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事實,似乎很多人都忽略了。


    執行計劃經濟這麽多年,怎麽改開之後忽然之間,市場上的風氣就糟糕到這個程度了呢?


    這就是所謂的劣幣驅逐良幣,一個社會的風氣但凡有一個人突破了下限而沒有受到製止和懲罰,接下來他個人的下限便會迫使整個社會接受這個標準成為新的全社會的下限。


    那些不接受的人,隻會被無情淘汰。


    而經濟的活躍和財政導致的政權控製力度從基層撤退,讓這些突破社會下限的行為很難被製止。


    要市場,就不可能要全麵控製。要全麵控製,就很難發揮市場的作用。劣幣驅逐良幣,本就是一種正常現象。


    但是除了這種“正常現象”之外,世界上還有另外一種“正常現象”。


    事物是永遠變化的,除了這條真理本身。


    世事無絕對,有些人的狂歡實在是太早了些。


    “丁市長,我最近聽了有人說,現在上麵想搞分稅製改革?這不是要從我們下麵這些人的嘴裏搶飯吃嗎?地方上都已經這麽困難了,中央不支持也就算了,怎麽還要……”


    “你這是什麽話!”


    景城市長丁棠睦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來,嗬嗬笑著:“中央也有中央的難處嘛,中央的話都不聽,你想幹什麽?”


    “不是,哎……”


    財政局田局長兩手一攤,無奈的說道:“咱們市裏正在搞的陽光廣場工程預算又要超標了,明後兩年說不定也完不成。如果這時候中央要抽走地方稅收的75%,這項目肯定是要做不下去了啊!”


    “咱們搞陽光廣場項目,也是為了發展景城的經濟嘛!”丁棠睦有些心不在焉的說道:“分稅製也不是不管地方死活,項目做到一半真要缺錢了,國家還能讓項目就這麽爛下去?銀行貸款、財政支持,轉移支付,這不都是辦法嗎?”


    田局長臉上五官都快擠在了一起,心裏早就已經罵開了。


    領導你不能這樣吧?撈好處的時候有你,七大姑八大姨的拿著你的條子,就能坐地起價。噢,現在吃飽了,後麵事情就不打算認了?到時候真要資金出了問題,妥妥的是自己背黑鍋。


    想到這裏,田局長也不能再忍下去。他硬著頭皮,小心翼翼的說道:“可是如果要申請其他資金來源,必然要對陽光廣場的項目查賬。這個項目,很多開支是查不得的,查了是要出事情的!”


    “哦?能出什麽事情?”丁棠睦眼睛一瞪,不滿的問道:“田國正你不要心口胡說,說話是要負責任的!你倒是說說,這個項目的賬有什麽問題?”


    “這……”


    田局長心裏一陣翻江倒海,臥槽,當初上船的時候怎麽沒發現,丁市長你這心腸這麽黑,這麽不靠譜啊!


    像是見到田局長一臉的憋屈,丁棠睦的表情緩和了一下,打一棍子給個甜棗:“不過老田你也別擔心,分稅製是那麽好搞的?要動這塊蛋糕,也要看有沒有好胃口。國家既然要拿走地方稅收的大頭,那地方上有些責任,中央也要擔起來的。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這個分稅製,不是那麽好搞的!”


    丁棠睦說到這裏,抿了口茶,輕描淡寫的說道:“不說別的吧,咱們市裏去年到現在,因為三角債,幾萬名麵臨下崗的工人。現在企業是靠著市裏的支持,才勉強維持住。如果上麵要拿走我們收入的大頭,沒問題啊,那這幾萬人的生活也請上麵養起來吧!”


    田局長聽了丁市長的話,頓時雙目放光,猛然點頭:“哦哦,丁市長這話——高,實在是高!”


    ……


    “藍秘書,既然領導想要問我的建議,這剩下的一千多億美元要怎麽花,那我就不客氣了。別看國內現在經濟發展形勢還不錯,但要我說,此誠乃存亡危急之秋也!”


