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魯總要是再說,我可隻能在地上找個縫,然後再鑽進去了。”


    胡文海哭笑不得、連連擺手,這才讓魯冠球意猶未盡的結束了對他的“吹捧”。


    從這間會議室就能看的出來,社科院還真是下了不小的本錢。中間一圈長長的會議桌,厚重的白布鋪在桌子上,不僅是一塵不染、更是對齊的一絲不苟。


    桌子上擺放著各自對應的名牌,然後就是茶杯和會議的議程目錄,還有一隻圓珠筆。雖然沒有什麽新意,但光是布置的這個陣勢,就讓人很容易意識到這是下了很大心思的。


    胡文海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竟然就是在魯冠球的旁邊,從他的位置往後,排出去好長一串耳熟能詳的企業家名字。


    這次的會議雖然是宣傳部和體改委、社科院主辦,但邀請的人卻並不局限於這三個部門。不僅有各部委方麵的人參加,學界和企業界也來了不少的人。


    光是看會議室裏的名牌和座位,真是難為社科院能找出這麽大的一個會議室來。


    隨著人員陸續到齊,主席台上的人也已經全員落座。就在一個聲音從會場的喇叭裏響起的時候,忽然有人推開會議室大門走了進來。


    “大家好,歡迎各位今天來參加——”


    咯吱聲中,會議主持人的話剛說一個開頭,原本會議開始後緊閉的大門竟然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這樣的突發情況,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門口。一個四十多歲的人站在門前,神色坦然甚至略微帶了一絲高傲。


    這裏是什麽地方?如今在台前坐下的是體改委的李主任,左右是宣傳部和社科院的高級領導,經委、計委、外經貿委,電子工業部和一大串的高級部委領導幹部坐在上麵。


    換個膽小的官僚,光是看到這個陣容腿就得先軟了一半。


    如果真有與會者來晚的,那也隻能是在外麵老實等著,看看能不能參加下午的會議,斷然沒有這麽大喇喇就闖進來的道理。


    但來人就是這麽進來了,沒有一點局促的表情,反而神色之間表現出的淡然,讓在座的眾人反而有些心虛。


    “包秘書?”體改委的李主任有些驚訝的站起身來,下意識的想要開始鼓掌歡迎。


    站在門口的包秘書擺了擺手,笑著向前排走了過來,說道:“李主任不要客氣,首長很重視今天的會議,讓我來旁聽一下。大家繼續,不要因為我耽誤了各位的時間嘛。”


    李主任的眼神有些怪異,不過還是點頭坐了下來。


    包秘書服務的首長,從理論上來說,正經是當今中國最高領導人。而包秘書從理論上來說,也能算得上是中國第一梯隊的秘書,前途何止是不可限量。


    既然是首長要包秘書來旁聽,沒有道理不提前通知吧?就這麽突然的走進來,這算什麽事兒?什麽時候,首長辦公室的人這麽不會辦事了?


    可既然包秘書就這麽出現在了會議的現場,當然沒有把他攆出去的道理。遲到不進會場的規矩隻能管道與會人士,斷然管不到這位的頭上。


    包秘書真的就走到主席台下手的前排位置,找了讓人添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然後不緊不慢的從兜裏掏出一個牛皮記事本,擰開了鋼筆蓋,一言不發的開始記錄起來。


    雖然包秘書什麽都沒說,也什麽出格的事情都沒做。但會場裏的氣氛,陡然的便嚴肅了起來。


    胡文海有些納悶,轉頭小聲向魯冠球打聽了起來。


    “魯總,這包秘書是什麽來頭,怎麽連李主任他們都……”


    胡文海話沒說完,魯冠球就急急忙忙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包秘書我也隻是聽說過,應該是——”


    說著話,魯冠球隱蔽的向上指了指,接著說道:“最上麵那位首長的秘書。”


    胡文海瞪了眼睛,驚訝的問道:“包秘書是鄧辦的?”


