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蓋,繁星閃閃。


    高達三十七重的嶄新浮屠佛塔頂層,韋孝寬憑欄而立,俯視著整個長安城的無數燈火,慨歎道:“人間繁華之致,恰可與天上繁星媲美……可惜繁星恒古長存,千萬年僅似一瞬,而人間繁華,往往百年數變,如夢似幻!”


    “難得孝寬你有此超脫世俗名利的感悟,可惜仍止於愚夫之見,泯然眾人……”


    一身黑衣勁服的向雨田恍若從夜空裏降臨的魔神,帶著難以名狀的邪異氣質,“一方天地既有始,亦當有終,更何況區區星辰?


    對於天地來說,長存千百萬年的星辰與長存數十年的凡人並無絲毫分別,而對於參透永恒真諦的仙佛來說,天地也好,繁星、凡人也罷,同樣有始有終,生生滅滅,其實本無分別!”


    韋孝寬轉身恭敬一禮,苦笑道:“師尊獨步天下,真知灼見又豈是弟子這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錯了!”向雨田搖頭失笑,“若是以前,你說我獨步天下,以我的性子,也沒有否認的必要,然而今時今日,我已非此世唯一仙神,可不能厚顏無恥地自吹自擂。”


    韋孝寬一怔,隨即目露驚駭,“莫非除了師尊,還有另一人勘破那‘最後一著’?”


    “又錯了!”向雨田再次搖頭,“不是一人,而是兩人,其中一人已確認無疑,另一人也隻在模棱兩可之間,隨時可能達到這層次。”


    “怎麽可能?”韋孝寬目瞪口呆,隻覺得自己這七十年全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忍不禁內心呻**吟不已:什麽時候,號稱成仙成佛的‘最後一著’這麽不值錢了?


    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麵上苦澀不已當年他就是因為自覺才情稍遜於那些鍾天地靈秀於一身的絕頂人傑,恐怕一輩子無望勘破那虛無縹緲的‘最後一著’,這才毅然決然地摒棄長生飛仙的幻想,投身於到世俗名利場,憑著作為向雨田不記名弟子時所學的韜武略,南征北戰,無一敗績,終於位極人臣,名垂青史。


    然而這一切,又怎比得上成仙成佛,至乎跳出生死輪回的那‘最後一著’?


    若有可能,他當然更願意選擇成仙成佛的‘最後一著’,而非一死皆空的榮華富貴、千古英名!


    隻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尋,而他在三個月前,領兵擊敗尉遲迥的三十萬大軍,陣斬尉遲迥之後不久,其實壽數已盡。


    若非吳王裴矩賜予的那兩顆血色藥丸,他根本沒機會與闊別了四十餘年的師尊向雨田再次見麵,聆聽教誨!


    感慨叢生之餘,韋孝寬忍不住問道:“不知是哪兩人?”


    向雨田翻身坐在欄杆上,俯視著下方這得益於楊堅的大力支持而恍然一新的佛寺,淡然隨意道:“那兩人你也見過,裴矩和梵清慧……”


    “原來是他們!”韋孝寬驚歎一聲,羨慕非常,“的確,此二人實有天人之姿!”


    向雨田轉頭看著他,似笑非笑,“說起來,你也真是機靈得很!當年在我座下學藝之時,放著


    的諸多絕頂魔功不學,隻學了我搜集的雜派上乘武功,還自創了一門高不成低不就的


    ……


    學成出師之後,你又第一時間結交佛門賊禿,借助他們的暗助一路往上爬,若非你運勢不好,未必沒有稱王稱帝的一天!”


    韋孝寬的老臉難得尷尬一下,“弟子不是看師尊你沒有振興聖門,稱霸天下的意願麽?否則借弟子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勾連佛門啊!”


    向雨田道:“所以說你很聰明啊,把我的性子都摸得一清二楚,出師之後既不在乎聖門不聖門,也不害怕我來清理門戶,更從不以名利場的雜事來煩擾我……嘖嘖!我活了這麽多年,或明或暗的弟子很是不少,你還是第一個如此明白我的!”


    韋孝寬正色道:“並非弟子聰明,而是弟子牢記師尊曾說過的一句話所謂積德行善,又或殘害眾生,均是下作者所為,從道者或從魔者,當到達某一階段,均須超越善惡,明白真假正邪隻是生死間的幻象。


    而弟子竊以為,師尊超凡入聖,已達無上層次,早已不把正邪之爭放在眼內,所以弟子才從不以邪極宗門人的身份自居,更不參與聖門與佛道之爭!”


    向雨田默然片刻,忍不住深深一歎,“你很好!可惜年輕時給功名利祿蒙蔽了心智,以致此生此世與那‘最後一著’無緣了!”


    頓了頓,又輕輕搖頭道:“不過,無盡輪回固然苦海**,但從這個世界破空而去卻也未必是福!”


