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為堅,置於火上烘焙至紅色,一瓢冷水澆上去,必然劈叭聲中做粉碎!


    當誠貝勒以春秋筆法轉述了康熙旨意,尤其強調天或有雨貿然行事可能使鳳體違和,士林名士們差不多都能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響,化作三百六十五塊,每塊八麵,俱寫“憋屈懊惱”“無可奈何”!


    早知今日事何必當初請?


    串聯謀劃,具折聯名,反反複複折騰多少回臨門一腳了卻來懸崖勒馬,能不憋屈麽?早就剖析過“國家養士”,這點“特權”是士林壯大的物質基礎,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理論基礎,套用現在的話說,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也得能保證“全心”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亙古唯範文正公一人矣,可,他也沒捐納!


    儒家議罪不論行而論心,“國家養士”就像祖宗牌位,莫說做點什麽不敬事,有點想法都得銖椔必究,不懲戒何以安士林,士林不安何以治天下?


    別拿皇上沒點頭說事,他也沒搖頭!相反“妄言”變成“童言無忌”不乏回護之意!帝王行事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誰知道他是不是借弘皙的嘴往外吹風呢?


    莫提什麽,君父的母親受不得風寒驚嚇,臣子的父母就該風餐露宿麽,老吾老以及人之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君父孝道有損廟堂江湖不穩,弘皙,罪魁禍首也!


    但憋屈的結果既然是懊惱,指定是無可奈何,就像魯迅先生講的那樣,不再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誰來爆發?


    儒家不光是閹割了民眾的血性,同樣閹割了讀書人的血性,監為薦,監生也稱薦生,得薦,首在忠君。進士,列朝堂心思卿相,為吾皇效犬馬之勞自然以犬馬自居,逆來順受早成了習慣要不能有文死諫的說法,反了他娘的不是痛快?


    做不到又不甘心,目光便開始箭一般投向李紱,組織者和領頭人呢,解鈴還須係鈴人!


    眾矢之的眾目睽睽李紱不得不說話,況他與胤祉說知己是自抬身價實際還是主仆,賣身則無己見,胤祉要鬧他得串聯具折胤祉想息事,寧人的事就得他來,“三爺,您以為皇上對弘皙世子會如何發落?”


    “坦誠說,胤祉真不知道,”胤祉搖頭苦笑,前番塚中枯骨這回借屍還魂,這該是當爹的評價兒子的話呢?但事到如今隻能硬著頭皮苦勸,“皇阿瑪既有‘苟不教’之語,胤祉必舉薦博學碩儒,正直公允之士言傳身教之!”


    “如此麽?”李紱拱手,“巨來雖當不得碩儒,但不以卑鄙願頭一個寫薦書單子!”


    苟不教麽?人不學不知義,咱們就請他來讀萬卷書吧,萬卷不行就十萬卷,咱們教死他!雖有泄憤之意卻早已偷換概念轉移話題了,就像青山不改流水長流一樣,後會有期隻不過是場麵話!


    頭羊一動羊群便要隨之轉偏,就在此時一個聲音自人群之外響起,“三爺,郭某插一句如何!”


    語音晴朗更帶幾分金石之意,眾人回身看時但見其人身量頗高,濃眉細目,焦黃的麵皮,略略前撅的下巴上飄灑著花白的胡須,一身天青色仙鶴補服,珊瑚頂子上手指肚大小的紅寶石熠熠生輝,正是都察院左都禦史郭琇!


    “華野公也來了!”剛才本來安靜的士子們一時又鼓噪起來。


    郭琇,可謂大器晚成之典範,三十一歲方過了童試為秀才,隨即連中三元,三十九歲進京謁選時逢其父病逝,直到四十二歲才赴任吳江知縣。其時,為官者皆把江南三吳之地視為畏途,大多幾個月便掛冠而去。而郭琇卻道:隻有為地擇官,哪有為官擇地。赴任之後興學校、禁私派、革火耗、清漕弊,為任八載深得百姓愛戴。


    康熙二十五年,年屆五十的郭琇為江寧巡撫湯斌舉薦,升任江南道禦史,自此得號:郭三本!


    第一本,康熙二十七年《參河臣疏》,河道總督靳輔罷官。


    第二本,康熙二十八年《糾大臣疏》,單刀直入直指上書房大臣、大學士明珠及餘國柱一黨。時明珠當壽,旁人賀禮堆成山他送的賀禮寫成了小本“明珠凡奉諭旨,或稱其賢,則向彼雲:由我力薦。或稱其不善,則向彼雲:上意不喜,吾當從容挽救。且任意增添,以示恩立威。因而要結群心,挾取貨賄,每日啟奏畢,出中左門,滿漢部院諸臣及其腹心,拱立以待者,密語多時,上意無不宣露,部院衙門,稍有幹係事,必請命而行!”