    魯冠球搖頭:“是書記秘書室的。”


    胡文海愣了一下,對這位後來被曆史神隱的人他了解不多。但在當下這位還沒下台的時候,無疑確實擁有著至高的權力。


    不等胡文海回過神,台上的李主任就又接著開始了會議進行。


    讓胡文海有些詫異的是,會議開始的領導講話並沒有什麽長篇大論,官話和表麵文章更是少之又少。李主任作為會議的主持者,甚至隻進行了三分鍾的講話。


    而後台上領導們的發言,也鮮少有超過這個時間的。在有限的時間裏做出的發言,幾乎都是非常精煉而實際的語言。這樣有效率的會議,讓胡文海徹底推翻了他對這次會議的預期印象。


    都說gcd的會多,形式主義和繁文縟節是最為人所詬病的。但實際上,往往越是基層越愛這樣做。到了這樣高規格的會議上,台上的領導們每一分鍾都有無數工作等著他去做,台下的與會者們不是一方大員就是桃李滿天下。像魯冠球這樣分分鍾幾萬塊上下的人,這會議室裏一百七十四個人裏至少有三四十個。


    在這樣的會議上浪費一分鍾,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影響。越是層次高的會議,實際上往往就越注重效率。大佬們的時間,誰浪費的起呢?


    隨著會議的深入進行,胡文海的態度也漸漸端正了起來。


    這次會議的名字雖然是“理論研討會”,但討論的問題卻非常實際,可以說體改委進行的這個會議,是真的在尋求解決目前國內經濟未來幾年如何發展的問題答案。


    而如今國內經濟最大的一個問題便從會議的發言人各自的發言中浮現了出來。


    通貨膨脹。


    通貨膨脹已經成為了中國改革需要麵臨的最嚴峻的問題,當前中國的經濟形勢雖然有著好的一麵,改革開放以來取得的建設成果有目共睹。但伴隨著建設成果的另一麵,當前的經濟形勢甚至是讓人有種普遍悲觀的態勢。


    經濟發展的過熱、過快,直接結果是社會總需求的大幅度膨脹。但是要治理通貨膨脹,暫時來說困難又是非常艱巨的。


    各部委和國企不斷的向中央財政借款,中央財政隻好不斷的要求央行印刷鈔票投入流通。貨幣供應的不斷上升,最終導致了中國在八十年代每年幾十個百分點的通貨膨脹。


    “我認為通貨膨脹過快的主要原因是供給不足,需求過度。需求包括消費需求和生產需求,消費需求增長過快是社會工資總額的增長過快,生產需求物資流通混亂、生產力增長緩慢,消費需求大於勞動生產率的增長速度,加之貨幣過多,必然導致通貨膨脹。終端需求的增加,必然導致生產需求的過快增長,因此治理通貨膨脹不能僅靠壓縮投資降低生產需求,而是應該首先整頓流通環節,減少社會消費,適當控製工資增長速度……”


    “我認為1988年的過高通貨膨脹,並不是固定資產投資過熱造成的。實際上今年的固定資產投資與去年同期增長速度和通貨膨脹率相近,相當於需求增長。在固定資產投資上,壓縮非生產性的投資,調整生產投資結構。一方麵壓縮需求,一方麵增加供給,雙管齊下減少供給與總需求之間的差距,才能達到治理通貨膨脹的目的。”


    “我認為通貨膨脹有害,但是屬於改革必然付出的成本,恐怕無法避免……”


    “我認為適當的通貨膨脹對經濟發展有力,推動了工業生產的利潤增長。通脹並不可怕,應設法使它向有利於生產力發展的方向邁進……”


    “貨幣發行過多會導致通貨膨脹,這是我們早就已經向財政部提出過的問題。但財政部一意孤行,沒有絲毫重視,領導們根本不喜歡聽票子發多了這種話。我認為治理通貨膨脹,首先要糾正領導們的管理意識,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不能光聽你們喜歡聽的嘛!”


    ……


    胡文海這可真是開了眼了,會議上眾人的發言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尖銳,絲毫不會給其他人留什麽麵子。意見表達針鋒相對,甚至是幹脆炮轟實權部門,台上有幾個部門的參會領導,臉上更是齊刷刷的冒著大汗,顯然是被下麵這些人發言轟的不輕。但即使如此,竟然也沒有什麽人站出來,對發言的尺度提出約束。


    這次的研討會,也確實是刷新了他對中國高層會議的認識。如果真的能在基層會議都貫穿這樣的氣氛和態度,會議多少也不會讓人討厭了吧?


    可惜這樣的會議效率和氣氛,注定不可能讓所有官僚們都實現。畢竟官僚之所以為官僚,正是他們對無意義和形式主義所代表的權力表象的追求。


    少了大會發言上的冗長,他們腦袋裏、肚子裏那點東西,又怎麽能支撐起權力帶來的巨大責任?


    在大時代的背景下,有人負重前行,有人則假裝歲月靜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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