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祥端坐鞍橋並不是不尊重或坐山觀虎鬥。


    首要是遵循古例,兵者,國之大事。既主肅殺之氣,自然是銳不可擋。依照大清律,身為三軍為統帥,甲胄在身,擋者披靡,除非皇上當前,旁人,他也隻需抱拳當禮。


    但因為有了押送那回的深刻印象(見第一卷第一章),他知道眼前這位小爺想做什麽沒人攔得住。作為旗下奴才,他也就默認了本主的大殺四方,一來,這些步軍統領麾下既然敢當亂黨,就要有身死的覺悟,這叫莫見賊吃肉,也看賊挨打。


    二來,這些人死了反倒幹淨。皇上下旨說投降免死不假,但不過權宜之計,須知謀逆為十惡不赦的大罪,輕飄飄放過如何震懾旁人?即便礙於皇上的金口玉言,此時不殺,秋後也當算賬,一句流放,不管是嶺南還是寧古塔,必定全家死光光!


    如今有太孫抗旨不尊,事後,皇上氣也好罵也罷,索性也就不再糾纏了。換一個角度說,太孫這還是菩薩心腸呢,畢竟,一家哭總好過一路哭!


    等到太孫“行善”完畢,卻提著血淋淋的刀子趕奔禦駕所在,張玉祥有點慌神――帶兵見駕視同謀刺,可是大罪!


    他催馬追過來,太子與皇上相爭的言辭雖未曾聽明白,太孫那一刀他可看的清清楚楚的,震撼瞬間,他的腦海隻剩下百感交集――


    震撼來自皇孫謀刺皇帝,但震撼就像晴天霹靂一樣,劈死你了也就是你了,沒劈到你,日子該怎麽過還得怎麽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百感因為眼前事牽扯到張家,進而讓張玉祥想到一隻猴子。自詡為齊天大聖的猴子,菩提祖師稱它為悟空,惡心人的叫他弼馬溫,關於猴子的這部書叫《西遊記》!


    《西遊記》是先父送給他的,就在他當年遇虎癱倒,被康熙一鞭子抽在臉上之後!


    此書自明萬曆二十年成書刊印,迄今百餘年。張玉祥從小看過不止一遍,如所有的小夥伴一樣,他最愛的也是前邊的十個章節。那猴子,天生地養,自在山中行走,做個猴王盡情逍遙。學藝菩提祖師,得了長生不死的法兒,闖地府塗改生死簿,齊天大聖大鬧天空,酣暢淋漓!


    自五行山下脫難,憋屈就來了!


    保著個肉體凡胎、更兼糊裏糊塗的唐僧取經,騰不得雲嫁不得霧,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的神通似乎都忘了,化個齋飯都隻能以野果充饑。而那師傅還動不動的給個緊箍咒念,好容易遇上個妖怪,本以為可以當做出氣筒暴打一通,嘿,還都是有主子的,每逢高舉金箍棒,空中必定一聲如刀下留人的一聲喊:大聖――


    貌似這些主子一個都惹不起,隨便一句“疏於管教”或“一時不察”就能打發了孫大聖!也不知道這些神仙早幹嘛去了,若當初隨便誰派坐騎出來,哪還有大鬧天宮的事兒?


    直到痛定思痛時,明悟才越多1


    做猴子,還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無牽無掛,混混沌沌,雖無知且無畏,但小胳膊小腿的沒有爭勝之心,毒蟲猛獸之類的也懶得搭理他。


    做猴王是初生野心,並支持它遠赴海外學藝,“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細思卻是個“心”字,如讀書開蒙,如縱橫疆場,得了富貴前程,心靈也受了桎梏。


    翌日再看,張玉祥也逐漸明白了取經路上為什麽會有妖怪!


    唐僧,不過一介凡胎,走一遍“西遊路”就要成佛,這讓那些苦熬的神仙菩薩情以何堪?坐騎童子化身妖怪,能拿著本主的神通武器四處為害,擺明了就是各方勢力的代表啊!這就像幸進的官員,根基淺薄,夾著尾巴做人是本分!否則打狗傷主,《西遊記》就不叫“遊”,得改名叫送肉上門!


