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安東尼到了。屋大維病情加重,留在了後方,不過顯然他不願意放棄這一場決定勝敗的戰爭,所以在兩天之後,還是拖著病軀,進入了戰場。


    他們都得到了幾天前那場反擊戰的消息,阿奢的中箭,造成了士兵們的動搖,就要到手的勝利便這樣悄悄溜走。馬克和喀西約趁機發動了一次反攻,所幸的是,副將和凱魯斯的竭力,使得軍隊的損失並不是很大。


    再加上華瑞歐和埃連特的拚死突圍,出戰的一萬兩千名士兵中,有九千人安全撤回了山上,敵人的損失超過了這個數目。不過阿奢這邊損失的都是精悍,而敵人那邊,大多是輔助軍團的士兵。


    從那之後,直到安東尼的到來,中間的幾天裏,馬克和喀西約又發動了幾次攻勢。大約是因為其鋒銳已被阿奢所折的緣故,攻擊的力度都不是很大,被固守不出的副將一一擊退。


    “幸運女神的意誌,誰也無法猜測。一枚滾落的石子,在適當的時候,也會動搖堡壘的根基。”聽完了副將更詳細的匯報,安東尼聳了聳肩膀,有些可惜勝利的失去,不過也並非十分在意。


    “但敵人的士氣十分的低落,這都是阿奢的功勞,並為我們即將展開的決戰,奠定了牢靠的基礎。”副將實事求是。


    “當然。”安東尼讚同副將的意見,他轉而詢問另一個問題,“我們的朋友,阿奢,他現在怎麽樣了?”


    “我們派出了所有的軍醫,最好的,甚至最差的,還通過雷斯卡斯找到了不少當地的醫生,所有的診斷都不容樂觀。”


    “這麽說?”


    “是的。”副將的臉上顯出哀戚的神色,阿奢的勇氣和卓越的眼光,早已在戰場上征服了他,他回答安東尼的問題,“凶多吉少,或許一天,或許三天。從中箭時起,他就陷入了昏迷,一直到現在,沒有醒過一次。”


    “為什麽隻有你的軍隊前來和我匯合?”


    “在那晚戰爭之前,波裏歐奉屋大維的命令而來。他帶來了屋大維的手令,由他代替阿奢接管那四個軍團,我想,他也許是想等屋大維來的時候,再來匯合。”


    “這樣也好,有一個山頭在我們的手中,敵人的側翼就不會安穩。”對這個剛剛知曉的情況,安東尼無所謂屋大維的命令;問完了軍事,他站起身,再次想起了對阿奢的友情,“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他?在關鍵的時刻他幫過我不少的忙,在臨死的時刻,我想,他會需要有一個朋友在他的身邊。”


    “可這需要通過馬克和喀西約的營地。”


    “那又有什麽關係?”


    遠處的山上軍號齊鳴,戰鼓擂出悲哀的音調,一支黑色的旗幟,慢慢升到了原來懸掛帥旗的地方。安東尼走出了帳篷,看到了這一幕,一切都已經晚了。他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不容置疑,在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地在為阿奢的死去而感到傷懷。


    “忘了恭喜你,安東尼大人。”副將也沉默了一會兒,臨別之際,他想起了什麽,說道。


    “什麽?”


    “昨天我聽說,你和大屋大維婭訂婚了。”


    “是的,屋大維的提議,將校們都同意。隻是和我原來的妻子離婚的時候,費了點力氣。”


    安東尼的軍隊就駐紮在馬克和喀西約的對麵,不到一千米的距離。這會兒敵人也在完善他們的工事,所以互相之間,並沒有立刻開始大規模的攻勢,隻是偶爾,會有小隊的騎兵互相做一次交鋒,爭奪某個有利的位置。


    較之馬克和喀西約,安東尼的位置非常不利。敵人在高處,他在低處;敵人從山上獲得燃料,他不得不去遠處的沼澤裏使用蘆葦;敵人從河中取水,他卻必須鑿井;敵人的輜重距離不過數百米之遠,他的運輸線卻長達數十千米。


