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信使是黑發騎士提圖斯,他親自前來,因為事關重大。人民大會的召開時間,從明天提前到了今天晚上。


    “從小屋大維婭的口中,屋大維得知了昨天晚上那場針對你的陰謀。這件事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視,他認為必須要改變一下原來的計劃,使元老院措手不及,減少阻力。”


    “一切都準備好了?”


    “兩個小時之前,剛剛入夜的時候,屋大維和安東尼就派出了足夠多的人,分頭去通知各個部落的人民。我從廣場來,那裏已經聚集了相當的數目。”


    “兩個小時?現在才通知我們的拯救者。”好像受到侮辱的是他,馬爾庫斯嚷嚷叫道,“你們這是對神的蔑視和侮辱!”


    阿奢沒理他,他深知此事的重要,主動權和敵我實力的轉變,或許就在此一擊,他問:“可這周圍很安靜。”


    “這裏基本上都是貴族。”


    “需要我做什麽?不是已經確定了保民官的提名。”


    “但還有安東尼,為了確保他能得到高盧行省總督的職位,屋大維會親自到場,發動群眾;這件事絕不能出現一點紕漏,所以他希望你也能親自前去發動你的信徒。”


    “這不是問題,我馬上出發。”


    他首先命令馬爾庫斯把他的旨意傳遍城中,凡是神會的信徒,今晚必須參加大會;接著他集合了全部的劍之權利者,並向拉美西斯借來了相等數量的角鬥士。他給這四百個人配備了整套的武器,半個鍾點之後,出發前去廣場。


    濃雲遮蔽天空,所有的房屋都黑暗無光。


    這場大會,似乎使整個城市都陷入了寂靜,並且為之一空。平時的這個時候,街道上人還很多,今晚卻稀稀拉拉。一路上他們遇到的人,幾乎都神色匆忙,和他們一樣趕往廣場的方向。


    石板路上,腳步發出沙沙的聲響,回音連綿不絕,有人打起了火把。在滿布藤蔓的石頭牆壁和一個又一個幽暗無聲的巷子之間,這火光,不但沒有衝淡黑暗,反而又給這夜,增添了幾許不安的沉悶。


    “你通知屋大維,有人在策劃針對他的陰謀,這是怎麽回事?”這沉悶讓提圖斯感到了點不自在,他找到了一個話題,打破了沉默,問身邊的阿奢。


    “到現在為止,我隻知道指使人是塞克斯都。”阿奢回答道,他問,“你們沒有派人調查嗎?我派出去的人還沒有消息。”


    “我們一樣沒有任何消息,阿格裏帕派出了上百個人手,蘇拉黨卻毫無動靜。”提圖斯說道,他意識到自己提出了一個錯誤的話題,黑暗,陰謀,暗殺,這不但沒能使他放鬆,反而讓他不由自主陷入了這重重的疑點之中。


    他結束了短暫的談話,說道:“我已經看到了瑪梅金納斯監獄的穹窿,廣場不遠了。”


    全城的人,都集中在了這裏。


    黑壓壓的人頭湧動,夜色裏,無數個火把在閃耀。廣場宛如白晝,火光映亮了上百個羅馬英雄的雕像。如張著嘴的怪獸,周邊壯觀的會堂都沉默不語。一條長長的繩子,從元老院門前的柱廊開始,繞了一個巨大的圈,所有人都在它的中間。


    人們的影子在地上搖曳亂舞,他們竊竊私語,盡力壓低自己的聲音。這聲音,和那嗚咽盤旋的風,匯聚一處,飄過廣場,飄過會堂,飄過神聖的七座山丘,飄向遙遠未知的地方,在黑暗無盡的夜裏。


    阿奢看到了屋大維,他就在元老院的柱廊前,繩子的邊兒上。他身邊是安東尼,還有阿格裏帕,梅塞納斯,波裏歐,金發騎士諾尼烏斯,法帕裏阿斯,以及許許多多的白袍貴族。成百上千的武裝護衛守護在他們的周圍,並散布在繩子的邊沿。他們虎視眈眈,有的在監視民眾,防止有人搗亂,更多的卻是在注意著周圍的黑暗,警惕可能出現的危險。


    看到廣場上平安無事,提圖斯鬆了一口氣,他快步上前,守衛的護衛們認識他,給他們讓開了道路。


    “一切都很順利。”屋大維向阿奢介紹情況,時間緊迫,他們都無心客套。他說,“雖然計劃改變得有些倉促,但事情的發展,並未偏離我們預定的軌道。”


