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滿西樓。暢春園內,侍衛如釘,甲士成排。


    從早至晚,康熙已經昏迷了一整天,太後懿旨連發,頭一道便是傳旨豐台大營統領狼曋,非太後懿旨不調一兵一卒,妄動者殺無赦。第二道給步軍統領衙門,封閉京城九門,擅自出入者殺無赦!第三道,召六歲以上皇子、男爵以上勳貴、後宮嬪妃、乃至京城中四品以上官員皆聚暢春園,不得走動,不得妄議,違者殺無赦。


    不得妄動,不得妄行,不得妄議,三道懿旨讓整個京城都帶上了肅殺的味道。


    月上中天,又是三幾個時辰過去,盡管自澹寧居內傳出醫案上,太醫院的老醫正一再重申,皇上的脈象平穩,可皇上總是沒有蘇醒的跡象。


    清輝灑在澹寧宮外密匝匝的人群頂上,不管是翠綠的孔雀花翎,鮮豔的正紅帽緯,又或是描金畫鸞的宮裝彩帶,都多了幾分灰敗之色。這些都是沒資格入內的官員統領與沒牌名的庶妃貴人,不敢多問卻忍不住猜想,如黑夜行路,不可知,所有人的心裏更多了幾分忐忑!


    澹寧居內,一樣是人頭攢動。


    居中而坐的是仁憲皇太後,緊挨她的是蘇麻喇,二人之後,以皇貴妃佟佳氏為首,後排一溜則是康熙的四妃六嬪。分別是:胤褆生母惠妃,胤祉的生母榮妃,胤禛、胤禵的生母德妃,胤禟的生母宜妃。再以後則是成嬪、定嬪、密嬪、和嬪、良嬪和新晉的華嬪鄭春華。


    太子在皇太後的左側,幾位上書房大臣熊賜履、張廷玉、佟國維都是麵目僵硬。而站在太子身後的索額圖卻時不時的轉動雙目,目光掃處,若有所思。


    裕親王福全、恭親王常寧眉頭緊鎖,燭火跳躍,臉色也是忽明忽晦。


    一溜兒躺在軟床上昏迷的皇子們,就跟死屍一樣看著嚇人,年紀尚小的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祿小臉繃得緊緊的,說不定就要在下一刻哭出來!


    早已站麻了雙腿,坐都坐到不耐煩的太後最終還是發作了,龍頭拐一點凝神顰眉的太醫院老醫正,“武丹,把這個糊裏糊塗的老東西給哀家拖出去,亂棍打死!”


    “太後饒命啊!”不止是這位醫正,就連伺候在旁邊的幾個老太醫都跪下了,“太後,不是臣等無能,而是皇上之症匪夷所思,臣等,臣等——”


    “閉嘴!”另一側的蘇麻喇枯瘦的手掌在桌上一拍,“醫不好皇上還說不是無能?匪夷所思……?皇子們呢!”手臂一劃拉,連剛送來的**也被打翻了,ru白的汁液淌的滿是,沾濕了那些人參鹿茸等大補之材,蘇麻喇更氣,“太孫已經是被人參吊命了,皇子們也來吊命,難不成皇上也——”


    又是重重一拍,蘇麻喇憤而發作,“武丹,把這些廢物都給老身拖出去,統統打殺幹淨!”


    “喳!”


    隨著武丹一聲答應,早有侍衛們蜂擁而上,不顧老太醫們的泣哭求饒,小雞子一樣拉出去,劈啪沒幾下,慘號聲剛起又似乎被什麽堵住,嗚嗚兩聲就再也沒了聲息!


    “都是該死的奴才!”蘇麻喇重重的喘了一口氣,陰冷的目光掃過殿內諸人,瞧那情形恨不能一個個全都打死!包括太子,包括這幾個上書房大臣,包括她自己!


    這樣的想法不是瘋了,但因為清醒,想法才更加瘋狂!


