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甚是,可惜其人非我國民,自鹹豐十一年任職以來,兢兢業業,手定帝國海關稅收、統計、海港、檢疫章程,身為英國人,委實為帝國出力不少呢。”曾紀澤走上外交舞台其原因之一也是因為赫德,所以對其頗有好感。


    “非我國民?咱們可以想個辦法讓他成為帝國國民嘛。朕派人去查過海關總稅務司,在帝國成千上萬的衙門裏確實清廉效率首屈一指。所以朕讓帝國大學聘請其為行政學院副院長也正因此。”


    一行人馬車轔轔過了鬧市,到達後海北岸。兩側的地攤、吃攤也多了起來。街邊的大鍋裏咕嘟嘟冒著噴香的熱氣熏的眾人都暖了起來。


    透過窗簾,外頭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著各異縮頭伸腦的站在街邊吃喝著各色吃食,打著招呼,騰騰香氣油煙彌漫的整條街區仿佛罩了層薄紗,販們無論賣果子糖餅還是油煎湯鍋,都張著不甚幹淨的大油布傘,冒著熱氣唱歌似的吆喝著各自買賣吸引客人。


    光緒哈了口冷氣張望著四周被世續一眼瞧見,世續從馬上湊過來道:“爺,您又想吃這些個東西了?”


    皇帝微笑頭,世續挑下馬轉身去了。時候不大捧著一大包吃,一掀車簾遞進來:“您嚐個新鮮!”


    光緒欣喜的招呼道:“奕?進來吧,讓玉貴趕車。”穿著貂皮大裘的凍得鼻水直流的奕?接了這道諭旨綸音不啻撿了一萬銀子,趕忙抖抖身上泥土鑽進車廂。


    光緒捏了塊豌豆黃遞給曾紀澤,自己啃了口熱乎乎甜絲絲的烤地瓜招呼眾人:“吃啊,怎麽你們還嫌髒?”


    “阿嚏!”奕?剛要話被車裏的暖氣激的一聲巨響惹笑了眾人:“奴……臣哪敢嫌棄,每日上朝臣都去街口吃兩碗豆腐腦,人家那豆腐腦做得真叫一絕!”


    辜鴻銘大嚼著蜜三刀笑著:“是,這些吃除了衛生其他的都好,比臣在外國整天吃的什麽漢堡香腸強了多少倍!那些東西一次兩次還行,整天吃早就倒了胃口!”


    半個烤地瓜下肚,光緒擦擦手:“就是方才的還要加一條,前些天朕回京,見臨清州知州的衙門連新建的中學都不如,軍機處為什麽不傳令嘉獎?”


    “啊?”辜鴻銘聽皇帝責問一口氣噎住,王商見狀猛力捶了捶才緩過來:“皇上明察秋毫,連臣也沒注意呢。臣回去就辦。”


    翻了翻眼皮皇帝仿佛解釋著:“不是明察秋毫,你們都忙著軍國大政,但什麽是軍國大政?這得從一一滴裏體會出,國富民強是、民生為主是,這等細微事都關係到大政。朕問了,他們知州每年的俸祿銀子1萬多大部分補貼給了學校,遇上吃不上飯、穿不暖衣的學生還不時的周濟一些,這才是合格的讀書人!這種人不嘉獎豈不是朝廷的損失?上任四年過年都是四盤菜一壺老酒,比那些個當官做老爺的強了多少倍!所以朕賜了他從揚州帶回的年貨。給他加三級記錄在案,再下一道明詔褒獎,連帶訓誡各省督撫司道府縣,凡當地主官衙門比學校華麗、廣闊的,主官一律革職永不錄用!登載報紙上讓全國國民去監督他們!不用子雷霆手段,那些大老爺們跟本聽不進去,教育興國猴年馬月能成功?”


    “這麽辦好。不然下頭那些齷齪官才不會把教育放在眼裏,一門心思巴結上官溜溝子拍馬屁。硬逼著他們辦,再登載在報紙,其實朝廷製定的帝國國策實施大綱裏早就寫了,隻是有些官兒們不重視罷了。”


    皇帝冷笑著接過奕?的話:“他們做老爺做慣了,咱們苦口婆心的把政策製定好,還得監督著他們,哼,不是現今人才不足朕早把他們打發到山西陝西種樹去了!有些人還一門心思躺在家裏跟朕腰子裝病鬧意見!”