    韋孝寬神色一奇,“師尊何出此言?”


    向雨田眼神莫名,“這正是我明明達到那個層次,更屢屢開啟‘仙門’,卻又躊躇不前的原因……罷了,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韋孝寬目現失望之色,強壓下心頭好奇,轉念間又問道:“那麽師尊此次插手世俗,莫非也是因為此中之秘?”


    向雨田罕有地表現出濃濃的期待之意,“是也不是……或者說,這隻是我與他之間的一場小遊戲罷了!”心裏則暗暗補上了後半句:真正精彩的還在許久之後呢!


    韋孝寬道:“‘他’指的是裴矩麽?可裴矩雖武絕佳,卻遠不如師尊你啊?”


    向雨田意味深長道:“此裴矩非彼裴矩,勿要混為一談!”


    韋孝寬疑惑不已,但卻沒有多問,隻因他深知向雨田指點弟子的習慣說話要麽一言而盡,要麽點到即止,至於弟子能否理解則全憑個人的智慧和悟性。


    畢竟韋孝寬的武功境界和感察能力堪堪達到尋常宗師初段的水準,最多看破一些宗師中段的虛實,對於宗師頂峰及以上層次根本無能為力,也就無法分辨出此裴矩和彼裴矩的差別,更難以想象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竟然一個是宗師頂峰,一個比大宗師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時今日,裴矩的出身天下間誰不知道?河東裴氏西眷房,北齊太子舍人裴訥之獨子,根本沒有孿生兄弟!


    轉念間想到吳王裴矩近來不溫不火的模糊表現,韋孝寬若有所思,也隻有媲美師尊這等層次的人物,才能壓得住野心,保持絕對的理智裴矩既有吳王之大義名號,又實際占據了半個北齊的地盤,明明可以割據自立,角逐帝位,但他卻按兵不動,坐視楊堅消滅尉遲迥,篡位登極!


    不錯,楊堅在朝鏟除宇氏諸王,在野擊滅尉遲迥,基本肅清了反對者之後,於今日迫使小皇帝宇闡以他眾望有歸為名下詔宣布禪讓,而他則故作姿態三讓而受天命,自相府常服入宮,備禮即皇帝位於臨光殿,定國號為“隋”,改元開皇,宣布大赦天下。


    更有甚者,韋孝寬身為楊堅的“鐵杆支持者”,還知道一件“隱秘”之事數月之前,楊堅坐穩丞相之位後,立即以身作則,廢除了宇泰賜予的胡姓“普六茹”,恢複了自己的本來漢姓“楊”,諸多北賜予胡姓的漢臣聞風而從,盡皆恢複了漢姓。


    隨後楊堅更全力推行了定漢製、行漢禮、求漢書等一係列漢化政策,把那些頑固的胡姓反叛舊臣、豪強大吏、上層貴族盡數誅夷罪退,毫不手軟,逼得那些人的殘餘勢力暗中轉移到尉遲迥的麾下,在尉遲迥兵敗而亡後,他們又紛紛轉投到吳王裴矩的麾下,而裴矩也對他們來者不拒,一副海納百川、選賢任能的明君模樣。


    知無不自以為深明裴矩之心,畢竟這些人能夠逃脫楊堅大勢在握的追殺,無論勇力還是智力,無不是上上之選,堪堪稱為棟梁之才,足以讓裴矩麾下的實力暴增不止一倍。


    然而就在這些人匯聚到吳王府,強烈請求裴矩起兵北伐,誅殺權臣楊堅的時候,裴矩忽然暴起發難,以“圖謀造反,罪當伏誅”之名,把他們一網打盡,盡數誅殺,還派人把人頭千裏迢迢送來了長安,大表忠心。


    三日前,楊堅正因看到了這些人頭,知曉胡姓頑固勢力徹底完了,才最終下定決心篡位登極!


    韋孝寬之前還不理解裴矩此舉的用意,現在聽了向雨田的解密,終於恍然大悟裴矩既然達到了向雨田這層次,若想篡奪皇位,哪裏還用得著起兵苦戰?他隻消尋個光明正大的機會來到長安城,出其不意一舉製住楊堅,即可憑著更勝楊堅一籌的威望掌控朝野軍政,屆時是否篡位登極隻在他一念之間罷了!


    至於楊堅會不會給裴矩這個機會?


    答案其實早已肯定!


    楊堅坐穩皇位之後,遲早會忍不住對裴矩這個大威脅出手,而鏟除裴矩的最好方法,莫過於尋個由頭宣召裴矩離開他自己的地盤,來到楊堅的大本營長安城。


    若裴矩抗旨不遵,楊堅自會以大義名分發兵征討,反之,若裴矩遵旨來到長安城,立時陷入楊堅集合道佛高手和千軍萬馬的陷阱之中。


    至於裴矩會不會遵旨來到長安城?


