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允禛如何的糾結,轉回烏雅氏。


    太後新皇俱在,不管按照哪裏的規矩,也都該先給太後見禮,更莫說太後她老人家剛才還大發雷霆,之所以叫允禛給皇上叩頭,因為烏雅氏看到很明白:兒子鬧,是給新皇添堵,這個疙瘩不解,就算太後抬手兒子也甭想過關!反過來,隻要兒子低頭,皇上恕了他,太後也無話可說!


    這麽想著,人端端正正跪在仁憲皇太後身前,“罪婦烏雅氏教子無方,請太後發落!”


    她自以為可以照顧到方方麵麵,進而挽救自己的“孽子”,雍正的確也滿意她的做法,更不想讓別人歪嘴說什麽“皇阿瑪屍骨未寒,就有兄弟蕭薔骨肉相殘”,真要不懼那名聲,他幹脆把人關在承露軒,那朵省心!


    微微頷首,正要說話卻被太後冷冷一哼打斷了,就見太後雙眼微眯,“烏雅氏,你覺得你這一跪,哀家和皇上是不是就得原諒你們母子?”


    “臣妾不敢妄自揣測!”烏雅氏嘴上說不敢心裏卻踏實不少,低垂的把子頭微抬,小意的看一眼太後的臉色,複又垂首,“臣妾自知這個孽子無禮,請太後與皇上重重責罰!”


    “嗬,烏雅氏,責罰的事兒還用到的哀家與皇上嗎?”太後雖然在笑,可冰冷的語調足已凍結了人心,“隨手掌摟郡王,信口指揮皇子,頭一句還是罪婦,下一句就是臣妾,連大行皇帝都扣上養不教父之過的責任,嗬嗬,都說童言無忌,哀家看太孫剛才的話說得很對,您是把自己當做聖母皇太後了吧?”


    “您一開口,哀家跟皇上敢不點頭?”


    以長輩對晚輩,一口一個“您”,本來的寧事息人也被當做居心叵測,“構陷”“誅心”至此,烏雅氏若能穿越到後世一定會感歎那句“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孰不知這話也是仁憲皇太後想說的,隻不過要她說出來必定去掉前綴——何苦為難女人!


    從在春暉堂檢閱了一群坐在輪椅上的皇孫開始,為了愛新覺羅家的江山社稷,她鐵了心要扶持胤礽即位,先為大行皇帝的駕崩定論,再教訓允禛,太後接連出手就是警告所有人,太婆在此,眾神退位!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允禛這不知死的還敢“胡鬧”,還變本加厲的裹脅著皇子們一起折騰,生生逼得皇上不敢進乾清宮——這是逼迫太子呢,還是跳腳打我這老太婆的臉?


    來時路上,太後已經看見那些釘子樣站在雨中的侍衛與兵丁,隻消他揮揮手,別說皇子,就算自己這個太後還不得被揉圓捏扁?當雍正來“求援”,太後反倒是欣慰這孫兒顧全皇家的顏麵。


    愛憎若分了對象,自然是對一方越是歡喜必然愈加憎惡另一方。


    愛屋可以及烏,惡其自然胥餘。老人家泄憤的辦法很簡單:借烏雅氏母子立威,順帶告訴所有人,要麽一人哭,要麽一家哭!


    “太後,皇上,罪婦絕無此意,”聽出太後的誅心之意,烏雅氏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跪在地上砰砰就是兩個響頭,“請太後、皇上明鑒啊!”


    早就哭的嗓子嘶啞,如今的悲呼聽起來更讓人不忍,雍正的臉色臉色再變,更忍不住邁出一隻腳,太後更怒了!


    烏雅氏的勸慰早被她當成做戲,現在又想著靠苦肉計蒙混過關,如三歲孩童被隨便糊弄的自覺讓她怒目圓睜:


    “住口!哀家還沒說怎麽處置你,就來皇上這耍狐媚子,不要臉東西!”


    一句話聽得弘皙險些咬了舌頭,烏雅氏都快有五十歲,就算保養的再好,也難免帶了老態,這樣的人還要耍“狐媚子”?


    “太後!”母親被如此羞辱,不管是被鉗製的允禛還是握著燭台的允禵都不幹了,異口同聲的喝聲還真有上陣親兄弟的架勢呢!


    “太後,今日之事是孫兒莽撞不假,可您這言語如刀,分明就是要置額娘於死地!”允禛奮力掙開允祀允祥,梗著脖子怒視,“你這麽做,就不怕傷了您的慈愛之名?”


    傷了慈愛就是惡毒,允禛這話是把太後潑給烏雅氏那盆“狐媚子”的髒水連盆兒一起砸回去了,因為憤怒,允禛連尊稱都免了!


    想仁憲皇太後被康熙尊崇有加,何曾遇到這等悖逆之事,生生把個老太後氣的渾身哆嗦,手指著允禛,“你,你,你混賬!”