    “靳輔與明珠、餘國柱相交固結,每年靡費河銀,大半分肥,所提用河官,多出指授,極力庇護!臣固知其黨羽實繁,睚眥必報,伏見皇上求治,辨別奸險,正朝野肅清之會。竊思報效,不顧身家。”


    明珠當場氣暈,好好的壽誕險些成了葬禮。明珠倒台他也沒放過隻不過十大罪變成了七大罪,這不是憐憫之心用它的話說“便是這七宗罪足以斬明珠之頭懸於國門”。


    康熙上諭:朕不忍加罪大臣,用兵時曾有著勞績者,罷明珠大學士,交領侍衛大臣酌用。郭琇擢升左都禦史!


    第三本,康熙二十九年,郭琇上《參近臣疏》,彈劾皇帝近臣,內廷少詹事大學士高士奇、原右督禦史王鴻緒和給事中何凱、修撰陳元龍等植黨營私、徇情枉法、貪汙自肥。


    “日思接納,陷附大臣,攬事招搖,以圖分肥,凡內外大小臣工,無不知其名,夫辦事南書房者,先後豈止一人,聲名顯赫至此是其罪之可誅者一也。”


    “凡督撫藩臬道府廳縣以及在內之大小卿員,哄騙而照管者饋至成千累萬,名之曰平安錢。而士奇曰:我之門路真。貪贓壞法全無顧忌,其罪可誅者二也。”


    “賄銀資本約四十餘萬,於本鄉置田地千頃,大興土木,修整花園,杭州西溪,廣置園宅,竊思以覓館之窮儒,忽為數百萬之富翁,金從何來?無非足給於各官,然官從何來,非侵國幣,即剝民膏。其罪可誅者三也。”


    結果,高士奇等罷官丟祿。


    三本得名,天下大噪,然水滿則虧,直道難行,康熙二十九年,山東道禦史彈劾山東巡撫,巡撫為開脫罪責反咬一口說郭三本曾致書舉薦手下被拒方有誣陷,查實後部議郭琇私書罪擬杖刑,康熙知道這是郭琇鯁直敢言讓人人自危,擔心一頓廷杖打死皇恩有加改降五品調用,然此時又有誣告說郭琇之父乃前明禦史家奴,讓康熙不得不讓郭琇休致還鄉。


    但“慶父不死,幹戈不止”,又有人舉報郭琇在吳江縣令時坐侵米糧二千三百餘石,郭琇不得不到堂對質,可當堂審問,明珠、高士奇皆在屏風之後,主官根本不看不問,隻用酷刑夾板逼迫認罪。屢審屢夾,或三四、或五六,最多十二,直到最後郭琇得以恩敕回籍已是一年之後。


    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南巡見江南、吳江百姓至今感戴郭琇,複起為湖廣總督,取其耿直加都察院右都禦使銜(前番為左,有誤,其時左都禦史應為滿人,名聲不著)。此次本是來京陛見,其於名聲蜚然於士林,李紱拜訪豈敢遺漏。


    郭琇適才已在人後聽了許久,至此抱拳以世子禮左右示人,方緩緩言道:“三爺,君隻知一體納糧之事危及士林,可知其對朝廷之深害?若一體納糧又以合計?”


    這是又有新論斷了?圍觀士子們漸熄的心思重又燃起,彼此側目,靜等……


    “諸君可知我朝湯潛庵事?”


    湯潛庵,原內閣學士禮部尚書湯斌是也,因其任職期間,朝服襤褸府衙荒敗,魚肉葷腥概不入府衙每日隻買三塊豆腐做菜肴,人稱“豆腐湯”,但終眾人皆濁獨清難以立世,被郭琇彈劾“沽名釣譽”,鬱鬱而死!此時被郭琇重新提起,諸人惘然。


    “那湯潛庵雖有沽名釣譽之嫌,然其儉樸持家卻是真,非不願實不能也!”郭琇幽幽道:“莫說湯某之四品,以郭某之從一品計,計算闔府之入,年俸不過百八十兩銀子,禦賜田地百畝年入不足百半,府內父母早逝老妻亦亡,除具名官養者仍有書童一名,侍女三個,仆從雜役十二人,瘦馬兩匹,除青菜豆腐能取何物度日?”


    “而捐納事,自古皆以丁口計算,本朝捐納雖微,十六人之捐,以郭某之捉襟見肘度日維艱無論如何是拿不出來的!”


    “生財之道有乎?舉債國庫者為虧空,”


    郭某餘財可添乎?


    可借國弩,此為虧空可收受賄賂政之亂始可増田畝之租害民藏亂。此亦郭某一人之為也,然天下之官吏仆僚何止萬千,一人害家,為國蛀,萬千人為害國政之亂也!


    此皆一體納糧之一言弊也,士子高中之日便是貪腐滋生之必然,害社稷也!郭某常聞社稷為重君為輕之語,豈可因君上之孝道而卻步?


    誠貝勒能振臂高呼郭某以為誠君子也,今前倨後恭,視天下士林玩物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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