    奕?忽的打了個冷戰不敢回答,車裏的人誰聽不出皇帝話裏有話的譏諷恭親王奕?,這裏麵的內幕又聯係著皇室不合與滿洲改革的瓜瓜蔓蔓,誰肯攪這趟渾水?


    曾紀澤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您看,外頭的吃攤子把路麵弄的汙穢不堪,順天府也該成立個清潔隊打掃打掃。”


    辜鴻銘也陪笑道:“就是,這京城裏的水泥路花了多少銀子?還是皇上體念貧苦百姓生活,上回順天府就上了奏本路邊攤子有礙煌煌華夏體麵,要都攆出京師或是改為坐商,被陛下好一頓罵呢。”


    光緒心知他們好意,也跟著換了悲天憫人的麵容:“你們哪裏知道。《大學》上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為政者切不可以麵子為目的與民爭利,與民為敵。咱們在宮中府中有吃有喝錦衣玉食,有一等貧苦的民眾沒有生活來源,隻能靠這些為生,嫌髒不吃是你的自由,但光天化日你掀人家攤子斷了人家的生路,有的還打人!都是良善國民,你怎麽下的去手?!動物還知道互幫互助,這麽辦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再他們即使有份看得上得體的活路也斷然不會大冷天跑到大街上擺攤子、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積攢。連這個都不懂,咱們還配坐在廟堂之上發號施令叫嚷著改革?上回榮祿就把順天府打人掀攤子的巡捕流放去了黑龍江,朕他做得好。


    真就是平定越南、收了緬甸、尼泊爾諸國,九州一統,早晚還是個崩潰!這就是先賢的,止於至善!當別人吃鹹菜你吃肉的時候,別吧嗒嘴,就是你對窮人的尊重。就你奕?,當年你母親去世沒錢安葬,站在別家親貴麵前借錢受冷落是個什麽滋味?以己之心推之國民,你就先有了行善意識。再裏頭也有個商業繁榮的意思,朕之所以不禁擺攤也就為此。”


    皇帝紅口白牙侃侃而談到後來聽的奕?兩眼濕潤:“皇上此言振聾發聵。臣建議順天府成立個清潔隊清潔衛生,任其自由便是。”


    “善哉斯言!陛下此言足可通天,臣還建議給這些攤子集中的地方建立市場,德美兩國有先例可循,隻收取些許衛生費,朝廷隻要在衛生上檢查一下即可,新城那裏也建起來了,京師原有70多萬人口,一下子分去30萬左右,街市上明顯不擁擠了。”


    “什麽費也不能收!咱們一年1億多的收入還在乎國民這子辛苦錢?這是從窮人嘴裏搶食吃。你們回去斟酌的辦,細致一些,什麽稅能收、什麽稅多收,想辦法多從富人身上收稅,補貼補貼便罷了。民為邦本,本固邦寧!這些都是從讀得書,一當官都忘了還行?”


    天色漸漸暗下來,西伯利亞的冷風也越過崇山峻嶺拂拭著古老的京都,辜鴻銘掏出換表看了看:“已經四了。皇上,袁世凱又遞進來一份夾片,奏請把一個翰林院編修派到朝鮮去義禁府幫忙。張中堂對其人品學識頗為青睞,臣也看過那人文章,現在還沒票擬,臣請示下,可否……”


    光緒隨著車廂擺動有些昏昏欲睡:“是誰?袁世凱眼裏還有誰能幫他的忙?”


    “徐世昌。”


    “誰?!”忽的睜開眼的皇帝看起來有些陰森。


    辜鴻銘奇怪的:“徐世昌,字菊人,同治四年進士及第,現在趙烈文先生屬下為修書處提調官。”


    皇帝又閉了眼,眾人也匪夷所思以為他睡著了再也沒敢言語。


    車壓在水泥和著石子兒的路麵上嘎吱嘎吱停住了,車外響起瑞恩聲音:“爺,恭王府到了!”


