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國維之所以攔住張廷玉,緣由隻在一句:見不得別人好!


    自索額圖被皇太孫逼著休仕,四個上書房大臣隻剩下三個,熊賜履作為索額圖的摯友,必為太子爪牙。[`小說`]雖不能說長敵人之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但結果必難逃狗咬狗一嘴毛。同在上書房,排名還在自己二人之後,張廷玉憑什麽置身事外,坐看橋斷水流?


    這時候的他,早已遺忘張廷玉還擔著追繳虧空的差事!


    攔住張廷玉,佟國維不光要把何焯那份奏折送給他看,還要問計!總是上書房大臣呢,以往遇上棘手事總要有商量,不知內情的張廷玉如何能有防備之心?更莫說一向以皇親國戚並滿人的天然優越,在張廷玉麵前頤使喝氣的佟中堂,難得一回不恥下問,張廷玉豈能沒有一點表示?


    即便他跟自己一樣,覺得火炭燙手,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推脫,抬手就扔了。隻要接奏折看奏折,夠了!


    “狗屎”麽,看一下就是熏一下,過手必定還要被粘一下!


    有了這一回交集首先給旁人一個密談的假想。二比一,不光對付熊賜履多了底氣!兩個上書房大臣的聯手,即便太子也要掂量一下分量!這算借勢生威!


    其次,張廷玉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做到六親不認。太孫太傅的身份在旁人看來,他跟太子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親近。知道自己可能對太子不利,他要不要奏報太子?


    甭管要不要,自己當他奏報了,萬一自己辦差不利,跑風漏氣的帽子必然要扣在他頭上!他真不怕張廷玉跟自己翻臉,更拿出那句“濁者自濁、清者自清”的把戲。即便他守口如瓶,裝作沒事人。翌日,自己有所動作必為太子總要找張廷玉問話的,他說還是不說?說,就坐實了跑風漏氣,不說,裏外不是人。你當太子虛懷若穀麽?


    讓他體味了“狗屎”之妙,之後就可坦誠布公:都有難同當了,你還敢不跟佟某做一條溝的戰友?藏禍在前威逼於後,環環相扣又互為因果,這叫上房抽梯,也叫逼上梁山。


    或者可以罵佟國維暗黑齷齪,說他欺負張廷玉這老實人,然朝堂居,大不易,踩下爬上的朝廷裏,老實人不就天生是被欺負的麽?


    “衡臣,皇上將此燙手山芋交在老夫手中,老夫委實不知該如何處置?”佟國維的臉在幽暗的燈火中半陰半明,“你一向知聖心,識君意,還往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吝賜教,為老夫指點迷津!”


    聽著佟國維滿是無辜的故意裝糊塗,張廷玉恨不能將奏折丟到他那張老臉上,順便送他一句話“丫丫個呸”!


    太氣人了,他很想撕下謙謙君子的麵子,如粗漢潑婦一樣吐出來!


    知道是燙手山芋,還反手送給別人,當別人如你一樣皮厚如牆?知聖心?因為知聖心,給你指點才叫作死!賜教?君子不可欺之以方,懂不懂!


    張廷玉是君子,但佛祖雖慈悲也有明王嗔怒震懾魑魅魍魎,想想當日在伯倫樓,張廷玉對鄔思道的批駁,開口就定對方為“叫花子”,就知道君子的方正也能刺人!


    狠狠的做了幾次深呼吸才壓住翻騰欲湧的情緒,沉聲道:“佟相一直計謀過人,衡臣豈敢妄自菲薄,勉強要說,衡臣以為吾皇在澹寧居之言足矣,再有其他――”張廷玉用眼角夾一眼佟國維,“熊中堂久在上書房,不如衡臣陪佟相一起去見見,共同商量一個章程,可好?”


    “不好!”佟國維奸計欲得逞的臉上,即將綻放的微笑一下凝結。


    坑張廷玉,坑在一個“密”字,可去找熊賜履豈不等於大白天下?老熊甚至不用說什麽做什麽,皇上頭一個就饒不了自己!


    狗屎啊,惡心人是因為他自己要遮掩,若拉人往下踩,遇上暴脾氣的說不得摁著你獨吞!