    “這個坎如果邁不過去,我們的一切成就不說是建立在沙灘上,至少也是建立在懸崖邊上。您別覺得我是在危言聳聽,隻要看看蘇聯如今是什麽樣子就知道了。”


    剛剛跟隨領導,結束了一周的美國國事訪問。藍秘書就受命要組織一次極為重要的會議。


    這次的會議不是因為別的,實在是領導這次美國之行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雖然是手裏有錢的大爺,然而美國人卻是吃定了你是來“交保護費”的,當然要往往死了宰你。


    雖然中美兩國的世紀合同還沒有敲定——當然不可能這麽快敲定,領導人訪問不可能呆的時間太久,一周已經是很重視的態度了。


    但是對兩國的商業談判來說,一周時間連談判團隊雙方的名字都還沒介紹完呢。真心想完成這個談判,少說也要半年時間。


    但僅僅隻是這一周時間的接觸,美國人的態度就已經顯露無疑。


    這真是把中國當成狗大戶駱駝沙龍巴斯了?還是當成萬國牌用的心安理得的三哥?


    美國人拿出來的東西,可以說是一點誠意也沒有。即使是一位寬厚的長者,也要生出一肚子火來。


    當然,走了這一圈,也不是沒有好處。最大的好處,就是認清了美國人是個什麽豺狼性子。有些事情,不是有錢就可以的,還得是靠自己!


    不把內功練好,錢再多也不過是個大號沙特罷了。


    人隻當你是個冤大頭。


    那麽這剩下的一千五百億美元要怎麽用,現在就成了一個敏感而又沉重的話題。


    下麵的各部委、省和直轄市,各個碼頭關係係統幫派,都紅眼睛見不得白銀子。為了分上這麽一塊肥肉,提交的項目方案,基本都和科幻小說差不多了。


    交通部想要搞全國高速公路網,教育部說西部學生還在爬山上學。


    水利部說長江黃河不治理,說不定九十年代就要發大洪水啦!


    哦,這倒不是危言聳聽來的。


    不過其他的部委,像郵電部、地震局、計生委,農業、文化、衛生,這些單位那才真是獅子大開口。提出的方案別說一千億,再扔進去一千億也打不住。


    深得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精髓。


    嗬嗬,你們想象力真不錯,不去跟清水白石畫漫畫那也太委屈你們了。


    下麵人交上來的計劃實在是不靠譜,而國內對於市場經濟又實在是夾帶裏沒什麽人。上次倒是請了一個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過來,還給上麵的領導們講過課。


    結果出了一堆餿主意,坑的某個大長老如今……咳咳,不提這茬了。


    反正國內的經濟學家還沒成長起來,國外的,現在上麵也是抱著嚴重的不信任感。那麽要尋求這個錢要怎麽花的理論支持,就讓人有些頭疼了。


    不過很快就有人想了起來,誰說中國沒有世界級經濟學家的?


    拿世界首富不當領導啊?


    如果說經濟學家的工作就是研究經濟,那麽光是操作案例就已經養活了一大批經濟學家的胡文海,差不多可以得到這麽一個公式吧?


    經濟=胡文海。


    研究胡文海就是研究經濟,也就是說胡文海約等於經濟?啊,看起來好像差不多的樣子。


    反正誰要是說胡總在經濟上沒有發言權,信不信華爾街跳樓的那群金融經紀人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啦!


    而且還有一個好吃,胡文海在這筆錢的支配計劃裏,基本上可以算是個中立第三方。


    至少作為私營企業業主,他是不用想直接從這一千五百億美元裏獲益的。要說起客觀公正來,至少比那群虎視眈眈的部委們要好上不少。


    不過藍秘書也沒想到,胡文海竟然一開始,就拋出了這麽一個危言聳聽的論調。


    “這個結論您不相信?”


    胡文海並不奇怪,點了點頭說道:“好,那我們可以做一些基本的、基於邏輯的推論,看看能得到什麽結論。”


    “首先假設我們手裏這一千五百億美元不存在,三角債如果在今年內不能解決,勢必會對國企造成大麵積的波及,這一點您不否認吧?”


