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尹!”


    不等章嘉呼圖克圖有什麽表示,張廷玉先喝了一句!


    首先說,喝止不是訓斥。


    儒家嚴格講也是教派的一種,不管是佛道出世還是儒家講究入世濟世,最終都是以人為對象。套用經濟理論,他們屬於同一目標市場的競爭者,而太孫弘皙作為未來的天子,更屬於目標市場中的領導者,天生就是被爭奪的對象。


    因為競爭,打壓對手是天生的自覺。


    早在漢代,佛教傳入之初,《理惑論》就記載:《孝經》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珍之重之,不敢毀傷,沙門剃頭,違聖人之語,不合孝子之道。南北朝之時,儒佛之間更有神滅與神不滅,有無三世因果報應展開辯論,範縝的《神滅論》在此時大放異彩。


    知道明朝之後,佛家提出了三教合一,彼此間的關係才稍稍融洽,如今章嘉呼圖克圖拋出“競爭理念”,小尹隨即跳出來“挑刺”,正和心意!


    其次,喝止是欣慰。


    既是競爭,就有批判。儒家對佛家的批判就集中體現在倫理上。


    首先說,脫胎於宗法製、父家長製、階級製的儒教,最為重視的就是孝道。在儒家看來,生而為人,母生父養,報親恩是頭等大事。所以儒家的《孝經》才會有不敢毀傷身體發膚,《論語》更把孝悌當做是“仁”之本,也是人之本。


    而佛家剃發不說,其教義中的一入空門,四大皆空,佛教徒忘卻孝道,更枉為人子。


    其次,儒家入世治平,整個過程具體分為: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幾個階段,是人的奮鬥!而這個奮鬥過程中,首要有敬懼之心。即便是皇帝做“天子”,也當敬天地,敬祖宗,敬社稷,予其“三綱五常”的核心地位之後,也以“君臣之道,恩以相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條框來約束。


    而佛教創始者釋迦牟尼一落地就說“天上地下,唯吾獨尊”,這在儒家看來根本就是大逆不道,可得虧是出生在迦毗羅衛國,若換做中原,怕早叫一聲妖怪丟進尿桶裏溺死!至於其追求的眾生皆苦,修行以求來生,儒家幹脆把它批做早了生死的學問!


    最後便是處事原則與行事的理念。


    儒家有中庸,不偏不倚,雖是謙謙君子卻也握之有質,窮的自善其身,達得兼濟天下。孝子而忠臣,做的又是輔佐的工作,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是每一名儒家子弟的追求,哪怕“累累若喪家之犬”,他們也會自嘲不讓祖師專美於前而甘之若醴。


    至於佛教徒,眾生皆苦故斬斷紅塵求來生,一貫行“忍”,即便有“爆發”,度人度己卻不擇手段。眾所周知的觀世音,就曾轉世為女子拋頭露麵於河中,國色天香卻**眾生以銀兩投之,“禮義廉恥”而不顧,偏偏被呂洞賓打中之後又逃之夭夭。雖為濟貧,但“信”“義”全無,又為儒家而不齒!


    更有無數窮凶極惡者,打著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幌子躲進私怨,也逃過了律法的製裁,這又讓代為牧天下的儒家深惡痛絕!,悉數曆史上的滅佛,每一次都是儒家弟子發起!


    在張廷玉看來,太孫弘皙已經“發而中節”了,再有“地藏王菩薩轉世”的沾沾自喜,他要唯吾獨尊起來還不得肆無忌憚?小尹所說雖是皮毛,儒家後繼有人,張廷玉足以欣慰!


    喝止,還是保護。


    不管怎麽說,章嘉呼圖克圖的地位在那兒擺著呢,以其在蒙藏地區的尊貴,前邊刁鑽的陰損人家的教義,後邊直接罵人是笨蛋,他要真鬧將起來,就算小尹是太孫伴讀,鄔思道的學生,還被這老僧判為文星高照,雍正必然會選擇棄卒保車,可惜了這孩子不說,真要在引的太孫與皇上衝突,那才叫苦也!


    如今端著太孫太傅的架子一嗬斥,不管是皇上或章嘉老喇嘛也就都不好意思在責難這個孩子了!


    小尹多精明,一吐舌頭,退到張廷玉身後。


    章嘉呼圖克圖的眉頭忍不住一凝!


    說真的,剛才小尹說“輩分”的時候,他還真有點尷尬,心說自己怎麽就忘了這朝廷上是儒家子弟大行其道呢,可隨後,小尹說和尚是笨蛋,他才轉而輕鬆了,佛教可分為密宗顯宗,和尚是顯宗,喇嘛稱為密宗,二者雖同尊佛祖,但因為教義教典的不同,老死不相往來。小尹說和尚們是笨蛋,他還真有興趣知道問什麽呢?


    但了解確不會放過,因為他必須要借著這小猴子立威,讓太孫讓皇上相信密宗的無上威能,進而讓所有人確信自己所言非虛,太孫就是地藏王轉世。可如今被張廷玉打斷不說,貌似他還要架梁子!