    似乎是肯定的!


    而最終楊堅和裴矩誰勝誰負?


    還要看雙方的壓箱底手段!


    恍惚間,韋孝寬眼前隱隱浮現出一場驚世駭俗的大廝殺,未必血流成河,但卻絕對驚天動地,超乎人類想象!


    就在他浮想聯翩的時候,正在俯視著長安城眾生百態的向雨田倏地神情一震,繼而眼中精芒暴射,環視夜空,不知在尋找什麽。


    同時喃喃自語著:“他又回來了!果然,他也發現了那個秘密,而且還成功避開了……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盡管自從他晉入那個境界之後,向雨田再也無法以精神感應鎖定他的具體位置,不過憑著通天徹地的魔種靈力,向雨田仍可大略判定出他是否還在這方天地。


    韋孝寬欲言又止,滿心滿臉驚疑地看著向雨田,實在是從未見過似乎全知全能的向雨田陷入這種狀態!


    片刻後,向雨田回過神來,驀地躍出欄杆,從這二十四丈餘高的浮屠佛塔上跳下。


    韋孝寬正欲開口,忽然耳中傳入一段密語:“你可以暗中接受裴矩的招攬,真正為他效力……記住,不要自作聰明,否則你必定下場淒慘!”


    一時之間,韋孝寬麵色變幻不定,最終化作長長一聲歎息。


    ……


    就在向雨田神色遽變的那一刻。


    馬鞍山深處,冰洞密室中央,厚厚冰層下的石之軒倏地睜開雙眸,而半空處則不知何時多了一顆憑空懸浮的暗金晶球。


    緊接著,厚厚冰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下去,頃刻間便露出了石之軒的身體。


    起身取過晶球,石之軒頭也不抬地向著冰洞出口方向邁步……


    下一瞬,“砰!”的一聲輕響,石之軒的身形已消失不見,而豎在冰洞出口方向的那一麵冰牆則多了一個大洞,外麵震耳欲聾的瀑布聲登時灌了進來,塞滿冰洞。


    又一瞬,所有的冰晶地麵、冰晶牆壁、冰晶頂蓋一齊開始龜裂,冰晶碎渣不住掉落迸濺,整個冰洞眨眼間陷入了坍塌之中……


    瀑布前的小湖泊上,石之軒踏水而立,雙掌盤抱蓄勢待發,感到溶洞裏的冰塊坍塌得差不多了,雙掌猛然對著洞口處虛虛推出。


    “轟隆!”


    瀑布水流驀地扭曲,源源不斷地灌入溶洞。


    片刻後,石之軒躍離水麵,幾個閃爍便消失在樹林裏。


    瀑布頓時恢複原狀。


    “嘩啦啦……”


    伴隨著巨大的水流聲,溶洞口處的瀑布流量大增,注入小湖泊的水流更夾雜著無數細碎冰晶,眨眼間就漂滿整個水麵,順著水流向河流的下遊而去。


    石之軒眸光閃閃,在黑暗裏仿佛兩粒永不熄滅的夜明珠,此時正一邊向著東海方向全速飛掠,一邊運轉陽神施展


    ,宛如天地核心般瘋狂攫取宇宙元力,補充他攜帶舍利晶球跨越時空通道所消耗的海量元氣。


    沒有人知道,在他陽神深處,正封存著一團氣運本源和一柄淡金劍影。


    此行重回笑傲世界,收獲之大超乎想象,除了計劃之中的大華氣運和天龍時代的時空坐標,那柄鋒芒內斂、龍紋隱現的淡金劍影,堪堪凝成形體的紫虛寶劍劍靈,更令他喜出望外。


    “得此契合劍心的劍靈,我從前偶然萌生的斬殺元神靈體的手段再非妄想!”


    天龍與笑傲一脈相承,因此在笑傲世界,即使他獲得了天龍世界的時空坐標,但若要直接進入天龍世界,無疑需要開啟一個跨度達六七百年的純粹的時光通道。


    這明顯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不過,若是他返回了大唐世界,則隻需根據天龍世界的時空坐標打通一個跨界通道即可,與之前重回笑傲的具體過程幾無二致!


    但是,一向小心謹慎的他,盡管對自家太清罡氣隔絕精神感應的效力非常自信,可他還是決定轉移陣地,換一個隱秘之地去開始下一次“挺屍”。


    智者曰:愛國愛家愛師妹,防火防盜防師兄!


    向雨田和梵清慧雖非師兄,卻勝似師兄!


    而石之軒隨機選定的下一處地方,正是東海深處的某座荒島。


    ……


    月餘之後。


    馬鞍山深處那瀑布前忽地現出向雨田的身影,但他凝視著溶洞洞口的位置,忍不住苦笑一下,“好像沒必要再浪費精神了……”(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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