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索額圖叩見太子殿下!”


    索額圖進來卻把胤礽嚇了一跳。他幾乎都不敢認了,原本的寬肩闊腹棗核兒樣身材變成了葫蘆型,天青九蟒的公爵袍服空蕩蕩的。臉麵甚至比自己還要憔悴,無官一身輕,卻不該是這個輕法,雙手將人攙起來,“索大人,快快請起,您這是——”


    “殿下,奴才,嘿!”索額圖喟歎一聲卻不知如何開口。


    昔日輔政四大臣,唯有索尼之子成為首輔,就因為索尼將兒子索額圖安排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小皇帝身邊。之所以從天子親信變成太子鐵杆,除了姻親之外還可以看做“政治投資”。家天下,作為索家的當家人當然希望隨著太子登基,索家也雞犬升天。並因此誤導了如佟國維等,以為這才是上書房大臣的存在方式。


    可世子弘皙,如今的皇太孫弘皙,自死而複生之後就無緣無故的站在自己的對立麵,直到自己辭官方罷休。普通的奴才心寒了會棄主,而鐵杆便是想棄主也會被當做“三姓家奴”,想走都走不了。而翻遍腦海中的犄角旮旯,也沒找到什麽地方惡了弘皙,或者李佳氏。不得已,就要有宿命的隱憂——天生瞧著不順眼?


    天,是天子的天,天子瞧著不順眼!雖是嚇人反倒豁然開朗。


    以康熙一貫英明神武未雨綢繆看,隨著世子拳打腳踢,所有的成年皇子或圈或倒,甚至有三阿哥那樣的掃地出門。太子、誠孝的旗主貝勒弘皙、若再加上自己與張廷玉兩個上書房大臣做奴才,太子的半君怕是要變成半朝,皇上怎能沒有隱憂?


    退一步,卻是海闊天空,想明白個中情由,索額圖那時候可謂心寬體胖。好心情直到太子被送走的那夜消失殆盡……


    做了這麽久的上書房首輔,皇上身邊不可能沒有索額圖的眼線,當然,就是康熙也想不到李德全就是索額圖的眼線。“在皇上的寢帳內,皇上和太子因為太子妃起了衝突”,李德全匆匆一語,對索額圖不亞於晴天霹靂,他是被太子的愚蠢雷到了!


    為臣者不可不知君,從康熙幼年就在身邊,若說對皇上的了解,索額圖絕不做第二人。他篤定康熙與太子妃之間絕不會有私情,便是有也是發乎情止乎禮,恨不相逢未嫁時那種!如此,“衝突”當是太子挑釁,被“冤枉”而氣急的皇上才會將太子遠遠的打發出去,其情可假借眼不見心不煩。


    煩,是太子因地位穩固而向阿瑪叫板,急著上位也用不著這種方式吧?


    第二日,非議弘皙的韓菼被五雷轟頂,天佑皇孫何嚐不是天佑皇室天佑太子?偏是皇上冊封皇太孫,偏是“純孝”的弘皙默而受之。與索額圖看來,這就是皇上對太子的反製:以往,皇子們隻是覬覦儲位,現在,你兒子直接抄了後路!


    所謂鐵杆可用一句話來概括: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父子相疑至此、父子相煎至此,索額圖少不得要焦慮、煎熬,夙夜憂歎之下,要能心寬體胖才是笑話呢!


    直到太孫受傷,得知皇上急召太子進京,索額圖悄悄的安插了三撥人馬帶著他的親筆信在半路迎接,不為別的,他隻希望太子能就此與皇上重歸舊好。可那三撥偷懶的奴才根本沒攔住八百裏加急的太子,緊跟著就是太子妃薨亡!


    皇上召索額圖進宮是為議定太子妃諡號。諡號之說始於《逸周書》,所謂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行出於己,名生於人。皇帝可以為朝廷重臣定諡,新帝為先帝奉諡,以孝道治國也可擴至太後、皇後、貴妃等,可皇帝為太子妃議定諡號本身就透著詭異!


    這事原想這從李德全那能得到點什麽,可李德全給他的卻是一個刀架脖子的手勢,帶進乾清宮,熊賜履、張廷玉、佟國維、王掞俱在。彼此對視難免一頭霧水,可禦座上的康熙麵沉似水的搬出太子妃管理六宮的功勞,誰也不敢搶先去觸黴頭!


