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久,天色轉陰,此地正在海邊,本就多雨,不過這場雨來得卻是無聲無息。迎了波裏歐入營,來不及聽屋大維的密令,趁著這突變的天氣,阿奢先精選了一千騎兵,帶隊的是埃連特,烏桓人大多都在其中。


    “從山側繞出,不必理會攻山的敵人,潛伏而行,到他紮營之處,不求殺敵,務必破壞。”阿奢叮嚀埃連特,並派出了兩個傳令兵,一個去聯絡尚在山外的華瑞歐,一個到腓力比城去傳達命令,“等腓力比城的守軍佯攻之時,就是你和華瑞歐突出的機會。”


    山路之上,騎兵行走艱難,山下的平原上,卻是遼闊平整,適合騎兵來往奔馳。埃連特領命而出,夜襲的騎兵們如長蛇一般,牽著坐騎,靜悄悄地出了軍營,往山後小道走去。


    而此時的前山,敵軍的指揮官換成了一個不知名的將軍,同喀西約相比,他的風格更加淩厲殘酷。不過這也許是因為,擔任攻山的任務,都是輔助軍團,而非羅馬人,所以他才不計較士兵生死。不過也正是同樣的原因,指揮官再嚴厲,那攻擊卻依然是遠不如白日那般剛強。


    這時又加上下雨,道路變得泥濘,火車等諸般攻擊武器都無法使用,天上又密布著陰雲,根本看不清前方的情況;故此,山上的壓力大大減輕。


    阿奢觀察了一會兒敵情,輕鬆許多,想起了波裏歐,長途跋涉,他已去了給他安排的帳篷休息。便帶了幾個親兵,把指揮的任務暫時交給凱魯斯,前去詢問他屋大維的命令。


    “他的病還沒有好,不過依然堅持前來。他叫我告訴你,一定要堅持頂住,最多三天,他和安東尼就會趕到。”


    “就這些?”


    波裏歐沒有睡,看到阿奢到來,他一邊回答問題,一邊轉過身,斟滿了兩杯酒:“剛問衛兵要來的酒,這可是正宗的希臘貨,從哪兒搞來的?”


    “雷斯卡斯送來的。”阿奢接過杯子,放到嘴邊,又轉過了頭,傾耳聽外邊的戰事。


    雨漸漸地下的大了,混合弓箭發射的聲音,以及士兵們的慘叫聲,軍官們高聲的叫嚷鼓勵聲,一時間,他不由站起了身,雖知埃連特的攻擊發生也必在半夜時分,卻還是忍不住的掛牽:“你今夜不必參戰,就在這裏休息。若是沒有別的命令,我就先告辭。”


    波裏歐品嚐了一口杯中的酒,盡量不去看阿奢的眼,也望向了帳篷之外,寒風卷入,他打了個冷顫:“天寒夜冷,還是喝杯酒,身子暖和。”


    第一道閃電,劃空而過,戰鼓隆隆,雷聲緊隨之後。風卷起雨,襲開簾幕,暗淡的燭火忽明忽暗,拉長了他們兩個的影子,在帳篷的牆壁上飄忽成巨大的陰影。


    “說得不錯。”阿奢一飲而盡。


    又一道閃電,霎那映亮了波裏歐的臉,蒼白、無神,他盯著阿奢放下的酒杯,眼中恍惚,連阿奢走出帳篷都不曾發覺。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去年的春天,他第一次見到了阿奢,一個奇妙的誤會,聯係了兩人的友誼。屋大維危急之時,憑他一封書信,阿奢便從高盧千裏折返;還有那穆提那戰役中,慘烈的戰友之情,過往的交情,那些日子,都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攥緊了手中的杯子,幾乎把它握碎。


    他忍不住衝出簾幕,阿奢的身影已走出很遠,瓢潑的大雨澆在他的身上,萬軍壁壘,喊殺震天。再一道閃電,亮了天地,不知怎的,他忽然覺得這個外國人的背影有點寂寥。閃電退去,地上連個影子再看不著,但,也許也隻有這麽做了吧。


    是我,讓你認識了屋大維;也許正是為此,屋大維才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就讓這事情,結束在我的手上,盡管你指揮的這場戰爭,還是為了屋大維。他想,腳步踉蹌,回到了營帳之中,沉默的外表之下,是翻滾的大浪。