    他這麽做,是不得已。因為這裏沒有別的山,平原上別的地區是塊窪地,常有被河水泛濫淹沒的危險。前幾天的大雨使得那河水,已到了危險的界限。不管如何,安東尼的勇敢還是叫馬克和喀西約大為驚詫,盡管他們在征服高盧的戰爭中,已經知曉他是一個膽大妄為的人。


    就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他用一種蔑視的態度,大模大樣地紮起了營寨。建立了很多的樓塔,在他的周圍都用壕溝、壁壘和柵欄防禦起來。在此期間,馬克和喀西約完善了被阿奢破壞的地方,以及在從軍營到沼澤之間的很狹窄的一段地方上也建起了防禦工事。


    等到屋大維到的那一天,敵人的工事已全部駐好了,除了馬克側麵的懸崖,和喀西約側麵的沼澤地以及沼澤地對麵的海麵之外,都已完全設了防。


    安東尼的大膽加快了他駐營的速度,兩天的時間,已有了一個大概的雛形。加上屋大維帶來的補充軍團,更不懼怕馬克和喀西約的攻襲了。所以,他們不理會敵人的小規模試探,而是繼續在建造壁壘。


    屋大維的病情造成了身體的虛弱,他是坐在轎子上到達的。一到,他就立刻和安東尼見了麵,簡單的討論了一番敵情之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在那裏,他約見了另一個人。


    “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經過這些天,波裏歐已平複了激動,他帶著點麻木,回答屋大維。


    “屍體呢?”


    “烏桓人說,按照他們的規矩,要一周之後才能下葬。”


    “你確定他死了?”


    “是的,我親自試探了他的呼吸。”


    “信徒們的表現如何?”


    “很悲傷,但是有凱魯斯和其他幾個人的安撫,還稱得上平靜,隻是每天都有人不斷地請命,要去和敵人一決死戰,為阿奢複仇。”


    “接受了你的指揮?”


    “埃及人曾推薦我加入為主教委員會,在他們的眼裏,我也是他們的同伴。”屋大維連續的提問,叫波裏歐的麻木出現了鬆動,那不曾平息隻是深藏起來的痛苦和自責,再次泛濫起來;他勉強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為了轉移它,他提起了另一個問題,“他來了沒有?”


    “來了。”


    一個外表忠厚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他看起來淳樸且憨厚,向屋大維行了個禮,他又恭恭敬敬地對他的前任主人波裏歐說道:“見到您真使人高興,馬略之孫,提比略,向您致以朋友的問候。”


    就在當天,安東尼發起了一次較大規模的攻勢,派出了三個軍團,攻擊馬克和喀西約的營寨。但敵人不肯做出回應,隻是純粹的防守,甚至馬克和喀西約連麵都沒露。情況很明顯了,在阿奢使得他們受挫之後,他們已放棄了速戰速決的決定,而隻是想用給養給拖垮安東尼和屋大維。


    雖然不是很充足,但是較之安東尼和屋大維,馬克和喀西約在補給上還是占了很大的上風。他們的補給從亞細亞或海上來,而安東尼和屋大維,卻隻能從馬其頓和色雷斯的一些地方來。因為埃及遭到了饑荒,也無法從西班牙或阿非裏加得到任何東西,塞克斯都又在海上隔絕了意大利的糧道。


    所以,馬克和喀西約希望拖延,而安東尼和屋大維懼怕拖延,準備迫使敵人交戰。安東尼想出了一個計策,秘密通過沼澤地,運動到敵人的後方,聯合山上的阿奢部隊,這樣敵人就必須三麵受敵,同時也可以隔絕敵人的糧道。


    他並不是沒有想過隻運用阿奢的部隊,但是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他無法把賭注壓在一個剛剛失去主將的部隊,即使他們再激憤,再想為主將複仇。在戰場上,需要勇氣,也更需要冷靜。


