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聽得弘皙的腦門浮起了好幾條黑線,心說您這是擺駕,還是算“話”遁?可隨後,


    腦門起黑線的不光是他,也包括咱們急於遁走故作裝腔作勢的雍正皇帝。


    怎麽說呢?


    “起駕”不是空口白牙說說就算,即便是戲台上,還有黃羅傘蓋、挑燈宮女呢,現實裏更是全套的班子。


    所有看過宮廷戲的朋友對這樣的畫麵都會有印象,皇帝隨口一句擺駕某某地,貼身太監必然是拉長了嗓子一句“起—駕——”,如雄雞一唱天下白,呼喊聲此起彼應,等皇上踏出宮門,堂堂皇皇的儀仗隊伍早就候著了,於是登上坐輦,前呼後擁而去。


    對現在的雍正而言,一聲聲吆喝出去,龐大的儀仗隊伍展開,旌旗招展,前呼後擁,穿街過巷,不是巡遊也是巡遊,這就算正是向全天下宣布即位了。


    他想的太美了!


    功夫都在不為人見處。皇帝居宮內,雖然一切從簡,也有尚禮監專職負責,八個隨侍太監、八哥隨侍宮女,外帶三十二個身強力壯的抬輦太監隨時候命。又因動靜皆有規矩法度,故而皇帝的貼身太監年老體衰之後多為尚禮太監,比如前邊講的魏珠兒,他的師傅就是先做康熙的貼身太監,後為尚禮太監。


    出巡宮外,儀仗稱大駕鹵薄。除了在宮內隨侍的這些人,還有各色的旗幡、傘扇、禮器和執掌這些的侍衛。唯一不同的是負責抬輦或駕車的不再是太監,而是一水的藍翎侍衛,稱鑾儀衛。


    因為鑾儀衛是隨伴皇上出行的,代表皇家的臉麵,故而挑選的條件極也為苛刻。由禮部與尚禮監一通負責,選出身家清白,眉清目秀之人,還要反複訓練——雖是奴才卻離皇帝最近,每天要燃燒著熊熊八卦之火當小喇叭,皇家也就沒了什麽秘密!


    和珅就出身鑾儀衛,趕上乾隆坐在步輦上拽文,一句“虎兕出於柙”之後怎麽也想不到下句,他脫口接一句“典守之責”,自此被乾隆青眼,幸進之時最快一日九遷,最終成長為有清一朝最大的貪官!


    當然,這都是題外話。贅述這些隻是想說明一個問題:儀仗不會憑空變出來!於是,一聲起駕就擺了烏龍:莫說儀仗,連個吆喝的太監都沒有,生生把個雍正皇帝晾在當場!


    引頸高歌的時候來個大窩脖,本該是華麗麗的亮相,卻如天使下凡臉著地一樣摔的吧唧響,尷尬,憋屈,懊惱、憤恨,各式複雜的情感絞成無明業火衝上頂梁,沒把雍正的鼻子氣歪,已經是好涵養!


    這,偏是無解!


    先說雍正,他來這兒之前還是太子呢,遠望忘情樓大火,不甘就此毀了心血,這才急匆匆自皇城內趕來救火捉凶!他身邊帶領的隻有侍衛親兵和護衛宮城的神機營。待到一步登天,再說除了算計別人就是被別人算計,再有就是“抓壯丁”一樣給兄弟大臣們安排各類事務。新上任的聖人哪有時間去費神奴才的勾當!


    上有好,下才行效,皇上不曾關注,大變之下,有人會操心嗎?


    再說如熊賜履、張廷玉等這些重臣,先被爆炸驚醒酣夢,隨即就要跟夜闖家門的強盜生死相搏,等到匯合到一起來到這兒,聖祖大行不亞於山陵甭,不等悲慟吐出心胸,太子就急著上位,緊跟著又來了“八王議政”一出。太孫暴而出手,他們又要品評皇帝,恰好可用一刻不得閑來形容。


    至於佟國維、狼曋等人,他們一直在權衡謀劃呢!


    沒有人、沒有時間、沒有心思去琢磨雍正皇帝的儀仗、侍衛等等諸多問題!


    更為關鍵的還有一條,雍正沒法借用聖祖康熙的儀仗。即便這本該是慣例,可今時不同往日,聖祖是豎著過來橫著回去的,事死更甚事生,奉大行皇帝的遺體回乾清宮,儀仗的規格隻能更勝而不能降低!


    沒了儀仗,如何去暢春園?