    這個世界上,我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有些事,是必須要做。他這樣開脫著自己,仿佛便無了他什麽責任,他又給自己一個無力的安慰,你死之後,你的親人朋友,我一定保證他們的安全,阿奢,快回去你該去的地方吧,你不是一直在想歸去。


    連綿不斷地閃電、炸雷,使世界明暗,響徹夜空。大雨如注,擊打在兩邊士兵的盔甲之上,又飛揚濺起,阿奢站回了高台,遠處馬克和喀西約的營地忽隱忽現。腓力比城上的亮光,搖搖欲墜。


    敵人的攻勢緩解下來,阿奢望了望天色,他召集來的神諭營士兵,都整整齊齊列在了營中空地,大雨之下,還是站立筆直。


    時間就快到了。


    天公作美,閃電和雷鳴慢慢平息了下去,混一的黑暗又統治了空間。隱隱中他看到,有一些黑點,移動出腓力比城,快到山腰的地方,停止下來。很快,駐紮在對麵山下,監視腓力比城的敵人士兵騷動起來,這應該是受到了投石車和弓箭手的攻擊。


    騷動不是很大,卻像一波波的水紋,傳遞到了正在紮營的地方。又緩慢而堅決的,往前邊繼續傳遞,不久,山下攻擊的士兵也出現了輕微的動亂。


    但還不到時候。


    一隊疾馳的騎兵,如利箭一般,劈開了雨幕,是埃連特,他成功繞過了山道,迂回到了敵人的左翼。這時,大雨已下了很一會兒了,地麵頗是泥濘,馬匹難行,但人更難行。一般無二的環境中,騎兵還是占了上風。


    幾乎轉眼之間,黑壓壓的騎兵隊伍已衝到了馬克和喀西約紮營部隊的外線。這攻擊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輕而易舉,外線就土崩瓦解。大隊的士兵緊急調出,規模大到阿奢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在距離外線幾百米的地方,補充了第二線的兵力,又列成了第三線。


    阿奢的目光轉向了敵人的右翼,果然,又一隊騎兵從森林之外衝了出來。這是華瑞歐,相比埃連特,他機智了許多,對敵人的右翼隻是短暫的一個衝鋒,調動了其中軍援兵之後,立刻改變方向,往敵人中軍空虛處。


    起先從腓力比城下引起的騷亂,已擴大成了動蕩,攻打本部的山下軍團紛紛茫然失措。不知是該繼續攻山,還是轉而援救。


    阿奢接過親兵遞過來的標槍,跳上馬,身後的掌旗官立刻高高舉起了黃色的旗幟:“勝敗就在此一舉,叫敵人,知道什麽是塞爾神的光榮!”


    “阿奢!”


    “你們的劍,……”


    “就是神的諭!”


    “開門,衝出去。”


    五千名士兵,一起喊叫,這氣勢,叫雨勢也不由一停。營門大開,阿奢一馬當前,不費吹灰之力,還留在山上的敵人士兵,就被趕了個人仰馬翻。戰鼓擂響,東線的副將,也帶出了一支軍團,隨著衝出營門。


    兩支休養了半夜的士兵,在阿奢和副將的親自帶領下,又看到敵人的騷亂,士氣鼓舞,便如黑豹一般,直衝下了山峰。


    如果此時攻山的,還是馬克和喀西約的正規軍團,阿奢軍隊的攻勢一定不會如此順利。如果不是夜晚落了雨,讓敵人攻勢放緩,阿奢的軍隊或許都沒有機會衝出去。如果不是華瑞歐的軍隊一直都遊弋其外,隻有埃連特的一支孤軍,阿奢的軍隊也不會有機會調開馬克和喀西約的大部分注意。


    總之,不論如何,就目前來看,阿奢的這次反攻,似乎是成功了。


    大雨像是鞭子一樣,交織在一起,被強烈的風卷起,狠狠抽打到阿奢的盔甲和披風上。他幾乎睜不開眼,跟隨在他身後的士兵,也都是同樣的感受。不過相比敵人,他們還是有利的,因為這大風,正是從他們的身後刮來。所以,對麵的敵人更是無法堅持。


    每個人都看不清身前幾步之外的地方,都是靠著直覺和同伴們給的勇氣,在往前衝擊。平原的地麵上,很快就蓄積了許多的水窪,透過風雨,華瑞歐和埃連特的騎兵們衝殺的聲音,可以不很真切地傳到阿奢的耳中。


    “軍號!”