    門簾大開,王商扶著少年天子踩著凳子下了車廂,從暖烘烘的車裏出來迎麵撲來的冷風立刻讓人渾身激靈抖擻,精神為之一振。王商又給他加了件烏雲豹鑲金邊大裘。侍從眾人下馬的下馬,身為禦前大臣的阿克圖、奕?指揮眾侍從們左右肅立,禦前侍衛們簇擁著皇帝邁步上了台階,皇帝卻並沒有立即進去的意思,站在寬大的青石台階前舉目張望。


    與穿越前遊覽的恭王府不同,這可是正兒八經老建築,七簷過廳門樓朱紅彩漆的梁柱已是油漆剝落流離斑駁、露出了木質本色。原本擁擠不堪的胡同早已擴寬了不少,門前幾株古鬆還在東風裏挺拔肖峻,萬木蕭索間紅瘦綠稀,兩麵延伸出去穩重的青磚曆經歲月變成了暗灰色,還是磨磚對縫穩固的掩飾著府中亭台樓閣,滿牆密不透風墨綠色的常青藤、爬山虎盤結蜿蜒蒼勁有力像老人手上的蚯筋極力維護著主人固有的威勢,牆內參差不齊遠近分層得石榴、槐楊榆柳已經幾乎完全落葉,密密的樹枝帶著紫色的霧靄綿延直到遠處,晦暗冷風中,樅樹密林連綿夾帶著蒼竹黑柏仍顯得氤氤氳氳氣象崢嶸。


    這座王府從乾隆皇帝的寵臣和?算下來,已經曆經一百多年的滄桑歲月,又由恭親王奕?四十多年不斷經營,已是整個京師最為壯觀宏暢的王府。


    皇帝仿佛惆悵著觀賞著門上的金漆剝落的青地五龍匾額:敕建恭親王府六個大字。世續陪著心道:“爺,進去吧,在風地裏站久了會著涼的。您看外間這寥落的樣子,若在原先那勢派還了得!臣那時來恭王府,牆對麵沿海子到處是車馬大轎直出街口二裏地,大門口進來出去迎來送往的沒有一個正二品以下的官兒,紅玉帶成群結隊比宮裏還熱鬧呢!”見皇帝悵然失望,世續立即打住話頭偷眼觀瞧皇帝。其他一大群侍從也詫異的望著皇帝,心裏或多或少琢磨著這位至尊怎麽到了大門口不進去了?


    榮浩敲了片刻,門裏才有蒼老的聲音響起:“誰,誰啊?怎麽這時候來了?”


    一位年過60的老家人穿著素樸打開側門,邁過半人高的門檻瞥了眼前英俊挺拔便裝的年輕人外間一群久已不見的精悍便裝侍衛道:“你是……”


    光緒卻搶步在前輕輕一揖:“我是恭王爺的親戚,今日特來拜訪王爺,請老人家前麵帶路。”完瞪了榮浩一眼,榮浩回身聲吩咐了皇帝的話,眾人停住,隻阿克圖、奕?、王商、崔玉貴、世續等人跟了皇帝進門。


    老仆人見眼前貴公子打扮的年輕人有禮可愛便放了心,放慢腳步領著眾人自己前頭帶路,腦子裏卻再想不出奕?還有個這麽年輕的“親戚”。他眼光確實老了,連後頭跟著的奕?、阿克圖、曾紀澤等原先經常見麵的親貴大臣也沒認出,這二年奕?被罷了議政王等一切差事官職,原本善於溜須拍馬天天賴在恭王府的眾多大臣王公有的被皇帝革職拿問、有的早就被斬首不留、有的全家被流放去了新疆黑龍江、那些觀望風色巴結差事的齷齪官見奕?幾次觸怒皇帝,早已失了“聖寵”,誰還敢上門?便做了鳥獸散。這也是國人流傳千年而相沿襲不便的人走茶涼的本性,一旦發作自來,連道光皇帝的親子、鹹豐皇帝的親弟、同治光緒皇帝的親叔都不免落入其中,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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