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野公,胤祉——胤祉豈敢!”


    以“豆腐湯”為引,以自家府邸為例,郭右督言之有物鐵證鑿鑿,而結論麽——入仕皆貪且貪腐有理,何其謬也,何其誠也?縱欲反駁,除去收受賄賂、虧空國庫、魚肉鄉裏三條可有他法保證闔府生計?


    照計而行,國法章章律法條條,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照做,當下就完蛋,進亦憂退亦憂,還有活路麽?勉強說“節流”——豆腐湯之所以出名因舉朝惟一,不說千裏為官隻為吃穿若官員都要吃糠咽菜,這個官坐著還有意思麽?沒意思的事有人幹麽?


    胤祉無法辯駁,士子們的熱情缺猛然高漲,是哦,咱們不是為每年多繳的三兩鬥米而是為國家為社稷,君為輕一語讓一下就站到了道義的高處,自高衝下必不以君父為“私”!


    若說剛才是苦,胤祉現在已經有了幾分苦中帶酸的意思,監工們怕是已經吃飽喝足了,等他們來殺個血流成河自己這士林魁首也就成了罪魁禍首!莫看現在蹦的歡,就怕將來拉清單長揖到地,這樣的覺悟讓胤祉長揖到地,語帶咽聲,“華野公,但請念弘皙年紀尚幼,念胤祉為孝子賢孫,此次便抬手一次,如何?”


    “誠貝勒此言差矣!”郭琇撚撚胡須,“大丈夫行事,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明知郭某心若鐵石何辜作此小兒女狀?”


    “況且,郭某為督部,奉法察舉糾察百僚,肅清違慢是為王臣。本朝有明旨,漢員不涉旗務旗主不幹政事,弘皙旗主焉敢於國家政事指手畫腳?而本督劍之所指便是不守本分之徒!”郭琇哼了一聲,“恕郭某直言,既知幼子稚齡何以委任旗主?皇上,錯了!”


    好!


    周遭士子至此齊齊的爆出采來!


    今日之憤恨憋屈明日之隱憂皆因弘皙,皇上卻以稚齡偏袒,華野公,還是華野公,不愧積年老吏,害國逾製,條條戳中要害,既想做賊吃肉就當賊挨打,朝堂事與你弘皙沒有分厘幹係,站著說話不腰疼?做夢,你也攤上事了,推都推不開的那種!


    有任何一條被聖君采納,弘皙倒台是必然,弘皙既倒還有什麽官紳一體納糧麽?而因弘皙事,士林必將為天下人側目,不讓先輩專美不說更利在後世,今後誰還敢小覷士林之威?


    喝彩同樣驚動了同樣吃飽喝足的一群“監工”們,狼曋皮靴囔囔帶著手下出現在人群之後,狼顧鷹盼,刻意釋放的殺氣讓士子們如潮水一樣分出道路,隔著老遠就喊,“誠貝勒,三個時辰就要到了,這些人什麽時候散去?”


    “散去?為什麽散去?又何必散去?”


    郭琇當首,輕蔑的看一眼這幾個殺胚,文武傾軋自古即有,郭琇也不能免俗。


    “原來是郭右督!”狼瞫抱拳為禮,“今日事難得驚動您老人家,皇上有旨,此事由誠貝勒與郎某處理,請郭督暫且於一旁休息,如何?”


    貌似禮敬卻有拒人千裏之意,郭琇直名在外,聽說李紱拜訪過郭琇之後康熙就專門叮囑過狼瞫應對之道:直人正人總是忠自當頭的,當頭拋出旨意,不奉旨為逆,何來理直氣壯?再來,言官之重重在微言大義言,不妨擺出兵痞之態,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


    “國家養士,士不平則鳴,此乃報聖恩也,國有害,君有危,臥無安眠恨不能於午門前擊鼓撞鍾,上有亂意郭某絕不敢遵,”郭琇斜著眼瞥向狼瞫,“況狼大人與本督毫無隸屬,郭某不從,你奈我何?”


    我耐你何?該是皇上奈何你吧?狼瞫一時對康熙的敬仰如滔滔江水,但麵上卻是如冰霜一凝:“郭大人,狼某是粗人,隻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聖上宣諭之時曾有提頭來見之語,郭大人確定要阻攔麽?”


    秀才遇見兵要開頭了!


    “某為王臣,在朝正色,不茹柔不畏剛,無理當逐安敢惜翅翼,既行直其道言焉能顧己身?提頭來見麽?”郭琇向前一步,頭往前伸,右手在脖頸上拍的啪啪作響,“來,請斬德正之頭!”


    談笑風生,砍頭隻當風吹帽!德正為忠,害重臣自是奸謀,世子群中登時多了鼓噪之音,人群如風過池塘,漣漪泛濫顫巍巍向前!


    “郭大人是要一意孤行還是一位狼某手下殺不得人?”狼瞫把眼睛眯成一條線,“皇上口諭已宣,遵旨而行為順臣,抗旨不尊為亂黨!”將身站定一聲斷喝:“來人!”


    “屬下在!”


    八名黃馬褂侍衛一擁而上,單手扶住刀柄,十六隻眼睛不住的瞄向四周人群,前進的腳步由不得一滯!