    平時嘹亮的軍號聲,此時卻很是含糊,不過這就足夠了,最起碼,副將那邊是聽到了這代表衝鋒的聲音。因為緊接著,在他那邊也傳來了相同的軍號聲。這兩股軍號聲混合在一起,連同敵人陣線的混亂,使得華瑞歐和埃連特注意到,援軍來了。


    “衝過去!”


    埃連特揮舞著長長的鋼刀,盡管有大雨的阻力,還是輕鬆地劈開了阻擋敵人士兵的盾牌,一篷鮮血綻放半空,就在同時,又被雨水衝刷地幹幹淨淨。一千名鐵騎,都彎下腰,以此來減低衝刺的阻力,不過揮刀的隻是不多的幾個,大部分人都沒有這個機會。


    敵人的第二道防線,也被衝垮了。


    “為了勝利!”


    騎兵們高聲狂呼,他們衝垮了兩道防線,可敵人被殺死的並不多,潰散的敵人,滿眼都是,隨時都有被軍官再次集結起來的可能。可他們根本不去看身後,隻是緊緊盯著埃連特的刀鋒,一鼓作氣地往前衝刺。


    第三道防線越來越近了,有了充足的時間,這道防線組織的十分堅固。第一排的士兵蹲在地上,盾牌掩護著他們的身體,並排連著,形成了一道幾尺高的圍牆;在他們身後,是第二排的士兵,長長的標槍擱在了前列士兵的肩頭,透過盾牌之間的縫隙,高高舉起,顯露在外;第三排的士兵則都執著短劍,貓著腰,扶著第二排士兵的後背,做好了砍殺的準備。


    在這三排士兵之後,又是三排,如此再三,在他們中間,還利用短暫的時間,挖了幾條不深的淺溝,堆積了不少無用的東西,如輜重車之類,以作阻礙。帶著紅纓的百夫長們,站在他們的中間,隨著距離的拉近,已可聽見不間歇的哨聲,這是在為士兵們鼓氣,同時起著指揮的作用。


    很明顯,埃連特是絕對突破不了這道防線了。一來它太過堅固,一來路上太滑,馬匹的速度提不到最高。


    “衝過去!”


    “衝過去!”


    跟在他左右的烏桓人們高聲大叫,鼓舞身後士兵的鬥誌,並身先士卒,運用他們高超的騎馬技術,領先了後邊士兵一箭多的距離。


    這時,又一股馬蹄踏地聲,從他們的右側傳來。在風雨中,這聲音顯得有些微弱,埃連特轉頭去看,是攻擊敵人中軍的華瑞歐。他剛剛做了第一次試探性的衝鋒,沒能衝過去,所以又折回兜了一圈,選擇了一個相對薄弱的地方,再次攻擊。


    他們相距甚遠,看不清具體的情形,隻見黑黝黝的一片,如矛衝向盾,疾馳往另一片更大的黑黝黝。


    距離第三道防線,最先的烏桓人離的不過十幾米距離,靜寂許久的天空,又一道閃電,敵對的士兵,來自東方和西方的軍人,都能清楚看到對方的臉。一邊是狂熱的,一邊是恐懼的。


    “繞過去!”


    整支馬隊隨著這一聲命令,或者說,是下意識地隨著埃連特的坐騎,來了一個漂亮的大轉折。有幾個烏桓人差點拉不住馬匹,身體都緊貼著了長長刺出的標槍,他們揮舞長刀,將其砍斷;身手麻利的,甚至還有空還刀取弓,側身射了幾箭。


    風太大了,箭矢毫無準頭,不過他們倒不在意是否可以射中。戰場上熱血慷慨的氣氛感染了他們,他們大笑著,這笑聲又感染了他們其後的騎兵。


    一片嘲笑聲中,他們繞過了第三道防線,很快,就和華瑞歐匯合在了一起。兩支騎兵合在一起,衝擊力就大了許多。但中軍還是沒有被突破,兩千個騎兵在指揮官的指揮下,又兜了一個大圈,有很多再次集結起來的之前被他們衝散的士兵試圖阻止他們,但規模太小了,最大的不過是一個中隊,根本起不到作用。


    “衝過去!”


