開的方子若是無效,朕會為你遍尋天下的神醫,。人活在這世上,說到底得自己成全自己,若是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也莫怪他人將你看低了,到時候,無論多少羞辱你都得受,明白麽?”


    與司徒皇後的忽視和否定態度完全相反,景元帝的意思似乎是說,他並不排斥墨問,他甚至希望墨問能夠與百裏婧攜手一生,隻要他有這個命活下去。


    墨問自進殿起,手臂便一直環著百裏婧的腰,聽到景元帝這番話,墨問心中頗為訝異,百裏婧顯然也是,偏頭望了他一眼,墨問對她輕輕一笑,眉目溫柔。


    他不會說話,無法應答景元帝,稍稍思索,墨問單膝跪了下來,態度極為恭敬。


    景元帝歎息道:“好了,朕還有奏章要批閱,這些家常話不說也罷。婧兒,你母後不在宮中,若是嫌宮裏寂寞,便回相府歇著吧。小小年紀莫將身子骨熬壞了,即便不是我大興國尊貴的的公主,就算是尋常女孩兒家身上有傷,也總是不好的。”


    父皇其實從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他一直扮演著帝國君主的角色,算不上多麽慈祥溫和,這似乎是父皇自她出嫁以來第一次語重心長地囑咐她,而不是像母後一樣帶著諸多的歎息和苛責,逼她選,逼她放棄墨問。


    百裏婧心有所感,也要屈膝跪下,景元帝抬手道:“別跪了,駙馬也起身吧。日後好生照顧婧兒,你畢竟比她歲數大,要是她做的不好,盡管教她,皇家公主與尋常女孩兒沒什麽分別,有點小性子臭脾氣也屬人之常情……”


    聽罷這些教誨,百裏婧與墨問攜手退出來,日頭剛從東邊升起,墨問心上竟泛起一種淺淺的觸動。大興國的現任皇帝登基的過程並不光彩,景元帝作為大興國天佑皇帝的第四子,卻在天佑帝駕崩後以卑鄙的手段奪了帝位,至今許多前朝舊臣始終認為,他是篡權奪位名不正言不順的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也會有為人夫為人父的時候,哪怕對朝臣對百姓諸多敷衍,待自己的兒女總歸不會鐵石心腸。景元帝這番話竟似是有感而發,告訴他,人始終應該自己成全自己,墨問一笑,他又怎會不知?


    回宮的路漫長,馬車緩緩行駛中,人一旦失了精神氣便憔悴得不成樣子,昔日健康生機無限的女孩,這會兒竟至於連坐都坐不穩,墨問攬著她,讓她靠在懷裏,緊貼著他胸口的位置,將平日用來禦寒的披風蓋在了百裏婧身上。


    車廂有些晃動,她的腦袋幾次撞得他生疼,墨問忙用另一隻手扶住她的後腦,體貼地護著她。


    百裏婧蒼白著臉,開口道:“墨問,昨晚我夢見你開口說話了……”


    她是帶著笑的語氣,隻是聲音不大。


    墨問低頭看著她,沉靜的黑眸閃過一絲異常。


    “你叫了我的名字。”她笑容更大,抬頭望著他。


    墨問很想問,是不是很難聽?難聽到異常刺耳,再也不想聽到第二遍?


    然而,他沒問,俯身在她的唇瓣上印下一吻,彼此的氣息間都夾雜著藥香味,再談不上誰嫌棄誰。


    墨問鬆開百裏婧的唇時,她沒有任何不適,她甚至都無法解釋這些沒有反抗情緒的正常反應是如何演變而來的。


    兩個月前,墨問吻了她的手背,隻是唇瓣輕輕一擦,她都忙不迭地想抽手。她完全不記得,墨問是怎樣從手背、手心、臉頰、唇……一點一點把她的極限打開,給她適應的時間,讓她這個碰不得的敏感身子接受他一天深一寸的侵犯。


    不等百裏婧有什麽過激的舉動,墨問倒先不好意思起來,斂著眉,間或抬眼,頗為羞澀地看著她笑。


    百裏婧被他這個不知所措的神情逗笑了,眉頭疼得一牽,身子稍稍挪動,往他懷裏靠了靠,一句話也沒說。


    被“侵犯”時,甩手發怒是一種態度,不知所措是一種態度,無動於衷是另一種態度,習以為常又是一種態度。


    習慣太可怕。


    如果想把她的那些根深蒂固的壞習慣剔除,隻能以新的習慣日複一日地覆蓋。


    墨問勾起唇,他顯然有這個耐性。


    馬車停在相府偏門前,木蓮在外頭掀開簾子,攙扶百裏婧下車。


    百裏婧忽然在偏門前停下腳步道:“木蓮,你替我去元帥府看看赫,昨天他的樣子我放心不下。見了他,就說我已經沒事了,讓他不要擔心。知道麽?”