    親睹五六歲的小人成長為叱吒風雲的一代君王,蘇麻喇的生命裏烙滿了康熙的身影。(小說最新章節)風雨同舟五十年,她與康熙關係由主仆、師生、姐弟,變成下屬臂膀。對康熙的感情也是複雜的,既有天生主奴情分既定的敬畏,也有舉國之危一肩挑的崇拜,還有幾分更有老有所依、推心置腹的感激!最終卻難以遏製那縷欲說還休、欲罷不能的柔情。


    如此複雜的感情下,康熙昏睡不醒,她的腦海隻有一個恨字!


    她恨太子,聲聲句句把皇上的千秋偉業一筆勾,不是刺王卻勝似殺駕,皇上是生生被羞暈被氣煞!殺人不見血,卻來這裏充什麽孝子賢孫?


    她恨這些大臣,恨武丹這個狗才,平日裏一個個總是甩著馬蹄袖說什麽孝犬馬之勞,今日事,真要有一個如狗子樣撲上去瘋咬太子,哪怕是真的咬,皇上焉能如此?


    她更恨自己,早就知道皇上厭棄了太子,為什麽還要由著皇上的性子慢慢來,她甚至還建議“再看看”,真要隨便嫁禍一下,早早的廢了他何至於今天?


    “蘇姐姐,你也莫再氣了,”太後歎了一口氣,“皇上吉人天相,想必……”因為太醫嘴裏的匪夷所思,她對這種自我安慰的話還真沒多少信心,略略輕咳,澀聲道:“皇上龍體欠安,想必再難臨朝理政,國不可一日無主,哀家以為,還是早定大局,好在太子多年監國,不乏處理政事的經驗——”


    “不行!”蘇麻喇忽的站起來,尖聲一語打斷了太後,“太後,皇上之所以落地眼前這光景,分明就是太子狂悖妄言之罪,如此亂臣逆子,即日圈禁都不為過,焉能主理朝政?”


    “你放肆!”作為胤礽的頭號鐵杆,索額圖跳腳了。


    別人或許不敢打聽,太子總不會瞞他的。雖未太子的大膽捏了一把汗,但結果麽……太醫們說的好,皇上之症,藥石難醫!


    他悄悄看過那幾位皇子,一個個挺屍似得出氣多進氣少,怕是不死也得是終生殘疾!


    想想最近這些天來的殫精竭慮勞思費神,卻原來太子一言就可當百萬兵,尤其是原本的多選變單選,還立馬就要填空。這真真是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誰敢說太子上位不是天定?而陶醉未醒,這老婆子一句話就要把主政太子變階下囚豈不是混賬?


    索額圖兩步來到蘇麻喇身前,“太子乃皇上欽封,祭告天地社稷,皇上有疾,太子監國理事天經地義!你不過是皇家一介老奴,皇上不過稍稍禮遇,寡廉鮮恥的被皇家供養也就罷了,竟敢與太後姐妹相稱?還妄想幹涉朝政?一言決皇位傳承,真當我大清無人不成?”


    “太後,太子,”索額圖義憤填膺,“老臣請旨,將這刁奴轟出殿去——”


    “誰敢?”蘇麻喇也暴跳,拍案而起,伸手一指,手指頭險些杵著了索額圖的鼻子,“索額圖,你不光是太子的一條狗,也敢在老身——”


    “啪!”


    太子的一巴掌,抽在蘇麻喇臉上的一巴掌,將她整個人也抽倒在地的一巴掌,將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蘇麻喇自己,怔怔的躺在地上,嘴裏卻喃喃,“你敢打我?”


    “沒錯,孤打了?打了又如何?”胤礽轉身,手一指旁邊挺屍的哥幾個,“太後,兩位王爺,何為母妃,諸位大人,孤那幾位兄弟想必就都看見了,不怕告訴諸位,他們之所以傷成這樣就是因為在孤麵前失禮,皇阿瑪震怒,每人賞了四十廷杖,孤以為這四十廷杖就是教他們一個規矩,盡責守分的規矩!”