    好在都是刀筆老吏,一時間諸如慧、賢、純、哲、憫、淑、慈等上諡脫口而出,左右斟酌間,端坐禦座的康熙欽定“安慈”二字。安慈,好和不爭曰安,所保惟賢曰安。撫柔平恕曰慈,愛育必周曰慈。雖說這也能配得上太子妃的秉性,可康熙指派自己來毓慶宮卻加上了一句“索額圖,汝當請太子好好思慮安慈之意!”


    至今想起皇上如刀的眼神,索額圖依舊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問道:“太子,能告訴奴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麽?”


    索額圖敢問,也當問,就像當初康熙冊立新後征詢他的意見,他直接回了一句“有後母當有後父”,索家與太子已是榮辱與共。


    “何柱兒,守在外邊!”


    太子的頭一句就讓索額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而接下來,隨著太子的講述,他幾乎要哭了,舊事重提,還如此的“睿智”?聯係太子妃薨亡,索額圖總算明白皇上為什麽叫太子好生思量“安慈”的諡號了。


    太子妃是好和不爭才忍辱背上罵名,企盼父子之間的“刺”隨她的一死而了之,這是撫柔平恕的本意,隻是所保的太子能算得上“唯賢”?至於愛育必周可稱一個憐字,皇上與太子之間隻有這丁點“可憐”,還是看在太子妃的份上可憐!


    字字珠璣,字字卻是反詰嘲諷太子,如之奈何?


    身家性命寄托在如此不靠譜的主子身上,索額圖如何不苦?


    胤礽臉上也是訕訕,“索大人,大不了孤不做這個太子,反正還有弘皙為太孫——”


    “太子住口!”索額圖一聲低喝打斷了胤礽,袍袖一拂,“太子若再說笑,奴才轉身就走!”


    罔顧君臣之禮因為人已經氣急,若是自家兒子索額圖能一巴掌抽過去再加上一通窩心腳,踹死這個不省心不負責的小畜生!


    “國丈——”胤礽換上一副慚愧之色,眼眶也孕出淚水,目光漣漣,“胤礽錯了,請國丈教我!”


    賣萌不光是小女孩的專利,自打小時候開始,每逢這位姥爺發怒,胤礽就會擺出這副有娘生沒娘養的可憐模樣,而且,屢試不爽!


    “太子啊,你當知儲位並不僅是個人榮辱,更關聯如臣、如淩普、如毓慶宮所有人等,若您棄儲位,讓臣等如何自處?”


    “縱是您不在乎臣等,您可敢保證吾皇再不立新儲?他日皇上龍遊大海,您指望新君如周公旦一樣還政太孫麽?怕是弘皙早就被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以太孫的脾氣,怕是要——”


    “造反”倆字,索額圖忍了忍總算沒說出來,狠狠的吐了一口氣,“太子啊,就算您鐵石心腸不顧臣等,不顧太孫,您呢?”


    “儲君之立,祭天祀地,一日易儲,震動國祚。秦之太子扶蘇,漢武之太子劉據,隋朝楊勇、唐之李弘、李賢,為何沒有得善終?皆因古來雪中送炭者稀矣,而落井下石者比比!”索額圖哀歎道:“牆倒隻有眾人推,何曾見眾手扶?太子啊,這儲位不光不能棄,更需爭啊!”


    “爭?”胤礽一愣,但心裏怎麽想就是天知道了!


    “沒錯,就是爭!”索額圖道:“為了您,為了皇太孫,也為了如臣等之富貴前程,您必須爭!”


    “爭?”


    “爭!”


    胤礽笑了,長躬到地,口稱:“國丈在上,請受胤礽一拜!”


    “太子不可——”索額圖唬了一跳,趕忙側身避過,“禮不可廢,奴才不敢當太子之禮!”


    “國丈當得!請坐,”胤礽親手為倒了一杯茶,“不瞞國丈,胤礽也曾起過爭的心思,適才與您所說隻為試探,適才一禮當是向國丈賠罪,如何?”


    如何?還能如何?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唄!索額圖苦笑搖頭,“太子多慮了,奴才早已庇於您的羽翼之下,天下盡人皆知,便是皇上——”


    苦笑是慶幸也是後怕,從小看著太子長大,自然知道這外甥的秉性,真要自己有半點猶豫,嘿嘿!同樣,皇上之所以放著上書房大臣不用,卻派自己來毓慶宮送神主牌,就是算準了太子必定與自己有所談,“密室私議”不是同黨也是同黨!


    也虧的自己沒有辜負太子的期望,沒有辜負皇上的期許,否則才叫雞飛蛋打裏外不是人!罷罷罷,既然皇上非逼著奴才陪您玩一局,那奴才隻能領旨了!


    索額圖目光一凝,“太子,您要有些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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