    他把目光轉向廣場的入口,那裏還有很多晚來的人,絡繹不絕從黑暗中湧出,加入群眾的行列。他說,帶著如釋重負的語氣:“再過一會兒,大會便可以開始,部落的數量已經足夠。”


    安東尼對眼下的情況非常滿意,他讚揚屋大維,同時委婉地讚揚著自己,他說:“就在你下午通知我之前,我從一個保民官處得到了消息。說西塞羅和元老院分別約見了中立的保民官們,希望他們能在明天的大會上否決人民的提案。雖然在我的命令下,法帕裏阿斯已經用足夠的錢幣,買到了他們的沉默。但你的決定還是非常正確,夜長夢多,我們就應該速戰速決。”


    他想起了什麽,轉頭問阿奢:“聽說昨晚,你差點中了尼祿的圈套?”


    “他隻是一枚棋子,主使者另有其人。”


    “毋庸置疑,必然是西塞羅。”安東尼非常肯定,斷然說道。


    “但西塞羅說是布魯圖。”


    “布魯圖遠在高盧,又怎麽會這麽快就知道你被提名保民官的消息?尼祿深深地愛著塞維麗婭,甚於自己的生命。他是一個沒腦子的莽夫,也因此而固執。除了詭言善辯的西塞羅,又有誰能令他改變主意?——冒著失去塞維麗婭的危險,為你布下這麽一個圈套。”


    他分析得不錯,昨晚阿奢對此就有所懷疑。西塞羅剛剛試探完畢,陰謀就跟著實施,無論西塞羅是否主使,他都脫不開幹係。但是,阿奢感到奇怪,安東尼為何對此憤憤不平?


    “布魯圖刺殺凱撒,有人說,這是西塞羅的推動。不過,我認為這沒什麽根據,三月時,西塞羅還沒回來羅馬。”波裏歐輕聲向阿奢解釋。


    “可他一回來,就立刻向人民發表反對我的演說!從上個月開始,到現在,這樣的演說,已經有十四次!”安東尼惱怒無比,他一臉的深惡痛絕,“若是別人也就算了,但他可是全羅馬最具有鼓動力的演說家!甚至連希臘人對此,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屋大維不置一詞,他注意到已經不再有人繼續前來,該來的都已到達。在廣場上,按照部落,人民分成一塊一塊。梅塞納斯清點過了人數,他向屋大維報告:“參加大會的公民人數,已經超出了法定人數,大會可以開始了。”


    “提高警覺,保持警惕。”安東尼命令護衛們的首領,他帶著朋友們,當先朝投票處走去。


    “你應該先做一個演說。”阿格裏帕小聲地向屋大維說道,“經過之前的那些事,人民對安東尼的觀感並不是很好,我們得先做些鼓動。”


    “不。”屋大維拒絕道,他毫不猶豫,他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倒巴不得人民表現冷淡,這才能震懾安東尼,顯示我們的重要。”對屋大維的拒絕,梅塞納斯表示支持。


    保民官站到高台上,在十幾支鬆脂火把的光亮下,開始高聲發言,人民安靜下來。他們接到的通知,隻是以保民官的名義,並有屋大維的署名,簡單地說大會提前召開,請他們務必到場,沒有說明具體是為了什麽事情。


    “阿奢,我們應該並肩而行。”


    屋大維放慢了腳步,這是為了討得信徒們的歡喜,除了這次大會,他更需要他們提供的錢幣。阿奢接受了他的邀請,最起碼在公眾麵前,屋大維不得不對他平等,或許這正是之前他對自己輕視的原因。


    那是一種警告。阿奢想,但他毫不在意,打壓和拉攏的同時出現,隻能證明他的存在已經是必不可少。


    護衛們簇擁著他們跟上了安東尼,發言的保民官在做最後的陳詞:“以上,就是今晚投票的議題。在神聖的元老院之前,在自建城起始,一直到現在的所有羅馬英雄們的注視中,公民們,請投出你們神聖的一票吧。”


    “安東尼?”


    “山內高盧總督?”


    “這可是個至關重要的職位,它離意大利太近了,隨時可以揮兵南下。”


    “偉大的,凱撒可不就是這麽做的?”


