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1992年的春節臨近,繡城空氣中的年味也越來越重了。


    賣鞭炮的、賣年貨的,街角一車挨著一車賣小鍋白糖的商販,再加上凍的黑不溜秋的凍秋梨。間或有那麽一兩家菜攤上,甚至能看到水靈靈的白蘿卜!這個時節,那真是比五花紅燒肉還饞人了。


    這幾年,繡城人的餐桌上菜譜越來越豐富了。北方冬天白菜土豆大蔥這老三樣之外,大棚蔬菜和南方菜也逐漸出現在了市場上,隻是價格多少還是貴的讓人有些心疼。


    不過在過年的這段日子裏,大家花起錢來總歸是要大方一些。


    自打去年從景城來到繡城,宋青山可真算是開了眼界。那個在車站遇到的老校長季昌勝說的沒錯,人啊,還是要趁著年輕出來闖蕩一番,才不枉在這個時代走了一遭。


    聽說去年參加經濟普查的“鐵拳屆”學生,很多都已經考入了大學。繡城這幾年陸續有不少名校開設分校,好多景城的鐵拳屆學生,正好就考了過來。宋青山租住的小院,距離一棟學生宿舍樓就不遠。


    這年代大學生不像以後,普遍都是在學校宿舍住校,學校周圍的房子房租並不比其他地方更貴。但是另一方麵,大學附近的環境卻總是不錯的。


    眼看著春節將至,大學生們考完了期末考試,也到了放寒假的日子。隨著學生們的離開,鬆山大學城裏頓時冷清了不少,連帶著主要為大學生們服務的商販們也選擇了關門歇業。


    這對於在大學城附近租房的宋青山來說有好有壞,壞的在於早上吃飯的早點攤跟著學生們一起撤了,好的則是擠公交的時候人也少了很多,輕鬆了不少。


    “七裏台車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請下車!前麵的往後走走啊,後麵有地方!”


    在售票員的嘶吼聲中,餓著肚子的宋青山隨著人流從後車門下了車。清冽的冷風吹來,讓他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腦袋瞬間清醒了不少。


    “宋哥,沒吃呢吧?來,夜班食堂的包子,就剩倆了,墊墊底吧。”


    說話的是宋青山帶的小徒弟謝凱,師傅白班徒弟就得辛苦點值夜班了,這是應該應份的事情。


    帶著狗屁帽子的謝凱很會來事,捧著包子站在廠門口。遇到宋青山過來的這麽早,就猜到自己這個師傅沒吃到早飯。


    七裏台附近這片工業區沒有多少高層建築,風吹的跟下刀子一樣。哈氣成冰的天氣裏,肚裏沒食還真是遭不住。宋青山沒客氣的接過包子來,三口兩口就把冰涼的早餐送下了肚。


    “行了,頂了一宿也沒咋睡吧?趕緊回吧,別到處亂跑耽誤休息。”


    “那我先回了。”謝凱打了個哈欠,忽然想起來說道:“對了宋哥,剛從王總找你來的,讓你來班上了就去找他。”


    “知道了,你先走吧。”


    宋青山擺了擺手,徑直向著廠裏走去。


    在景城做過幾年電焊工,又做過幾年技術員,跟著老工人練出來的手藝,宋青山在這家希瑞斯壓力容器廠很得老板的器重。


    當然,本來就是一草台班子,老板再怎麽器重,工資是絕不會多一毛錢的。但是相應的,平常跟老板說話也不用陪什麽小心,雙方相處還算融洽。


    “王總,你找我。”


    “是老宋啊,來,我這有事兒跟你說。”


    宋青山剛進廠區,就看到了正準備開著桑塔納往外走的自家老板,連忙喊了一聲。


    夾著皮包、穿的像個業務員的王總見到宋青山,隻好先從車上跳了下來:“前兩年國家頒布了環保法,繡城去年又成立了環保局。結果人家這就找上門來啦,說要搞什麽環境評估汙染治理。”


    “這些我也不懂,八成又是變著花樣要錢唄。”宋青山從王總手裏接過一根煙,就著他的火機吸了一口。


    “那可不是,開點買賣可真不容易,哪裏都是祖宗,都得上貢呀!”