    “可孤沒想到,前車之鑒就在這擺著,還有人不明白自己的本分!”胤礽嗬嗬笑著回頭,“蘇麻喇,孤問你,適才索額圖大人之言,可有一句說錯?你究竟算是什麽牌名的主子?是長輩?可你不入愛新覺羅的族譜!皇阿瑪的妃子?可後宮名冊上也沒有你!”


    “兩者都不是,那你還真是奴才!以我愛新覺羅的家法,以奴欺主,當剝衣鞭撻!”


    “武丹,將這老刁奴拖出去,孤,就要再借這刁奴之命警告所有人知道,究竟該如何盡責守分!”


    “啊——”武丹又為難了,蘇麻喇是隱形的上司,太子卻是君,早就又摔帽子又亮劍的,這回咋辦?


    他可憐巴巴,朝臣們可不傻,太後不讓打聽,可蘇麻喇與太子倆人問答間聯手挑窗戶紙,皇上如此是氣的,皇子如斯是打的,但事到如今,前因種種由如何?皇上難理政,太子頂上去天經地義?或有不對,可皇上總沒有廢太子的旨意!再說不讓太子去坐那把椅子,其餘的都在地上躺著呢,難不成把哪位抬到乾清宮?放著好鋼不用,偏要再去打鐵,一來朝廷成了笑話,二來——誰敢那麽做,豈不是司馬昭之心?


    太子,勝券在握!太子更要用蘇麻喇給所有人一個警告:盡責不如說盡忠,守分不如說稱臣!


    “胤礽,你也配說規矩?”蘇麻喇憤而爬起,聲若梟啼,“你把太子妃給皇太孫做衝喜,你才是天下最不懂規矩的無恥之人!”


    “姆媽慎言!”


    福全常寧哥倆忽的站了起來,太子妃薨亡已昭告天下,從蘇麻喇嘴裏卻死而複生,太孫弘皙死而複生稱為天佑祥瑞,可太子妃死而複生卻以母嫁子?皇家盡出妖孽也就罷了?當著群臣之麵,皇家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作為皇室之人,他們怎能不急?


    “混賬!”仁憲太後大怒,“天乾,給我斃了這混悖的老奴!”


    一樣是在先帝嬪妃,雖不能與孝莊文皇後比殺伐決斷,可能卻能孝莊文皇後“專寵”下獲得康熙的友誼,自然也不是混吃等死踩做了太後。從趕到澹寧居她就開始琢磨朝臣們能琢磨的東西,而福全兄弟眼下能想到她一樣能想到,為今之計,她隻能選擇最利於朝廷!


    天乾,也就是那暗侍衛之首,無聲飄至蘇麻喇身後,一掌隱在她的頭頂,似乎是劈啵的一聲輕響,蘇麻喇的頭顱登時就癟了……


    “不——”蘇麻喇的七竅沁出鮮血,伸出手,而康熙的麵容卻在眼前悅來越模糊,斷續中隻突出一個字,“皇——”


    人頹然而倒,胤裪哇的一聲哭了,他自幼就被蘇麻喇養在身邊,與這位奶奶的感情比之生母密嬪更甚,一邊哭一邊衝上去,握緊的兩隻小拳頭,對著天乾的胸腹就是一通亂捶!


    “密嬪,管好你的兒子!”仁憲太後一聲吆喝,再看看周圍的朝臣後妃,“張廷玉,幫哀家擬旨,皇上聖體欠安,難以理事,太子胤礽既為國儲,當代父理政,即日,遷乾清宮,停天子印璽,往來奏折由太子行朱批,諸臣工當上體哀家,下係黎民,盡心輔佐太子,以安皇上聖心,以慰天下萬民!”


    “臣等謹遵太後懿旨!”


    一言而定,滿朝文武嬪妃皆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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