    “不,孫兒不混賬!”允禛以手指敲敲自己的腦門,“孫兒這裏清楚的很!”


    “孫兒記得您是科爾沁草原博爾濟吉特氏,想來當您入宮的本意是輔佐同族姐妹母儀天下吧?可世祖於順治十年廢後,作為同族,您不光沒受到絲毫的牽連,還在次年聘為皇妃,您敢不敢在這正大光明匾下大聲的告訴孫兒,這是為什麽?”


    允禛一句話讓本欲揮手拿人的雍正都怔住了,他也知道世祖順治廢後之事,宮中的說法是“魘鎮”,雖是太子他也曾有過八卦之心,小時候也沒老少琢磨,魘鎮這麽隱秘的事究竟怎麽東窗事發的,如今聽允禛的意思,難不住是仁憲皇太後告密?


    有這樣想法的當然不止他一個,猶疑的目光讓仁憲皇太後雙眼噴火,“小猢猻,你的眼裏隻看見哀家,難道不知太宗文皇帝的孝莊皇太後?不知世祖的身邊還有淑惠妃、恭靖妃、端順妃皆是我博爾濟吉特氏姐妹?妄你也稱愛新覺羅子孫,就不知道我愛新覺羅與科爾沁草原世代交好?”


    太後可以不解釋,直接以忤逆不孝拿出祖宗家法來治他!


    解釋,恨到至極,她要讓允禛死的明明白白,但她終究不是政治家業不是軍事家,不知道麵對對手或敵人,決不能有些許妥協與曖昧,因為,這是給對方可乘之機呢!


    隻見允禛雙手一合,就像得到了什麽保證一樣,眼神中也多了幾分自信,“交好?孫兒不妨來猜猜這交好的本意!”


    “孫兒承認,孝莊皇太後一生護持兩位幼主登基,為我愛新覺羅的社稷嘔心瀝血,但孫兒午夜夢回總有疑問,我大清江山的傳承,我愛新覺羅的家業繼續,為什麽要用被一個蒙古科爾沁的博爾濟吉特女人把持?”


    “孫兒相信,這樣的想法皇阿瑪也有,並早有警惕,所以他老人家哪怕對您尊崇備至但幾位皇後無一出自科爾沁,如今,皇阿瑪大行,您就站出來大行其道!”


    “處置了孫兒,壓的皇子無人敢言,汙蔑我的額娘謀圖太後之尊,再處置了她,後宮之內誰敢多嘴?”


    “接下來,您就該為皇上冊立一位博爾濟吉特氏的太後了吧?宜貴人倒是博爾濟吉特氏的,可她還沒有三十歲吧?做個與皇上不得相見的太後?或者說你打算倚老賣老,以太皇太後的身份連太後的職責也一肩擔了?那樣您就可以在科爾沁選秀,等皇上二哥登基恰好能送進宮來懿旨封為皇後,還有弘皙太孫,您又可以為他再選一位太子妃,哈哈哈……”


    說到最後,允禛自己都樂了,“太後啊,您的姑奶奶孝莊皇太後冊立了兩位皇帝,兩位皇後,三位皇妃,您無所出,做不到冊立皇上,卻能冊立太後、皇後太子妃,翌日與孝莊皇太後相見,你也足以自傲了,隻是——”


    “您想的太美了!我愛新覺羅的男兒可不都是傻子!”允禛的語調一下子轉冷,“科爾沁草原的減丁之策,絕不可變,明年的此時,科爾沁必然是血流成河!”


    允禛一番話,既摻著宮闈秘事,又涉及皇室先人,尤其是從兩位來自科爾沁草原的博爾濟吉特氏皇太後身上,探究出一個不願承認卻不得不正視的事實:之前,有科爾沁草原的女兒控製了三代皇位的傳承!


    滿殿之內早已是鴉雀無聲,包括新皇雍正,包括索額圖、佟國維、熊賜履、張廷玉這樣的朝廷重臣,他們可都把仁憲皇太後的言行看在眼裏,這,怕是又要有一位!


    “老四,你混悖了嗎?”雍正最終邁開了腳步,走到允禛身邊,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皇阿瑪大行,哥哥知道你心裏苦,哥哥心裏也苦!兄弟,咱們是天家,不必尋常百姓,家國一體,但國家遭此大變,除了兄弟們,哥哥又能倚重誰?”


    太後的臉色至此變成慘白,活了幾十年,她從允禛身上才明白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己不過說烏雅氏覬覦太後之位,允禛的一番悖論不光是構陷自己,更是在削減姑奶奶孝莊皇太後的光環,最後還要留下血粼粼的威脅!


    陰毒險狠!腦海浮現這個詞,太後的憤怒早已不純粹,還有些許恐懼,並隨著雍正的腳步逐步放大,太子信了!允禛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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