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太妃淒然一笑,“你可知,我等這句道歉等了多久,我一直在想一個原諒你的理由,可是我又不知你害了我在哪?若真是論起來,我唯一怪罪你的,也該是你囚禁了我妹妹多年,不讓我們姐妹相認。”


    李煜低下頭去,沉思了一陣,“朕先前有諸多顧慮……”


    “顧慮本宮會不會反咬你一口,顧慮本宮會不會在先皇麵前吹耳旁風,顧慮本宮會不會聽命於你?六爺,你真是讓我寒心。”


    寧太妃站在一盞高燭旁,映得麵無血色,眼裏卻滿是淒然神傷。


    她叫的是未進宮前的“六爺”,不是如今的聖上,她曾那麽相信他,不顧一切,他卻在後麵留了一手,等著置她於死地。


    若是當年稍有不慎,恐怕如今連個帶發修行的機會都沒有,何談今日的太妃娘娘?


    李煜隻是緊抿著薄唇,緊緊的沉默著,這一切,恰恰說明了他的承認。


    寧太妃緩了緩神色,素手拭去眼角的清淚,語氣裏帶著欣慰。


    “得虧了那丫頭心好,把妹妹給我找到了,其實我也知道,她能把人救出來,少不了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她若是不出手,你是打算死也不告訴我妹妹的下落嗎?”


    哪怕她在深宮裏飄搖無助,伶仃扶搖,心裏絕望失落,世上淒苦慘淡,你也不準備告訴我,我有一個親人尚在人間,我沒有你,我還有妹妹。


    這是怨恨,不怨他將自己送進深宮,不怨他落井下石,隻怨他看著她在掙紮絕望,卻無動於衷。


    李煜聽到她提到了華濃,眼神一亮,複又垂下雙眸,這一舉動寧太妃看在眼裏,暗暗的嗤笑。


    “這樣也好,真是因果報應,我得到了我的,你沒得到你的,皇後終究當年的周娥皇了。”說完,輕笑一聲,繡鞋輕點,羅裙轉身,就要向著外頭走去。


    “慢著,”李煜在她說完話煞白了臉色,還是開口叫住了她,“你說,我該怎麽辦?”


    寧太妃沒有轉身,收起了嘴角的嘲諷笑意,眸子深處一片漆黑,雙手緊緊的疊握在一起,咬了咬牙,道,“要麽就灑脫的放手,放她自由;要麽抵死的糾纏,一輩子的怨偶。”


    說完,流星般的轉身,瞬時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卻帶著從未有過的輕鬆神色。


    剩下的李煜怔怔的站在那裏,回味著剛剛她說的話,“要麽就灑脫的放手,放她自由;要麽抵死的糾纏,一輩子的怨偶。”


    原來,娥皇,你想要的,從來不是我,而是自由。


    天色剛剛破曉,東方露出點點的魚肚白,帶著緩和的日光扶搖直上。


    剛剛下朝回來的他神色匆匆,倉促的換完衣裝,便馬不停蹄的感到華濃那裏。


    褪去了朝堂上的沉重憂思,蛻變成了果斷堅毅的丈夫。


    一進門,便看見一字排開的禦醫戰戰兢兢的跪在門口,李煜看向一旁的海榮,海榮緊抿著唇不說話,眼神戚戚然。


    一股不好的念頭湧上心頭,李煜快步走到床榻,掀開沉重的幔簾,看著還在那裏香甜入睡的人兒,頓時一顆心又放了回去。


    轉步回身,走到大堂坐下,禦醫們順著他的方向又換了個方向下跪。


    “說吧,有什麽事?”雖是一身尋常的裝扮,多年的穩坐朝堂讓他一出口還是有些君臨天下的氣勢。


    “微臣、微臣無能,皇後娘娘……”為首的那個老禦醫首先開口道。


    一聽他提到了皇後,李煜頓時神色緊張,放下手中的茶盞,“如何?快說。”


    “皇後娘娘怕是時日無多了。”


    李煜淒然的神色湧上心頭,眼底一片灰暗。


    “皇後娘娘還躺在那裏好好的,你們說什麽混賬話。”海榮走上前去,壓低了聲音訓斥道。


    禦醫跪在那裏,神色憂慮,“皇後娘娘身懷六甲,拖得胎兒的福氣,才能延遲壽命,也會損耗胎兒的壽命,等胎兒順利產出,生死不敢說,多活一日便是造化了。”


    “皇上別聽他們瞎說,皇後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什麽事的。”海榮轉過身去,忍住了眼裏要湧出來的熱淚,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說著話,聲音也帶著顫抖。


    李煜怔怔的坐在龍椅上,一旁是往日裏她做的鳳座,上麵特意多墊了幾層棉墊,生怕太硬了不舒服。


    “還有什麽辦法嗎?”李煜艱難的開口,卻異常的無助。


    禦醫紛紛搖頭,“照娘娘的身體狀況來看,也隻能再撐一個月便將臨盆。”


    “一切以皇後為先。”李煜擺了擺手,讓他們都退下,這才都鬆了一口氣,紛紛的告退。


    一切以皇後為先。


    那就意味著,在最危險必要的時刻,他們要保住的,不是皇家的血脈,而是命不久矣的皇後。


    李煜艱難的起身,剛走兩步,卻不料腳下一個趔趄,向後仰去。


    “皇上,,”海榮大驚的喚著。


    李煜穩了穩心神,擺了擺手,掙脫了海榮等人的攙扶,搖搖晃晃的走向華濃。


    “娥皇,對不起,我沒能留住你,不管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


    “娥皇,對不起,我不該扔下你,不該傷你的心。”


    “娥皇,對不起,我不該為了江山不擇手段,不該讓你失望。”


    “娥皇,我把江山還給皇兄,你能回來嗎?”


