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太子口諭,提內務府沉香木塑像六尊,調能工巧匠若幹!”


    膀大腰闊的淩普麵南而立,“馬大人,趕緊的吧,若太子爺發起火來,你我可吃罪不起!”


    “老淩,你才從內務府走了幾天,跟爺們兒耍起來官腔兒?”馬武嗬嗬笑著站起來。淩普是太子奶兄,調毓慶宮少詹事之前本就是內務府的副總管,因是舊識故也隨意,而如馬家這樣的皇家包衣對上所有奴才都有天然的優越感。


    馬武一把攬住淩普的肩膀,“差事交給小的們去辦,走,哥哥這還藏著準噶爾進貢的葡萄酒呢,這大熱天的,兌上冰魚,咱們哥倆一塊喝幾杯!”


    準噶爾就是出了叛賊葛爾丹的那個準噶爾,轄下吐魯番是著名的葡萄產地。太子享四海之珍,既是藩屬,每年定會進貢的極品葡萄酒。就像火耗與漕耗一樣,長途跋涉為保證數量自然會有富餘,到京之後,多出部分除了與朝廷重臣做禮,更不能少不了接收單位內務府。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收受雙方都心知肚明,於是,作為供給方,皇上有什麽內務府肯定有什麽,而為了不把皇上的嘴巴養“叼”以至下回難以辦差,內務府有什麽皇上可不一定有什麽,馬武敢說極品絕不是虛言!


    “兄弟知道你老兄是夾藏好手,可太子剛頒布了戒酒訓,兄弟哪敢吃酒?”淩普硬是頓住腳,“改日,改日兄弟在伯倫樓擺上一桌,專門請你如何?”


    淩普態度堅決,馬武倒也沒生拉硬拽,可嘴上卻不饒人,“我說老淩,你就是拿太子遮掩也得靠譜一點吧?伯倫樓從成了太孫的產業就關門歇業至今,他老人家現在還昏迷。你要老哥去伯倫樓,糊弄鬼麽?”


    “十天,兄弟保證十天成不成?”奴才雖分三六九等,但奴才也有虛榮,就像《唐伯虎點秋香》裏麵,唐伯虎戰勝一等家丁就是為三等下人爭光。在皇上的奴才麵前,太子的奴才也不介意偶爾展示一下近水樓台的優越性,“太子已著兄弟接手了伯倫樓,眼下正收拾呢,十天之後重新開業,到時候必定送您一張燙金請柬!”


    “不是吧,老淩?”馬武的眼裏滿是不可思議,“太子妃薨亡,皇上聖諭國葬,一年內禁止一切嫁娶慶典,而今不過七日,伯倫樓焉敢開業?不是有誰蠱惑太子吧?你老淩可是太子近臣,就不知道勸勸?”


    “勸?為什麽勸?”淩普一撇嘴,“索額圖索大人說了,孔子製禮儀,為嫡長子,為父斬哀三年,為母服喪一年。為夫,為妻三年不娶。為父,嫡媳平哀一年。民間都有‘父母尚在,不重葬禮’的說法,咱們皇家難不成還不如百姓知書達理?”


    淩普拱拱手,“昔日先皇大行,萬歲於靈前即位,守孝之禮,一日算作一月,三年便是三十六日。太子妃之葬,一日亦可算一月,夫守妻喪隻需一年,十二日之後哀禮就算成了!”


    “但咱家太子是重情之人,你當他老人家緣何要沉香木與工匠?就是要雕一座真人大小的塑像置於西暖閣,晨昏相守!”


    淩普放下手,“老馬,趕緊的吧,兄弟還要回去交旨呢!”


    “別啊,老淩,這才一尊塑像了,太子要六尊難不成還是給那些賤役練手?打死也不敢出差錯才對!告訴哥哥,哪天皇上問起來,哥哥我也能說得上去處啊!”


    為了“去處”,馬武甚至搬出了皇上。這倒不是單純的履職盡責或八卦之火難耐,隻因淩普賣弄背後的不尋常:雕像奉於堂絕對是重情之人,可國葬是聖旨,聖旨裏可沒有一日當一月的說法,索額圖竟然妄揣聖意將一年變成十二日,難得太子還允了,他究竟是允了還是暈了?


    可惜,有些心思因為說太直白就會暴露,淩普也不是實心的棒槌,一樣笑嗬嗬的回了,“這兄弟可就不知道了,要不,你老兄親自去問一問太子殿下?”