    “黃馬褂是皇上賞的得好生護著,”狼瞫用手輕點這些侍衛,“通通脫掉,免得一會濺起一身血!”


    “喳!”侍衛們聽令一聲如驚雷,拽著衣襟撕拉一聲將上衣撕開,打著赤膊挺身而立。


    們黝黑發亮的前胸,一個個賁起的胸膛上刀疤、箭疤、槍疤、火痕如樹蔭下的陽光樣斑駁陸離,陽光下或紅或紫似乎在述說著主人不同尋常的經曆!


    “郭大人,您來看看他們身上,”狼瞫指點著當頭一名侍衛幽幽道:“這位,西征軍中率百人小隊直撲噶爾丹中軍,全軍被圍身中十三刀斬首二十四,血葫蘆一樣回來,單是身上起出的箭頭就過斤,再來看看這……”


    也虧得狼瞫好記性,挨個點過緩聲敘述壓抑了整個院落……


    “郭大人,這些都是百戰之餘,”狼瞫瞅瞅臉麵亦發白的郭琇,“皇上令我從千軍萬馬中選出來的,您以為這滿院士子經得住他們幾回衝殺?更莫忘——”


    “抗旨不遵乃亂臣!”狼瞫大喝一聲,“聽本侍衛令,畫地為牢,敢有一人妄動者,以大不敬論,殺無赦,追比其家!”


    “豎子焉敢!”郭琇的嘴唇哆嗦,誅殺還有我血薦軒轅的說法,追比,家人何辜?手點狼瞫,“爾之用心何其毒也!”


    “毒的怕不是狼某,而是郭大人吧?”狼瞫嘎嘎一笑,“誠貝勒好言相勸在先士子大人們本來要散了,卻是你郭大人一力孤行,莫不是貪戀督察禦史之正直之名,不惜煽動他人以抗旨?因你郭某一人之私致血流成河,爾,士林之賊也!”


    動嘴,跟著好誅心的康熙皇帝久了,狼瞫也算半個毒噴子!殊不知一句話卻把郭琇氣瘋了,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這不就是禦史們的求仁得仁麽?可這你能敬仰哪能挖苦?而直人正人是郭琇一生之願,而今卻成了賊?


    是可忍孰不可忍,郭琇一把將頂戴慣在地上,紅寶石摔在地上滴溜溜亂轉,“郭某現今不是禦史不是總督,就是憑一腔正直之血的普通士子,來來來,古有暴秦坑儒之舉,今日昏君殺戮士林,請自郭某始——”消瘦的身子挺著花白的頭顱對著狼瞫就撞過去——


    拔橫刀一揮而過便是血濺三尺,但狼瞫敢麽?


    勸勉也好威懾也罷,說白了就是寧事息人,胤祉有所求戰戰兢兢,監生編修們有所戀鵪鶉一樣任揉捏,可郭琇呢?無欲則剛,連昏君的口號都出來了分明是但求一死,狼瞫豈能叫他如願?


    進不得便隻有退,一退而再退,郭琇意氣所激士林群中重又鼓噪起來,可憐狼瞫連帶八個侍衛反倒束手束腳,情急之下,狼瞫一句高喊“誠貝勒,拉住郭大人!”


    打蛇打七寸牽牛要錢牛鼻子,你郭某不是耿直求死麽讓胤祉去對付,誠貝勒麽,以誠感人,剩下的……逼急了信不信老子真敢砍人?


    胤祉會拉人麽?笑話,太平拳的道理就在於跟風上,自己堵搶眼的時候不得不畏畏縮縮,有人出頭他要不琢磨捎帶腳夯實士林代言人的身份就不算愛新覺羅家的兒子!朝著狼瞫一拱手,“狼侍衛,胤祉自幼讀聖賢書也當以聖人門徒自居,郭大人不懼生死,胤祉豈是膽小怕事,父皇一向聖明,便是奸佞小人在側居心叵測之徒從旁才導致今日之禍,諸君,吾愛新覺羅胤祉欲清君側,有人敢應乎?”


    “郭某誓死相從!”披頭散發的郭琇大聲疾呼,“請與我前往孔廟,請聖像,清君側!”


    “請聖像,清君側!”


    拉纖的喊個口號幹勁還足呢,何況如此正義激昂事,百千口齊呼響徹雲霄!


    聽著腦袋的郭琇就像坦克一樣橫衝直撞,殺無赦就像紙老虎,畫地為牢也成了笑談!


    士子們前赴後繼,狼瞫九個人就可憐了,既不敢殺個慘烈殺雞儆猴,縱是人有百手也難攔阻,更何況,不知哪個缺德鬼帶頭,一口濃痰竟然吐到他的臉上,而後有樣學樣,士子洪流轉過處,臉麵皆是水痕……


    “狼大人,怎麽辦?”其中一人滿臉憋屈,自己在萬馬軍中都不曾退卻一步,而今卻被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媽的,橫刀死死的抱在懷裏生怕有人躲過去再給自己一下!


    “我知道怎麽辦?”狼瞫跺腳又忍不住一聲歎,“好個耿直郭琇,”在臉上一抹,“反複無常的誠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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