    若前呼後擁盡是兵勇將官,知道的是新皇親自“哭喪”,不知道還以為新皇以武力逼迫滿園子的女性長輩,要強搶母妃呢!那叫什麽名聲?


    “皇上,奴才以為您可扶靈回宮,既以彰顯為人子的孝道,朝臣們入宮也能第一時間覲見新皇,至於麵見太皇太後之事,不妨由太孫前往——”還是佟國維見機得快,在太孫與皇上之間找到了權衡之策,“依奴才拙見,聖祖大行,太後必定悲慟萬分,若能見到太孫,定會感念我大清江山後繼有人,請皇上思量!”


    “如此,也好!”


    雍正鬱鬱的點頭,邁步而去,蔭翳的臉就如暴風雨之前的天氣,就連佟國維都小意的避開了他的目光,更別說其他人了。在張廷玉,佟國維的指揮下,好容易一通手忙腳亂的折騰之後,逶逶迤迤的隊伍列開了陣勢,提韁之前,狼曋一聲悲喝,在軍士們的擴音下回響,“大行皇帝回宮咯——”


    這呼聲,此呼彼應,回蕩在深沉莫測的夜空中,回蕩在幽暗靜謐的京城,正式宣告屬於聖祖康熙的龍馭歸天……


    “皇上去了——”


    目送兩條火龍盤旋遠去,兩行渾濁的老淚劃過熊賜履的臉麵,就在這一瞬間,他可以痛快的敞開心扉做悲慟,人也似乎老了幾十歲,孤寂身影就像一株老樹,枝幹葉落,沒了幾分生氣!


    “熊大人,熊大人!”


    熊賜履回神時,太孫正滿是關切的看著自己,趕忙抬袖拭淚,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太孫殿下,老臣失儀了,人老了就是沒用——”


    “熊大人莫要這麽喪氣,”聽出了熊賜履的退意,弘皙淡淡一笑,“皇阿瑪說過,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與皇瑪法君臣幾十年,更是謀國老臣,就算為了我大清江山,您也當效仿前賢,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您以為否?”


    弘皙借用曹操的<神龜雖壽>隻想勸慰這位拳拳老臣,但也隻是勸慰,君臣相處,郎情妾意是最佳,落花無情流水無意何必弄成強扭的瓜,可他沒想到的是熊賜履聞言卻笑了,笑著以同一首詩回應,“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太孫以為這幾句如何?”


    如何?非走不可唄!弘皙還真沒理解這話有什麽深意,反倒是行至兩人身邊的鄔思道從輪椅上站起來,恭恭敬敬的一記長躬,這分明是弟子禮?


    “殿下,老臣想說的鄔靜仁想必全懂,老臣就留下些口水浪費到皇子們身上吧!”熊賜履嗬嗬一笑,大袖輕擺,就這麽瀟灑而去,就仿佛他從沒有說過,“鄔思道能言善辯,可以為助”一樣!


    大轎咿呀,不一會便消失在夜幕中,弘皙撓撓頭皮,心說這都是什麽情況?本打算從鄔先生那裏討教答案,可鄔思道開口一句卻把他嚇了一跳,“殿下,您有難了!”


    弘皙的難還是因為雍正!


    新皇登基,不管有沒有陰謀的成分,有兩件事都必須要做,第一是控製朝堂,第二是控製軍力。控製朝堂就如雍正現在做的,安排親信,安撫重臣,不管投誠者或背叛者都要妥善處理,四梁八柱搭起來,名正言順的發出自己的聲音,於是所有的聖旨開口必有“奉天承運”四字。


    控製軍力是保證言語的執行力,進而真正夯實“金口玉言”。就像二戰時某位將軍說過的一句話:國家的聲音能傳出多遠,最終製約於大炮的射程。


    而軍力,不僅僅限於京城周邊,更應該包括全國,真要烽火四起,京城這些兵馬還真不夠看。而控製或許隻要一句話,“即日起,沒有朕的親筆詔書,全國軍民,任何人不許擅自調動一兵一卒,違旨者,就地正法!”


    十萬火急通告全國,既是防患於未然,也讓那些心思不穩的失去矯詔的機會!


    這兩件事甚至超過了大殮先皇,但雍正偏是忘了!


    熊賜履心有退意不假,但他不希望那些皇子利用了皇上的疏漏,補漏的隻能是太孫了,但他也看出了皇上對太孫的“不信任”,這才有“盈縮之期,不但在天”的警告,“天”就是天子,是新皇雍正,若他為此而生氣,太孫就隻能永年養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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