    王總長歎一聲,跟著宋青山吞雲吐霧:“環保局環評之後,說咱們這裏粉塵治理不達標,限期整改。馬上就要換今年執照了,沒有環評工商不給換。得,反正都是爺,人家說啥咱就咋幹吧。”


    宋青山眉頭一皺,忍不住說道:“王總,不是我說,咱們幹的活是有點汙染。就不說別的,壓力容器噴塗作業的時候,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啊!還有一些工藝過程處理,味道、粉塵之類的,也不能太不重視了。”


    “是是,我這也沒說不幹啊。你們幹活的勞保工具,我可都是配齊了。什麽護目鏡和口罩,哪個不是可著你們用?這不,剛從東風物流訂了一套除塵設備,東西都送來了。不過遇到了點麻煩,最近要上設備的企業太多,廠家的施工隊要排到咱們可有日子了!眼看就要過年,年後就得換照,時間有點緊了。”


    “那王總你是——”


    王總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想著,你去看看施工圖紙。看看這活咱們能不能自己幹了,最好抓點緊,年前無論如何也要把環評給過了。”


    宋青山將吸剩下的煙頭扔到地上,用力的踩上了一腳:“行吧,那我看看圖紙。不是太難的話,咱們就自己幹!”


    王總抬手看了看手表,滿意的點下頭來:“那成,你一定抓緊。我還有事,有什麽需要的你找財務拿錢,回頭我補簽字。”


    話剛說完,王總就又跳上了汽車。老舊的二手普桑費力的打著了火,一騎絕塵而去。


    廠房除塵設備安裝,實際上並不是什麽有難度的工作。除塵設備主要就是除塵器、風機、管道和風道這些東西,隻要看的懂圖紙,再能根據實際情況作出一些設計,剩下的工作隻需要泥瓦工和焊工就能完全搞定了。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看起來隻隔了一層窗戶紙,但偏偏就沒人想過去把它給捅破了。


    訂購了除塵設備的廠家,有的是不需要去花心思管安裝,有設備生產廠家提供售後呢。而如果是那些急於使用的企業,也有很多手段去讓廠家優先給自己安裝。隻有又急又摳,正好廠子裏還有能看得懂圖紙、又常備有泥瓦匠和焊工的企業,才有這個能力去嚐試自己施工。


    然而話說回來,對於負責這件事的職工來說,肩負起安裝除塵設備又有什麽好處呢?安裝出了問題,是不是要你負責?企業自己安裝,以後售後廠家會不會以此為借口拒絕服務?甚至你自己做的工程,最後環保局要不要認可你的資質,這些都是麻煩事。


    這麽多麻煩的問題,負責人其實隻要一句話:“老總,這活我幹不來。”,麻煩也就甩出去了。


    但是對於宋青山來說,事情並沒有這麽多麻煩。他看過了圖紙之後,覺得這東西的安裝其實也沒什麽技術含量。既然如此,那就幹唄!


    他在廠裏先找了兩個青工給自己打下手,做好規劃、測量了距離就開始挖坑打孔。另一邊,在廠裏又找了個曾經在農村老家幹過瓦匠的工人,一共四個人就這麽沒心沒肺的幹了起來。


    澆築基座、烤火烘幹了水泥之後固定風機,然後讓電工拉來電線,裝上安全配電櫃。接好除塵器電源,做了測試之後就是安裝管道……


    一月東北的室外作業環境,說實話真的是有些要人命。宋青山帶著四個工人,硬是幹的滿頭大汗,迎著西伯利亞北風的臉上、手上都凍的通紅。


    到了晚上八點王總回廠的時候,除塵設備竟然就已經安裝完成,測試運轉良好了。


    對於宋青山來說,這就是拿錢給人幹活的普通一天而已。王總驚喜的見到一天時間竟然就安裝完成,欣喜的請他們四人吃了一頓豬肉燉粉條,這事兒也就是過去了。


    接下來就是把環保局請來,對除塵設備做環評報告了。讓王總鬆了一口氣的是,環保局並沒有對他們自己施工的設備挑三揀四。測試通過之後,立刻就出具了環評報告。


    提心吊膽的拿到了環保局鮮紅印章的王總,對環保局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在老板們的聚會上,把靈活負責的環保局誇上了天。當然,對於自家企業裏負責施工的宋青山,也間或提了那麽幾嘴。


    不過這些話落在有心人的耳朵裏,話音的輕重卻是截然不同。


    王總誇讚環保局,那是他自己投了真金白銀進去。既然自家成本增加了,當然希望其他同行也別掉隊,大家一起“環保”才是真環保嘛!否則隻有自家“環保”,這生意可還怎麽做的下去!


    但是對於其他一些急於安裝環保設備的企業來說……


    宋青山晚上八點剛從廠裏出來,就見到迎麵開過來了一輛小汽車。一個和王總一般無二氣質的人從車上下來,嘿嘿笑著就伸出了手。


    “這位是宋青山、宋工吧?你好,我這裏有個工程,能不能請您幫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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