    藍秘書想了想,不甘心的點了點頭。


    如果任由三角債發展下去,劣幣驅逐良幣之下,很多優質國企也會陷入困境的。並非是產品賣不出去或者工人工作不努力,奈何社會環境不斷突破下限的話,高尚反而會成為負擔的。


    “那麽一旦國企陷入普遍經營不善,然後導致連鎖反應。國家財政收入必將會進一步下降,更加無力負擔國企的資本投入,這樣負反饋的情況下,您說會發生什麽?不是國企普遍發不出工資,就是工人普遍失業。這對於普通人來說,有什麽區別嗎?哦,還是有區別的,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不能讓工人失業的。不過沒關係,可以發明一個新詞,什麽詞呢……我想想,不如就用‘下崗’吧?這個詞多好啊,聽聽,可不是失業哦,隻是從崗位上下來了而已。”


    不等胡文海這番話說完,藍秘書早就已經滿頭是汗。以他掌握的情況來看,胡文海的這番“推論”,實際上很有可能會成為事實。


    藍秘書堅持著搖了搖頭,虛弱的反駁道:“不過隻要我們解決了三角債……”


    “即使沒有三角債,看看國企的負擔要怎麽和私企競爭?我就反對有些人把私企叫成民企,民企個呸!私企就是私企,是某個人所有的企業,是私營企業!叫成民企,就成人民的企業了?怎麽可能。私企在成本上有巨大的優勢,它們、哦,不好意思,應該說是‘我們’。我們,不用管職工生老病死,過年過節不用發肉發米,也不用慰問孤寡老人,職工結婚不用當證婚人,死了也不用追悼會致辭。私企老板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擇手段的賺取利潤。這點事兒,我初中政治課就已經學過了。”


    “在私企的成本優勢下,除了那些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產業,大多數的行業國企的成本無法與私企抗衡。哪怕再怎麽限製私企發展,國企從這些領域撤退也是不可避免的。”


    “紡織、家具、塑料製品,甚至是技術要求不高的家用電器,這些早晚會被私企占領的。當私企吃掉這些市場,積累了資本和技術以後,是絕對不會停下來的。我們會繼續向資本和技術密集領域進攻,直到國家用政策劃下一條高壓線為止。這些必然被放棄的陣地,失去了一輩子為之奉獻的企業的工人,藍秘書覺得要怎麽辦?國家養起來嗎?”


    “這當然不可能,但他們可以去私企工作……”


    “嗬嗬,沒錯。”胡文海忽然冷笑,打斷了藍秘書下意識的反應。


    “讓那些為gcd奉獻了一輩子的工人滾蛋,什麽都沒有,一身清潔溜溜的滾去給私企打工,一切從頭開始。到了生死危機的關頭,人確實不得不向現實低頭,能活下來才是真的。”


    胡文海目光冰冷,仿佛背後有無數的聲音正在呐喊:“但是你想過沒有,這些都是什麽人?說句不好聽的,這是前四十年的執政基礎。工人階級老大哥,gcd的鐵杆莊稼地。一旦拋棄了他們,意味著執政法理和群眾基礎就喪失了。接下來不是出戈爾巴喬夫,那就是成為……了。”


    麻蛋,胡文海到底是慫了,有些話到底是不能說的太明白的。


    “總之一旦放棄這些工人,經濟發展的再好,中國人的思想領域將會一片混亂,某些陣地就會一敗塗地。別說什麽製度自信了,連發一發明星八卦,說不定都要擔心天塌下來,從天而降一大張抹布塞住了你的嘴。”


    藍秘書到此,早就已經冷汗濕透了後背,感覺仿佛剛從北冰洋的深海裏鑽出來一樣。


    “所以你知道這筆錢該怎麽做了吧?”


    胡文海攤開手,坦蕩的說道:“建立社會保險製度,確保即使國企工人失去工作,也一樣能得到最低生活保障,能夠一分不少的拿到養老金,能夠不用擔心治病的錢沒有地方報銷。”


    “此乃萬世不拔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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