    木蓮想說什麽,但瞧了墨問一眼,隻好點頭道:“好,我去。婧小白,你小心一點哦,走不了就讓他們弄頂輕轎來。”


    百裏婧點了點頭。


    木蓮上了馬車,朝城西的方向而去。


    墨問攙扶著百裏婧走了兩步遠,發現她的腿一直在輕微顫抖,他按住了她的肩,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墨問……”百裏婧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著,雙臂環住了墨問的脖子,這是她在清醒的時候墨問第一次抱起她。


    墨問低頭對她一笑,沉靜的眼眸中夾著不容抗拒,他的手臂並不算有力,但抱起她綽綽有餘。


    百裏婧沒再繼續要他放她下來,怕傷了他,隻是道:“要是累,就放我下來。”


    墨問頷首,視線卻直視前方,他走得並不快,但很穩。


    一路走下來,引起了諸多小廝和丫頭們的側目,紛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病弱不堪的大公子竟有這等力氣抱起婧公主。


    入了海棠苑,墨譽正在那處讀書,遠遠瞧見墨問走過來,放下書迎上去,竟發現百裏婧在他懷中,身上蓋著黑色的披風,虛弱不堪。


    “大哥,她怎麽了?要不要緊?”墨譽急問道,雙手微張,大有從墨問懷中接過百裏婧的意思。


    墨問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避讓開了墨譽的親近。


    見到自己虛弱不堪的兄長,第一句問的居然不是他的身體如何,而是問他的懷中人。


    對待兄長的妻不以嫂子稱呼,而隻喚一個字――“她”。


    兄長還未死,好端端地活著,他竟想著越俎代庖替兄長照顧她。


    這三個細節,將墨譽心裏的鬼完全暴露,墨問的心思何等細致,一瞬間,胸口起了一股無名之火,從頭到腳熊熊燃燒。


    墨問的表情未變,墨譽未能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見他退後一步,以為墨問抱不動了,張開的雙臂不僅沒有收回,反而更緊張道:“大哥,我來吧。”


    墨問無法回答,倒是他懷中人察覺到他的神色有異,抬起頭,冷冷淡淡道:“不用了。墨問可以。”


    從剛才開始,百裏婧的頭一直埋在墨問懷裏,墨譽以為她睡著,這會兒聽見她的聲音,他那點顯露在外的關切忙畏首畏尾地縮了回去,手臂收回,人也不自然地後退了一步,尷尬笑道:“大哥,你小心一點。”


    墨問抬腳便從他跟前擦過去,方才一路上的柔情蜜意,都叫墨譽這顯而易見的舉動給破壞精光。三年來,墨問在任何人眼裏都是無用之人,因為同住西廂,離得較近,墨譽隔一段日子會去瞧一瞧他,比之相府內漠不關心的旁人,唯一真心待墨問的,隻有這一個四弟。


    如今倒好,他的四弟覬覦他的妻,從那聖賢書裏讀到的學問讓他知書達理,卻也漸漸不自量力起來,難道他以為從那皇城中替他迎了親,便應該對他的妻的事情關懷備至指手畫腳麽?


    從前不在意的,現在都在意了,他在意迎親的不是他,在意不曾在迎親時早早瞧見她,在意不曾在迎親前認識她,在意……


    什麽都在意。


    越追溯,越在意,越無法平息這心頭的怒火,竟至於連牛角尖都鑽了起來,若是他就這麽死了,他的妻成了寡婦,是不是還要來一個叔承兄妻,讓墨譽順便娶了她?


    入了“有鳳來儀”,墨問將百裏婧小心地放在床上,一眾的丫頭們圍上來噓寒問暖,因為沒有木蓮在,亂成一團,連百裏婧的喜好都不知。


    木蓮那丫頭去了元帥府,卻指不定會去見除了司徒赫之外別的什麽人,她一回來,又會礙手礙腳……


    司徒赫想要她,護犢子似的霸著,韓曄明裏斷了,卻藕斷絲連地糾纏,隨時可能反撲一口,墨譽的心思已經寫在了言行舉止間,是個近水樓台的禍患……


    墨問站在屋內,忍著滔天的、隻有他一人才知的怒火,這礙手礙腳是時候除去了!


    ------題外話------


    恩,說一下,有琴明天要去外地的醫院做個小手術,手術後應該兩三天都不能上網。周三周四恐怕是不能更新了。


    周五起,恢複正常日更。


    碎覺去。菩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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