    “但他是忘恩負義的,他不願為凱撒複仇。”


    “屋大維也在這兒,還有我們的拯救者。若不是他再次通知,我是不會來參加這個提前的大會。”


    人們猶豫不決,他們拿不定主意。除了少數依附在安東尼和他的朋友們門下吃飯的食客們,其他的都停留原地,交頭接耳匯合成一股巨大的嗡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屋大維。


    屋大維轉過頭,去看安東尼,他也正在看著他。他倆對視了一會兒,屋大維跳上了台子,阿奢和安東尼緊隨其後。廣場上再度安靜,火光無聲,密雲壓頂。


    “為了榮譽。”屋大維沉默了片刻,他開始說話,他說,“我不僅願意冒犯危險,甚至願意冒犯死亡。在我回羅馬之前,有很多人都勸我放棄接受我父親的遺囑,因為這是危險的。殺害我父親的人,掌握了一切的權利,元老院並且下令凶手們不受懲罰。


    “但我認為,如果我拒絕繼承我父親遺產的話,我對我父親是不忠誠的,——他是那麽的愛我;同時這也是對不住你們的,在遺囑裏你們每個人都有一份兒,我父親也是那麽的愛你們。所以我回來,繼承遺囑,並要對凶手們提出控訴。我相信我是正義的,會得到神明的幫助。


    “所以我回來了。但縱使有神明的保佑,他也不過隻是給我指點了道路;沒有足夠的力量,正義就無法實施。我父親為此顯示了他的神跡,而你們,——明辨是非的公民們,我從你們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安東尼,他是我的父執,就在昨天,在忠誠的將校們的調解下,我們進行了一次真誠的談話。


    “他告訴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因為當時他也是在危險之中。他坦白地告訴了我他真實的想法,如果他不這樣做,他會立刻被敵人殺死,他感到了恐懼,他還希望複仇。我相信他,因為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和我一樣的憤怒和哀傷。


    “在每一個日夜,我都在心中不斷地呼喚凱撒的幫助。他不是我的朋友,他不是我的戰友,他不是一個戰時的陣亡者;他是我的父親,他是你們的英百拉多,他是一個瀆神謀殺案件的犧牲者!


    “為了榮譽,我甘冒危險,並甘冒死亡。我不懼怕死亡,但我懼怕,在我死亡之後,我仍然無法讓凶手們得到應有的懲罰,以此來安慰我父親在天的神靈。若果真如此,縱使千刀萬剮,我又如何能夠瞑目!”


    他拉起了安東尼的手,情緒有些激動,他高聲叫道,人們目不轉睛,傾耳細聽:“狄希摩斯!我父親視他為第二個兒子,在遺囑裏,盡是對他濃濃的關愛。然而,這個反複無常的小人,我父親寬恕他,珍愛他,得到的結果,卻是死在他的匕首下!


    “並且因此,元老院甚至把高盧行省交給了他,他們不信任安東尼,因為他沒有參加殺害我父親,那個征服這個行省並使之屈服的人。這個行省的位置是如此的重要,駐紮的軍隊都是精銳。公民們,難道你們就願意,並且相信他不會引兵南下?他們可都在蠢蠢欲動,這不但會給我帶來危險,也必然會造成羅馬的動亂。


    “我相信你們的智慧,更相信你們對正義的忠誠。”


    他仰望天空,跪倒地上,用對凱撒的讚美,結束了自己的講話:“他的身體雖然已經歸於塵土,但是他那視榮譽重於生命的品德,他那讓所有敵人膽寒的勇敢,他那嚴於自律的精神,和他那甚至可以原諒背叛者的寬容。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歸於無,因為所有的這些東西,都帶著同樣的不朽的種子存在。”


    接下來是安東尼的演講,他說了很多,慷慨激昂,向人民重複了他對屋大維做過的解釋。他激動得失態,和昨日的表現迥若兩人,阿奢第一次相信了他對凱撒是忠誠的,因為他看到安東尼流出了眼淚。他是一個粗豪的,不善作偽的人,人民都了解他的性格,他們仍舊憤恨他,但也相信了他。


    “現在,你們可以做出自己的決定了。高盧總督的人選,就在你們的手中。”輪到阿奢,他隻簡單地說了一句,不需要說太多,信徒們對他的信任毫無保留,這根本無需鼓動。


    人民開始投票,屋大維回到繩子邊兒,向每一個經過的公民表示感謝。不出他們的意料,絕大部分的人都投了讚成票,保民官沒有反對,議案就此通過。在這期間,元老院一直沒有派人來,但他們肯定都得到了消息,在參加大會的人中,也有不少他們的暗哨。


    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投票才宣告結束。


    烏雲越來越濃,含糊的雷聲從遠處傳來,風漸漸大了,甚至吹熄了幾個火把。投過票的人有些不願離開,聚在一處猜測未來的局勢;有些不耐寒意,便裹緊長袍,先行離去。聚在廣場上的光亮,也隨著他們手中的火把,分散向城中的各處。


    火把微微吵醒了城市,它伸了個懶腰,很快又陷入了沉睡。七座聖山之一的山道上,有個披著深色鬥篷的人,匆匆走過。他不時地回頭觀望,一有聲音,就跳到路邊的拱廊裏,隱蔽不動。


    但路上沒有一個人,這裏是貴族區,沒有多少參加大會的。經過多次的風聲鶴唳之後,他來到了一處占地極廣的住所前,輕輕敲響了青銅大門,有人給他開了一條縫,他閃身鑽了進去。


    “怎麽樣?”