    “娥皇,趙逸頭上的錦帶是想給我的,是不是?你還在怪我?”


    “娥皇,你起來打我一頓,罵我一頓,消消氣也好,別不理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要江山了。”


    “……”


    “娥皇,你醒過來,我放你自由,可好?”


    “……”


    大殿內空無一人,隻有一人趴在一人的耳邊,輕輕的絮叨訴說,仿佛這些年,虧欠的,誤解的,錯過的,那些話,都說不夠,說不夠的我愛你,說不夠的對不起。


    晝夜交替,來回走去,終於三天後的夜晚,那個躺在榻上的人掙脫了夢靨,掉落了長久以來的第一滴淚,那張風華絕代的容顏,依然朝朝暮暮。


    嘴角輕輕的抿起,你說的,我都聽到了,該釋然了吧。


    婉轉的起身,弄出來些許動靜在大殿中恍然明顯。


    海榮日夜守在殿側,聽著聲音走過來,看到起身正在梳妝描眉的,還能是誰?


    “娘娘,,”一時間,歡喜打破了寂靜,爭相鬆了一口氣。


    “皇後娘娘醒了,,”


    不管流珠有多麽的不情願,不管玉音有多麽的不痛快,何苦呢?


    聞聲趕來的李煜匆匆而來,眉目間褪不去的疲憊,卻在看到站在麵前的人時,傾吐一口氣,隻要你好好的,不管你怎麽鬧騰,終歸還是由著你無法無天。


    “重光,,”那麽多年的魂牽夢繞都融化在這一聲裏,如鶯婉轉,清流悅耳。


    “娥皇……你回來了。”李煜上前,顫抖的雙手撫上眉間,一容一言,風情依舊。


    海榮在一旁也黯然輕逝,眼睛澀的發紅。


    輕輕的擁進懷裏,如同一個珍寶一般,失而複得的掛念。


    次日之後,琴瑟和鳴,淑女姣好,花好月圓,時光明媚。


    “娥皇的琴藝真是出神入化,難怪當年尹先生讚不絕口。”


    遠遠地聽到一陣悠揚清脆的琴聲,知曉除了寧太妃之外,隻有一人談得起翠竹琴,而寧太妃早已不碰琴多年。


    離著遠遠地,李煜就大步的走過來,看著娥皇驟然漸變的神色,方才知悉說錯了話,連忙虧欠的上前緊握著手,像一個孩子一般渴求著原諒。


    娥皇搖了搖頭,複又坐下,“重光怎麽這些日子隻圍著我轉,朝中之事,可忙完了?”


    自打醒來之日,便再無君臣之別,如同以往一般,重光,娥皇。


    李煜點了點頭,眼底露出些許痛憤怒,“朝堂上那些老頭子心懷鬼胎,各有各的打算,以為朕沒他們就不行了?不給他們點教訓,不知道誰是主子。”


    娥皇抬眼,露出笑靨如花,“你也不必生氣,當心傷了身子,隻是要適可而止,畢竟朝堂還是仰仗著這些老頭子撐起來。”


    李煜的神色緩和了不少,坐在一旁拿起茶盞輕輕嘬了一口,也不嫌棄是娥皇用過的。


    “我也就能看看你寬寬心,娥皇,等過兩天,讓他們收拾收拾,我帶你去西山碧景宮賞景去。”


    娥皇看了看他,有些詫異,“西山的景兒不得等到秋冬嗎?怎的好好的夏天也去?”


    李煜一頓,扯了扯微笑,“夏天的也好看,正好避暑。”


    娥皇又問:“那朝廷的事怎麽辦?”


    “放心吧,眼下林將軍回來了,還有從善也長大了,朝堂上也能幫襯一把,不必太過憂心,眼下的局勢,也隻有一個法子。”


    娥皇詫異的看向他,隻見他緩緩地說道,“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帶你去大宋瞧瞧去,隻聽得大宋的冬季嚴寒冷冽,刺骨風霜,總的去看一看。”


    娥皇神思良久,他終於還是決定低頭了。


    再驕傲的男人,麵對著俯瞰蒼生的位置,也不得不放下尊嚴,免增殺戮。


    還是因為自己……也許這一天不會這麽快的到來。


    “重光,,”娥皇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得低下頭去。


    李煜寵溺的一笑,摸上了那張絕美的容顏,“傻瓜,你不必憂心這些事,隻要我還是皇帝一天,這個帝王便是為你坐的,你隻需歡喜就好。”


    娥皇眼中恍然一窒,精光閃閃,驀然的躲開了,瞧往別處去。


    “能不能,把太妃娘娘也叫上。”娥皇換了個話題,她擔心之前和她交好眾所周知,趁自己不在的時候,流珠或是玉音會對她下手,還是小心點的好。


    李煜略一皺眉,“為何?”他顯然是沒有意料到這個問題。


    “我聽說,太妃娘娘也是極其喜好美景的,可是她隻是來我宮裏走動,何不趁這個機會,讓她散散心,常常悶在宮裏,總是會生病的。”


    李煜皺眉,還是應允了,“既然你這樣說,那便讓寧太妃也跟著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世長歌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慕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慕昀並收藏亂世長歌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