    馬匹蓄積了速度,兩千人又繞回了第三道防線,相比中軍,這裏更好突破。


    “馬匹的力量快到頭了,這風太大,路太泥濘。”


    “為了神!”華瑞歐想起了阿奢在戰鬥前常做的動員,他舉起長刀,烏桓人和近處的士兵們隨他一同高叫,“塞爾神的榮耀!他就在天上,看著我們。”


    風更大了,雨打在盔甲上,劈啪聲響,落在臉上,打得生疼;借助風力,坐騎的速度似乎也加快了不少,對麵的敵人更是無法睜開雙眼,雨如泉水,順著盾牌和標槍流淌地上。


    “神給了我們風!叫我們的劍,去嚐敵人的血。”


    所有的騎兵都高叫起來,而敵人都膽顫不已,他們不曾見過如此迅捷彪悍的騎兵,風雨之中,猝不及防之下,又沒辦法攔截得住;再加上華瑞歐和埃連特的幾個轉折來回,更是讓他們不知虛實。


    最前列的騎兵,在烏桓人高超技術的控製下,在這樣的情況中,依然能高高躍起,跳過了前邊的盾和豎起的標槍,落在第三列短劍士兵之後。他們毫不回顧,隻聽到身後密集的撞擊聲,和越來越多的兵器碰撞處,士兵慘叫聲,互相的呐喊聲。


    有幾百個騎兵留在了這裏,他們都失去了坐騎,有的直接就被標槍刺死,有的則摔倒地上,被短劍士兵殺死,但更多的,則是三兩成群,展開了和敵人的拚殺。


    其他的人,都和烏桓人一樣,繼續驅策坐騎,繞過阻礙,開始對下一波敵軍的衝擊。


    就在他們前方,數裏之外,有個營帳燈火通明,在黑和冷之中,如此的明顯,那是馬克和喀西約的帥帳。他們的目標就是那裏,按照阿奢的命令,不求成功,隻要鼓舞士氣,叫敵人慌亂無措。


    這樣一來,阿奢和他率領的一萬名主力步兵,就有了更大的獲勝可能。衝躍過第二波敵人之後,華瑞歐回頭看了一眼,看不真切,一點黃,在遠處,飄揚不定。


    阿奢的攻擊,較之華瑞歐和埃連特更加順利。他的部下更多,麵對的敵人更弱。幾乎沒費多大力氣,他就推進到了距離敵人中軍不過數百米之遠的地方。對被衝潰的敵人,他也沒多加理會,這些不足為慮,隻要趁勢衝垮敵人的中軍。


    華瑞歐和埃連特在之前對敵人中軍引起了很大的騷亂,現在這騷亂還沒平息,阿奢立刻下令,開始攻擊。勝利就在眼前,有兩支前鋒,都衝入了其柵欄之內。


    副將興高采烈,衝到阿奢麵前:“叫我去!準定一下就成。”


    “當然。”阿奢讚同他的意見,這個時刻,的確是需要一員大將去鼓舞士氣了,他正要下達命令,胸口卻一陣發疼,這是怎麽了?一路上,都疼過很多次,“你現……”


    話沒能說完,他捂住了胸口,眼前的眩暈叫他抵抗不住,風雨聲漸漸遠去,他閉上了眼,想起了在穆提那陣亡的那兩位執政官,又想起了波裏歐的那一杯酒。不,不能就這樣死去,他勉強又支撐著睜開了雙眼,去尋找親信的人,他看到了凱魯斯,凱魯斯注意到了他的不正常,跳下了馬,焦急地衝了過來。


    他似乎聽到有人高叫著什麽,有個士兵撲過來,試圖把他推下馬匹,但胸口的涼,叫他醒來了片刻。他低下頭,看到一支敵人的箭矢,正刺透了他盔甲的間縫,再也無法忍受,胸口太疼了。


    他仰天噴出一口鮮血,長安的月明亮又溫柔。那鮮血帶著烏黑,可轉瞬間又被雨水衝刷,沒人看見,這勝利就在眼前。(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漢朝人在羅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話謊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話謊言並收藏漢朝人在羅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