    曉事的是唐僧,或者說唐僧是合格的官僚。


    上頭有佛祖罩著,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指定不會讓咱們完蛋,些許驚嚇不是問題,唾麵自幹隻當混個臉熟!


    如此經營下,西遊路上沒主的阿貓阿狗統統打殺,告訴所有人,螻蟻雖小也有獠牙!惹不起的,念幾遍緊箍咒,自己再磕幾個頭,這就是賣香火情份呢。實在過不去的坎兒,有困哪,找菩薩,扯一條臨近的粗腿,仗勢欺人一回!


    但這也隻是官僚,遇上如來的近臣,先被無字真經戲耍,隨後吃飯的家夥都丟了,封號有了,可別人在盡享香火,他們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即便騰雲駕霧的樂趣也被觀音親自做法打落塵埃,晾經一節,若非悟空開解“天地本就不全”唐僧能哭死!


    這才真真正正是悟空!


    這就又如自家,先父張勇本為降將,開始隻是遊擊將軍,隨後就像西天取經似得一路斬妖除魔,平叛丁國棟升任甘肅總兵,官階二品,破南明軍,提督雲南進一品,三藩亂,克蘭州府、鞏昌府等五府五十州縣,官封超品的一等靖逆侯加少傅兼太子太師。


    功成名就馬上封侯,可自從成了“西北王”,頭上也多了緊箍咒,兄長雲翼去貼身伺候那位讓皇上頭疼的顧炎武不說,不管對下屬還是上差,再也找不到當初臨陣坐著轎子抬著棺材的氣魄!


    兄長承爵,位不過江南提督。他知恥後勇亦為侯爵,豐台大營裏也隻是副職!理論上,這官也不小了,提督,放眼全國不過十三名,在豐台大營雖為副職,卻像如今財政廳、組織部這樣實權部門的副職一樣,因為正職的頻繁調動,他反倒能生根發芽,盤根錯節,進而成為實際控製者。


    但人心不足是通病也是天性,更是社會前進的動力。填飽肚子就想穿綾羅綢緞,片瓦遮身當似瓊樓玉宇,跨上高頭大馬就得琢磨弄頂烏紗,更莫說凡事有比較才有見解,張玉祥比較的對象有兩個,一個是索額圖,首輔幾十載,堪稱不倒翁。另一個是兄長的摯友曹寅,四品官不假,可因為是皇上幼時的玩伴,卻掌控著長江以南的奏事。


    許侄子張宗仁做太孫親隨,還沒底線的交好,就是向著近臣的方向努力呢!可――太孫怎麽能朝皇上下手?


    為忠臣,當討亂臣賊子,可皇上已經駕崩,親政的太子是太孫的親生父親,縱是張玉祥有滄海橫流之力,一片忠心表給誰聽?死了得再死兒子的太子嗎?


    張家絕不能做悟空!


    當弘皙一步步走近,張玉祥已經打定了主意,翻身下馬,跪在塵埃,“豐台副都統,鑲黃旗下張玉祥參見旗主大人!”


    為主帥,已旗內的稱呼見禮,張玉祥是在**裸的表忠心,就連豐台大營都變成了私兵!


    “很好!”


    短短幾十步,對弘皙也是心靈的洗禮。


    懊惱或後悔,遠不如鄔先生嘴裏的幾句話來的震撼,他之所以將張玉祥、隆科多與太子並列提出,之所以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提醒自己,君王的心態不光是自己該有,太子早就有!


    有沒有一種可能:太子給自己定製一個凶手的名聲,大義滅親,犧牲自己成全他的榮光?


    若那樣?自己會答應嗎?


    既是想都不想的否認,懊惱的情緒還有個屁用?


    “張侯請起!”弘皙伸手相攙,以動作表示親近,“隨孤去拜見太子!”


    是“太子”,而不是習慣性的“阿瑪”,弘皙逐漸摸到了天家無親的門檻,因為,他也不想悟空,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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