    想好的詞句找不到出口的機會,注定要憋在肚子裏發臭,佟國維硬擠出僵硬的笑容,“既然張大人無計,熊大人年事已高,老夫就不麻煩他了――”


    伸手,便欲要回奏折。


    張廷玉自然不能給他,合著你想欺負我張衡臣就湊過來,欺負不成掉頭就走?真當還是明末,你滿人隨便在漢人邊境打草穀?天下何曾有這麽便宜的事!


    “佟大人莫急麽,張某雖無計,可您難不成忘了還有索大人,索大人雖休仕,可終究算是前輩。更何況,索大人可是號稱三眼索相,近日朝事紛雜,你我不若一同去拜望,也好請索公拾漏補遺。”


    尼瑪故意的吧!


    與熊賜履尚不願見麵,何況索額圖,尤其是還要誇大其怖,“三眼索相”,傳言中索額圖可是能記住朝廷六品以上官員履曆的,康熙都曾做過實驗的。而能記住的,當然不僅僅包括麵上的光鮮,少不得也有背後之隱私,若挾之以柄,自己還不得死無葬身之地?


    佟國維險些便要怒了。可他又不敢,現在的他開始懷疑自己找上張廷玉是不是太蠢,渾然忘了剛才還為狗屎均沾而沾沾自喜!


    “衡臣公,佟某一時蒙心,還請高抬貴手!”


    張廷玉的稱呼從隨意的“衡臣”到尊諱的“衡臣公”,而自己卻從老夫變成佟某,佟國維就差長揖到地了!


    張廷玉淡淡一笑,高聲道:“佟大人,你說你這是何必呢,衡臣自幼讀聖賢書,自知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的道理,這份折子既是皇上交給您的差事,衡臣如何敢看?又怎能隨意提供意見?”


    人前行兩步,扶一把或因低頭而臉色轉黑的佟國維,“佟大人,折子完璧歸趙,衡臣適才所言不過是個玩笑!”


    張廷玉升轎,咿咿呀呀的響聲中消失於夜幕中,隻有佟國維臉如夜色,良久才喟歎一聲,“好一個純良張廷玉!”


    就剛才張廷玉的表現無論如何也說不上“純良”,即便他是防守反擊。尤其是最後這幾句高聲之語,三大“非禮”,不光是把折子“完璧”,還順帶表明了心跡:自己看了等於沒看,誰也別來為問,否則還是非禮!高聲,可對天地也!


    倒是自己弄得跟小醜似得,不光坑人的偷雞不成,反倒蝕了“低頭”的這把米,翌日相見,想來就要退避三舍,即便這回的差事辦的完美無缺,上書房的首輔也做不得,不是不願而是不敢,下屬比自己還聰明,壓力山大啊!


    這話倒真有自知之明,就佟國維所想的“朝堂居,大不易,踩下爬上”,能保持謙謙君子本就是高智慧的表現!即便現實中,老實人不被欺負也不僅僅都是良心發現,更像咬人的狗兒不露齒!


    破了佟國維的陰謀,張廷玉難免也有些小自矜,可剛剛回府,還未更衣,就因老管家送上的消息緊鎖了眉頭:太子召自己過府?


    這耳報神也太快了吧?仔細詢問時間方稍稍安心,太子想來還不知道那份折子。可就算現在不知道,離知道也不遠了吧?


    皇上的寬和不僅是對文武百官,連宮內也是如此,是無不可對人言的驕傲中,皇上明知宮禁跟篩子似的卻從未有整頓的心思!


    明知非禮,太子偏是要問,自己該做何答?熱茶端在手裏直至發涼,張廷玉才吩咐一句,“準備熱水,本官沐浴一番再去見太子!”


    暑天沐浴,溫水即可,然張廷玉試著水溫卻一直讓人加熱水,不光這樣,更讓老管家再準備一桶冷水,這還不算,冰盆子裏的冰直接加進去,與熱水一樣冒著白氣。


    “大人您這是要幹什麽?”看著並排的兩大桶水,老管家滿眼疑惑,“你不會打算用這兩桶水沐浴吧?極冷極熱,您會得風寒的!”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能得兼啊!”張廷玉濕淋淋的帶著一身透汗跨出熱桶,深吸一口氣,一步邁進冷水,整個人忍不住一聲大叫,“啊――”


    “大人,您說您這是何苦呢?”老管家是跟著張廷玉父親張英時的老人,知道小主人是遇上了難題,忍不住輕歎一聲!


    “怎麽?笑話本大人缺心眼麽?”張廷玉牙齒打顫,“缺心眼,焉能立足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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