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生滿了銅鏽的戰戈,仿佛一條蒼龍升天,絲絲縷縷的純白仙氣繚繞,抵住了那砸落下來的雪白神座。


    青衣少年單手持戈,氣質出塵,時隔多年,更多了一股難言的威儀,長吟道:“仙神仙神,仙在前,神在後!”


    下一刻,如雪的神座竟被他以戰戈淩空挑起,蘇乞年拎著扶手,冬的一聲落在身側,青衣少年也收起青銅戰戈,他一隻手背負於身後,澹澹道:“看來這些年,你的諸天路已經走通了一段,那半部戰神圖錄我看過了,九重肉身神藏大竅,你至少開了六重了,相當於打開了兩次神話界關,即便如此,也不該這麽強,這些年過去,你身上又更多了一些未知的隱秘。”


    “你的秘密,也向來不少。”蘇乞年瞥他一眼,平靜道。


    事實上,蘇乞年也有些詫異,他這一路走來,曆經了多少凶險,多少造化齊聚一身,方才造就了他而今的道與法,尤其是進入這神隕之地,敞開口腹之欲,雖然出去後可能要花費不少時間來淬瀝與鞏固,但力量積蓄與精進之猛烈,加上神座壓製元神,凝固虛空,剛剛一擊,就算是雷九霄這樣的神話霸主,也要被打成齏粉。


    “有沒有興趣幹一票大的。”青衣少年嘴角含笑道。


    “真是稟性難移,”蘇乞年臉色微黑,“你又想坑誰。”


    很多年前,他和劉清蟬就是被這廝一票幹到這裏的,這麽多年過去,這性子是一點沒變,似乎總想在這茫茫大世中攪一攪渾水,一點也不安分,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成什麽仙。


    青衣少年渾不在意,隻是一隻手抬起,指了指上麵。


    蘇乞年深吸一口氣,鄭重道:“滾。”


    在這天界,他才上來兩年,現在的確還湊合,但也僅限於諸神之下,連神榜都還沒能打穿,就想主動涉足諸神的領域,這分明是嫌自己命還不夠長,他背後有家有業,可不想跟著這個瘋子到處捅婁子。


    “宇宙桑田,太古黑血,鎮井,時空之心。”青衣少年道,“不盡快比肩諸神,你恐怕渡不過神劫,你精進再快,這世間也沒有契合諸天路的神座,天碑之力再強,也不能讓你以至高領域封鎮諸神,所以,不是諸神不看重天碑之力,而是他們不看重你,因為神劫之下,你的命運迷霧再濃,在他們看來,一切都已經注定。”


    “隻有這天界四大禁忌,能夠令你在神劫中涅槃而生。”


    沒有猶豫,蘇乞年語氣堅凝:“滾。”


    又是諸神,又是遠古天界就存世的四大禁忌,蘇乞年怎麽都覺得,前麵是萬古天坑,他毫不懷疑,在未來的某一天,這位遲早被自己坑死,天生注定的鬼仙。


    “你對我成見太深了。”青衣少年輕輕搖頭,“現在的你應該已經有所了解,我等三分的時光之心,就是四大禁忌之一的時空之心……”


    片刻後,蘇乞年深吸一口氣,道:“希望你不要忘了,曾經的你,體內流淌的,也是一樣的血。”


    青衣少年道:“我一直都在告訴你,我欲成仙,但非是仙族,成仙路有很多條,隻是湮滅在了歲月裏,消失在了記憶中。”


    “盡快脫離這神隕之地的漩渦吧,天界這一輩的年輕神話,除了天庭那兩個,還有四大神界那幾個神王子嗣,其他都沒什麽看頭,窮山惡水磨道心,天界太豐饒了,他們的生死磨礪都有缺憾,天生高貴必然有得有失,你的目光,不該局限在這個紀元。”


    最後,青衣少年留下一句話,從容退入清蒙蒙的時空霧靄中,倏爾腳步一頓,看一眼蘇乞年的掌心,嗤笑道:“這半麵殘鏡有些燙手,還是趁早扔了吧。”


    看青衣少年的身影沒入時空霧靄中,蘇乞年忽然覺得這神隕之地也變得有些索然無味,破限之路之初,沒能遭逢幾個像樣的對手,更重要的是,青衣少年再現,一下攪亂了他的心境,他本以為自己進境之速,已經舉世難覓,但這位似乎始終不曾落下半步。


    無論其所言虛實幾何,在經曆了神話天劫之後,蘇乞年也有預感,現在的他越是蛻變迅猛,日後也愈是在劫難逃。


    這一刻,時空霧靄中,漸行漸遠的青衣少年終於不再出塵,背負在身後的一隻手抬起,猛地甩了甩,齜牙咧嘴道:“女良的,差點丟臉了!”