    “如果我沒有主動前來和你匯合的話,那一定會好的很多。”副將有些慚愧,他的性格太過衝動,有時難免思慮不周。


    “沒有關係。”安東尼並不是很在意,他收回注視地圖的眼睛,帶著點調侃,安慰他的朋友,“也正是因為此,我才是安東尼,而你才隻是一個副將。現在。”他說,“穿過沼澤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連著兩天,安東尼都做出了要和馬克和喀西約決戰的架勢,軍隊列成戰鬥隊形,並且把他所有的軍旗高高豎起,好像他的全部軍隊都排列出來了一樣。


    而在當天的晚上,副將已帶著士兵,開始在沼澤中趕造一條小道。晝夜不停,他們帶著裝滿土的袋子,割下蘆葦,用袋子在蘆葦上造一條堤,兩側放一些石頭用來加固。在較深的地方就用木樁架橋,士兵們嚴格遵守軍令,一切都在十分寂靜中進行。他們不認為敵人可以看到,因為蘆葦非常的茂密,很高,完全把在裏麵的士兵遮擋住了。


    這項工作十分的順利,通道迅速地向前推移。


    在此期間,屋大維沒起到太大的作用,參讚軍事的責任多是落在了阿格裏帕的身上。而他,則和梅塞納斯在溫習之前的計劃,有幾次想把提比略送到對麵的山上。但因為安東尼的幾次佯攻,敵人的警戒加強了,不但提比略,波裏歐也無法再回到山上,兩邊的消息,完全被割斷了。


    “不能就這樣等著,也許,我們可以先為提比略造一點勢。”


    屋大維同意梅塞納斯的意見,一方麵是外部的仇敵,一方麵是內部的隱患,眼看就都要有一個結果,他很亢奮,身體也好了許多:“應該這樣,免得到時候太過突兀。”


    一個流言開始在屋大維和安東尼的軍中蔓延,他們說,早些時候得到元老院承認的塞爾神會,現在也得到了屋大維的承認,他本身,也成了神會的信徒,之所以如此,據說是因為在夢中,他得到了凱撒的指示。並且,人們都知道,神會的創始人是馬略的孫子,是他找到了阿奢,並認為他就是拯救者。後來這個人在動亂中死了,但是,他卻還有一個弟弟,逃過了劫難,去了東方。


    “或許你還不知道,他又從東方回來了。”


    “回來了?”


    “阿奢剛好死了,你知道,塞爾神會的信徒相信,拯救者是從東方來,誰知道呢,說不定這個人就是下一個拯救者。”


    “這可太巧了。”


    “神的意誌,人怎能知曉?”


    這些士兵絕大多數都不是塞爾神會的信徒,說這些話的時候,更像是當一個小道的消息,毫不嚴肅。不過也不能否認,這些消息的流傳,倒是在相當的程度上,加深了神會的神秘,士兵們固然不會因此變成信徒,但最起碼,他們多了一點對塞爾神的敬畏。


    到了第十天,沼澤地的通道已經穿過了馬克和喀西約的營地,夜裏,安東尼派出了更多的士兵,占據了陣地中所有的據點,建築了幾個方型的碉堡。


    喀西約是第一個發現這個情形的人,他大吃一驚,但沒有驚亂。仿佛是延續之前修建防線一樣,他想出了一個簡單但是有效的辦法。組織起大量的士兵,連夜開工,建起了一道橫亙的城牆。從他的軍營直達海邊,跨過整個沼澤地帶,築路搭橋,和安東尼做的一樣。在他的山崗頂上豎立起柵欄,這樣阻擋了安東尼所造的通道。被他隔絕在牆後的士兵,也不能逃到安東尼那裏。