    “我必須立刻見到老爺。”


    “跟我來。”


    穿過拱廊,穿過前院,走過穿堂,穿過回廊。在書房裏,他見到了這裏的主人。主人正伏案疾書,看到來人,他立刻扔下了筆:“怎麽樣?”


    “人民通過了議案,安東尼成為了山內高盧的總督。”


    “當初我就反對把馬其頓給他!現在可好,他擁有了兩支最強大的軍隊,還是名正言順。”


    “屋大維還和他和解了,在高台上,他們表現得很親密。”


    主人焦躁不安,他來回踱步:“是的,是的,武力可以用武力來對付,但武力一旦和人民結合在一起,就是不可抵抗的。我曾和屋大維有過幾次接觸,他是一個明事理的人。”他停下腳步,猶豫深思,他說,“或許,我們可以再做些努力,把他爭取過來。”


    “他和我們的仇恨,不可調解。”


    “但,他和安東尼的關係,並非不能瓦解。”


    “您是說?”


    “阿奢,他就是轉折。”


    “尼祿並沒有成功。”


    “他是個蠢貨!竟然會被一個女人給耍了。但我們還有別的辦法,這次我親自出馬。”


    “別的辦法?”


    “如果不加製止,一旦他競選成功,非但我們,對安東尼也是一樣的不利,我會把這個道理清楚地向他講明。”


    “怎麽會對他不利?”來人疑惑不解。


    “在成為凱撒繼子的同時,屋大維也擁有了繼承凱撒一切遺產的權利,這包括凱撒老兵們的支持。如果不打壓他,反而給他的朋友保民官的職位,在不久的將來,他就會威脅到安東尼的地位。要知道,他們兩人的基礎,可都是同一份兒凱撒的遺產。從安東尼過往的表現,我們就可以看出,他早已認識到了這點。


    “他們的根本利益是衝突的,所以他們這種暫時的團結是不牢固的。我們隻需要給他稍微加一點兒火,他必然就會做出反對阿奢成為保民官的決定。”


    “如此一來,屋大維和他的同盟就必然瓦解,沒有了人民的支持,單單是軍隊,布魯圖和喀西約就可以對付。與之相同,沒有了軍隊,人民我們可以慢慢爭取,屋大維也不足為慮。”來人接下了他的話,又跟著問道,“但,這把火是什麽?”


    火舞銀蛇,悶雷驟然響起。他們一起轉頭望向窗外,天是陰的,露台上的樹是綠的。黑黝黝的城市在閃電的光芒中,潛伏不動,若隱若現;呼嘯的風,撕裂烏雲,從高高聳立在城中的七座山頭上卷襲而過。


    “是我們。這把火,便是我們。


    “我會明確地告訴安東尼,他雖然得到了高盧,但元老院對此非常不滿,並激烈反對。在他完全掌握高盧行省之前,他絕不敢和我們翻臉。”


    “但拒絕屋大維是忘恩負義的,他會害怕人民的怒火。”


    房間的主人又開始踱步,他深思熟慮:“塞克斯都給蘇拉黨下了新的指示,現在正是實施的時候。”


    “有了借口,加上我們給他的壓力,這並且符合他本身心底的願望,他必然會做出我們想要他做出的決定。”


    “我明天一早就去見他。”


    “需要我提前準備衛隊嗎?西塞羅大人。”


    西塞羅沒有回答,他走到窗前,注視著遠方,那裏是黑暗的,又是光明的。


    雨,開始下了。


    ——


    Ⅰ,人民大會,又叫人民議會,特裏布斯大會,是擁有最高立法權的公民大會。


    羅馬全體公民在會議中表決國家立法,選擇保民官、財務官、營造官和低級官員,包括軍職。所有決定都應具有法律效力。並有權審理重大刑事案件,特別是死刑案,審理較大的罰款案。公民對包括裁決官在內的高級官員的判決有上訴人民議會的權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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