    “豈敢,豈敢!”馬武笑著而言是尷尬,“我隻是想順便告訴淩老弟,內務府最好的金木匠去了太孫府!”


    “是麽?”淩普哈哈一笑,似是意有所指,“咱們這些奴才隻能去效犬馬之勞咯!”


    馬武訕訕而退,親自取了鑰匙,又招呼人準備車輛,待到將人送出內務府,卻由不住微愣,淩普竟然鑽進了停在府門外的一輛馬車之中,竹簾開啟的瞬間,車內露出明黃袍擺,天下能用明黃者唯有太子一人,若是太子駕臨,為何不入?


    疑惑間,簾子卻是重新撩起,露出麵目的太子對著馬武微微一笑,馬武正待上前拜謁,竹簾卻又放下了。侍衛簇擁中,車馬粼粼而去。


    車內,拳頭大小的宣德爐裏嫋嫋的燃著檀香,紅銅的冰盆掃盡暑氣,冷香似乎能沁進皮膚裏。


    “該說的話都說了麽?”倚在靠墊上的胤礽問道:“沒有遺漏吧?”


    “殿下專門交代的奴才豈敢遺漏,”淩普欠身道:“奴才一說十日後開業,馬武的下巴險些驚掉了,還追問奴才是什麽人蠱惑您呢。等他聽完奴才的解釋又開始追問沉香木的去向,奴才借用您的名頭才把他堵回去!”


    “那就好!”胤礽滿意的點點頭。


    內務府管理皇家事物,總分七司三院,是朝廷規模最大的機構,比之戶部還要龐大,人多的地方注定嘴雜,而淩普適才與馬武的一番對答想必用不了半日就能傳的滿京城盡知,這也是胤礽選擇此處表達“不滿”的原因。


    您不是要國葬麽,成,天子為嫡媳服喪一年足矣,再多就是不如老百姓知書達理。而一天代表一月也是您在大行皇帝前的做法,大行皇帝尚如此,太子妃為何不可?軟磨硬抗才是質問君父後的順延。前倨後恭,骨頭都沒了還叫什麽太子?


    淩普小意的看看太子的臉色,“殿下,奴才有一件事不大明白,還請太子解惑!”


    “是不明白孤原本匿行至此,為何在最後漏了行藏,對吧?”


    “太子爺聖明!”


    “也沒什麽聖明不聖明,”胤礽一笑,反問道:“你覺得孤之所為能瞞過皇阿瑪麽?”


    “這——”淩普猶豫了一下,說心裏話,從那天聽過太子“爭”的心聲之後他就在考慮這個問題,咬牙答道:“恕奴才直言,恐怕很難!”


    “沒什麽恐怕,是根本瞞不過。但孤也從未想過瞞著皇阿瑪!不光不瞞還要變著法的告訴他!”胤礽的嘴角翹翹,“但該怎麽告訴就是學問了!”


    “孤若不現身,那馬武的好奇心上來,焉能不悄悄尾隨?一直跟下去自然真相大白!而孤一露臉,他還敢麽?好奇卻又不敢探究,隻能是猜測。在前番孤有不滿的基礎上猜測,你說他給皇阿瑪的折子是不是得多幾分撲朔迷離呢?”


    “塑像的最終去向皇阿瑪也會知道的,可就算知道,除了罵孤荒唐又能說什麽呢?這可當兵法裏的用間,蔣幹中計的故事知道吧。一朝皇阿瑪醒悟,誤導思維的馬武就是第一個替罪羊,而孤卻可救而用之,馬家還是有些才能的!”


    “這一麵,孤以為當時炮響之前的煙霧,煙急,炮猛!”


    “殿下,奴才佩服的五體投地!”


    隻露一麵,背後卻有如此多的故事,更兼環環相扣,除了佩服,淩普也找不到更合適的字眼了!


    馬武尚不知自己已經被定義為蔣幹,吩咐一聲不可打擾,小心的自書櫃內取出密折匣子,提筆寫到,“吾皇萬歲謹見:今有太子少詹事淩普,以太子口諭之名自府庫提沉香木塑像六尊,其言為太子妃塑像所用。言談間,淩某言及伯倫樓將於十日後開業,奴才惑而問,其言道,索額圖大人念及先皇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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