    他在做著這一切的時候,安東尼不是沒有想過阻止,可沼澤地裏不利大規模的戰爭。並且戰場又鄰著喀西約的軍營,安東尼隻好眼看那牆建成。但是他暴怒不已,立刻召集了所有的士兵,在次日就展開了一次大規模的攻勢,要摧毀敵人的城牆,救回他的士兵。


    一場大戰,就是開始在這麽一個讓人措手不及的時刻。


    憤怒造成了勇猛,安東尼不顧將軍們的攔阻,第一個衝出了陣地。將軍的行動,是對士兵的激勵,士兵們帶著工具和雲梯,跟從在後,這次出擊太快了,很多的中隊都沒能排好隊列。寬闊平緩的原野上,藍天之下,森林之側,閃亮的盔甲密密麻麻,耀眼的光彩從遠處看,又變成了黑壓壓的壓抑。


    前方就是敵人,前方就是被包圍的同伴,這一切,都鼓舞著士兵們。


    “榮譽!”


    “勇氣!”


    “榮譽!”


    他們高聲呐喊,短劍緊緊握在手裏,盾牌抵擋敵人的箭矢。他們斜著跑過了馬克的陣線,他們的目標不是這裏,他們似乎沒有看到那些已武裝起來的,站在陣線上的馬克的士兵。


    “傲慢!”


    “輕視!”


    被激怒的敵人大喊起來,他們無法忍受自己的敵人居然這般膽大,敢從自己的陣線上跑過去,去攻打自己的戰友。沒有任何軍官的命令,他們自發地提起了武器,要給這些人一個深刻的記憶。


    兩邊的士兵都似乎是為了自己的戰友,又似乎是為了另一種莫名的盲目的衝動。沉默的太陽,懸掛高空,涼爽的風,卷過森林。亙古不變的天空,柔軟的雲絮飄來蕩去,它們都居高臨下,饒有興趣地觀看著這又一次的人類的戰爭。


    幾千年來,它們已看過無數次了。幾乎每一天,在不同的地方,自從有人類以來,便會發生一次類似的活動。每一次,裝備或許不同,人種也許相異,但,那過程,那結果,都是一般無二。


    遠處的山上,有個人聽到了這驚天動地的聲音,他歎了口氣。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走了這麽一圈兒,經過仇恨,看過權勢,品嚐過愛情,站到過世界的巔峰,又在那一瞬間,好像聚沙而成的塔,一點輕風,幾滴毒藥,便可將這一切輕鬆奪走。


    “生命是多麽的脆弱。”他低聲說道。


    士兵們撞上了攔截的人,刀劍碰撞在了一起,慘叫和鮮血匯成了一股更大的聲音:“瑪爾斯!”


    “信仰!不過是欺騙,使你忘記脆弱。”


    “勝利!”


    “虛無的光榮,勝利和失敗,又有什麽區別?”


    山上的人伸出手臂,侍從們為他穿上盔甲,他落下護麵的鐵片,遮擋住了毫無表情的麵孔。


    士兵們的呼聲幾乎搖動了山丘,地麵在震顫,他們聲嘶力竭地在高叫:“為了勝利!”


    “就用神的名義,人不過是種野獸,勝利是虛偽的稱呼,唯一的目的,是血親的複仇。”他喃喃地說道,長刀懸到了腰畔,“是的,我遵從這個原則,從這一刻起,我,隻服從動物的本能。”


    “勝利!就在咫尺。”


    山上的人掀開了帷幕,他走上了高台,看到他的人都顯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這山上的寂靜,和那山下的廝殺,形成奇怪而鮮明的對比。


    “我的命令,現在,出發。”


    兩萬個士兵,全部衝下了山陵,他們遠去留下的,隻有卷起的灰土。目瞪口呆的雷斯卡斯,看到了這一切的發生,他支撐不住震驚的感情,跪倒地上,他又爬上那人曾站立的地方。親吻他留下的腳印,高聲叫道:“噢!我的基督。”


    希臘話裏,拯救者,就是基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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