    映神穀很大,這裏隻有黑白兩色,可見的草木皆黑白相間,有陰陽二氣流轉,天空如雪,仿佛潑墨盡頭的一抹飛白,這是與萬劫山脈昏黃天空不同的景致。


    一麵又一麵映神壁,像是被刀刻斧鑿,精心打磨而成的落地石鏡,最終,蘇乞年立在一麵映神壁前,看那墨玉般的神壁,映照出他清晰的身影,甚至就連手中的神座與半麵石鏡,也完整具現,形神皆備。


    另一個他,隨即從這麵映神壁中走出,有黑白霧氣彌漫,將兩人的身影籠罩在內。


    與此同時,在這映神穀內,各個方向,接連數道身影扶搖而起,立在了崖壁之上,其中一個拎著石罐,白袍邋遢的年輕漢子,瞥一眼其他幾處崖壁上的身影,最終目光落到一個明黃僧袍的小和尚身上,笑道:“白無垢,你認為需要多久。”


    “關我屁事。”小和尚翻了個白眼,又道,“當然是越快越好。”


    黑白霧氣中,蘇乞年從容而鎮定,算得上是輕車熟路了,畢竟當初踏入黃昏禁地前已經經曆了一次,雖然形式不同,但都是為了超脫己身。


    轟隆!


    甫一出手,他就動用了極盡之力,不存在什麽試探,永恒戰輝在眉心綻放,諸道歸一,萬般招式,都凝聚在了一刀之中,以神座擲出。


    冬!


    兩張神座在半空中相撞,恐怖而灼燙的至高鋒芒之氣,像是億萬口天刀戮空,將時光都劈碎了,恐怖的撞擊音,仿佛真神在擂鼓,哪怕是有黑白霧靄隔絕,也依然有餘波傳遞了出去,映神穀劇震,立在崖壁上的劍九幾人都有些訝異,與神影交手,還沒有人生出過這麽大的動靜,但想到這位拎著神座而來,劍九目光頓時有些古怪,這位在下界,恐怕也不是什麽安分之輩。


    出乎意料的,僅僅隻有十數息光景,那黑白霧靄就散去了,映神壁前,蘇乞年看上去神完氣足,隻是看著手中的半麵殘鏡,露出沉吟之色。


    青衣少年沒有說錯,這半麵殘鏡怕是還真有些燙手,因為就在他匯聚諸法於休命,將那神影立劈之後,不等那神影重歸映神壁,那半麵殘鏡竟然刹那複蘇,鏡內生出幾條未明的混沌鎖鏈,將其一把鎖住,拉入了那裂紋斑駁的鏡麵中。


    鎖住了映神壁中走出的神影,這不得不令蘇乞年懷疑,這半麵殘鏡的來曆,還有黃昏禁地,是否與這神隕之地存在著某些未知的糾纏。


    “這……才多久?”


    劍九與白無垢相視一眼,他們早年曾經隱匿身份,多次進入過神隕之地,至今也沒有在半炷香內掙脫過映神壁,而蘇乞年滿打滿算,也不超過二十息,短暫的錯愕之後,無論是劍九兩人,還是四方崖壁上的其他幾道身影,都露出幾分沉凝之色。


    某種意義上來說,在他們看來,掙脫映神壁越快,說明可以在破限之路上走得更遠。


    他們的認知非是絕對的,但蘇乞年這位新晉的神話領域,卻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了他們的認可。


    映神壁前,重新收起歸寂的半麵殘鏡,蘇乞年也察覺到了四方崖壁上的幾道身影,尤其是劍九以及另一個明黃僧袍,未曾謀麵的小和尚,這該是那位白帝之子白無垢,亦是天庭這一輩的兩大神話之一。


    至於另外五道身影,都很陌生,唯一勉強算得上麵熟的,應該是其中一名年輕男子,因為長得跟當初兩劍山前那位神王後代鈞垣有些相像。


    此外還有一個一身獸袍的青年,黑發虯曲,肆意披散在肩頭,他氣息沉重,並不靜謐,立在那裏,仿佛一頭太古凶獸在沉眠,呼吸間,有時光碎片在口鼻間進出,缺乏其他四位的神聖氣質,反而流溢出一種原始的野性。


    “四大神界,都到齊了。”


    蘇乞年語氣平靜,他抬腳邁步,拎著神座扶手,登上了這座映神壁之巔。


    “沒想到,破限之路上,又多了一位,我等八人中,竟有三位出自天庭,隻是不知道這到底是氣數未盡,還是回光返照。”


    那與鈞垣有些幾分相像的年輕男子開口,語氣溫和,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刀似劍,甚至有道音相伴,蘇乞年也聽出來,破限之路上,這位認可的,隻有他們這八位,至於穀外的其他年輕神話,則根本未曾被這位放在眼裏。


    隻是他說錯了,不是八位,至少是九位,因為青衣少年已經離去了,在蘇乞年看來,那位同樣擁有破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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