    章嘉呼圖克圖眼中異彩連閃,盯視良久,道:“張居士莫不是要為貧僧解釋為什麽和尚是笨蛋麽?您雖是大學士,也應知佛祖雖慈善,也有怒目金剛相——”


    “嗯——”張廷玉臉色一沉,心說你這老喇嘛是在威脅本中堂?還是想讓我這儒家子弟屈服與你那佛祖的座下?一時的意氣上來,“章嘉大喇嘛真要本中堂解惑麽?”


    不等他回答,一聲冷笑,“《傳燈錄》上說,昔日五祖宏忍以袈裟度世,五百弟子必擇一鈍漢流傳佛法。什麽叫鈍漢?笨蛋呢!中原的和尚都是笨蛋,何況你們這些西南蠻夷?”


    毫不客氣的三兩句,給了一個明顯的排序,那就是讀書人、和尚、喇嘛,蠻夷的稱呼更像響亮的耳光抽被碾到最底層的章嘉呼圖克圖的臉上,氣的他滿臉漲紅!


    看他如此,滿殿隻剩下哧哧的吐氣之聲,若非康熙的梓宮在前,怕是要哄堂大笑!


    “孽障!”如猴子一樣被耍,章嘉呼圖克圖勃然而怒,合掌間念念有詞,卻是密宗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呃……哞……”眼睛直盯盯的看著張廷玉。


    原先還是冷笑的張廷玉突然變了臉色,仿佛全身的血一下子被抽幹,慘白著臉**一聲頹然倒下一動不動!


    滿殿立時大嘩!


    弘皙一個箭步撲到張廷玉身前,將人半抱在懷中,早有人扶脈相,掐人中,卻哪裏還有一絲活氣!


    “妖僧!”氣急的熊賜履白眉飛揚,手指著章嘉呼圖克圖便罵:“出家人需戒嗔貪癡,你這妖僧哪裏有半點出家人的行徑,如何配得上呼圖克圖的尊稱?”轉身撲倒在雍正麵前,“皇上,這喇嘛敢在天闕之下妄行妖法,荼毒朝廷重臣,罪在不赦,老臣請天子劍立斬這禿驢!”


    “章嘉喇嘛,”好端端的一個人,幾個字便被咒死了,雍正也被唬的汗毛發豎,頭皮發涼,強忍著驚懼道,“朕問你,是你做法治死張大人?”


    “阿彌陀佛!”章嘉眼皮也不抬,合掌答道:“張居士褻瀆三寶,自取罪戾,與老僧無幹!”


    “放你娘的屁!”弘皙一聲罵,小心的放下張廷玉,幾步來到章嘉呼圖克圖麵前,一巴掌抽掉了他高帽,手指頭點著他的禿頭,說道:“孤不管什麽叫褻瀆三寶,孤隻要張衡臣醒來,否則,孤叫人架起油鍋,炸了你這臭皮囊!”


    “敢問這是菩薩法旨還是太孫的諭令?”章嘉呼圖克圖盯視弘皙,“若是法旨,老僧無有不從,若是諭令,老僧跳出三界——”


    “來啊,架油鍋!”都這時候了還玩語言陷阱,弘皙不等他說完就怒了!可如今乾清宮最大的是雍正,他不說話誰敢動?弘皙更氣,一點門口的隆科多,“隆科多,你的腿斷了不成?”


    “紮!”


    守在門口的隆科多哪敢怠慢,腳步生風的從禦膳房取來一口殺豬用的大鍋,幾個石墩子支了,下邊架柴,火焰騰騰燒起,一會的工夫,便隻見青煙繚繞油花泛起,伴著鍋下木柴爆著火花的響聲,周遭的小太監們一個個麵如土色!


    不等弘皙說把人架起來,章嘉呼圖克圖自己已經起身,繞著沸騰的油鍋轉了一遭,笑道:“弘皙太孫,你以為這點子凡火能炸的了老僧?”自顧又是一笑,“倒是熊大人那句話說的對,貪嗔癡之戒老僧確是犯了,也該往這油鍋中走一遭!”


    一邊說著,將胳膊伸進油中!


    肉體凡胎,真能經得住油炸嗎?眾人都驚怔了,包括弘皙,這鍋這油都是隆科多取來的,斷然沒有油中填醋的“把戲”,所有人鴉雀無聲的盯著,看他喃喃誦經,雙手在沸油中輕輕劃著,撈摸著什麽,倏然間,他的雙手竟然從鍋中擎出一株碧油油綠生生連葉帶根的蓮花,所有人都有些目亂神迷,大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來!


    章嘉呼圖克圖微笑擎蓮,說道:“若不能火中取青蓮,佛法僧有何可稱‘寶’?老僧謝賞了!”喀嚓清脆一響,掰下一節白生生的蓮藕,放在嘴裏一陣大嚼!


    弘皙是真傻眼了!青蓮還能吃?這不科學啊?


    雍正的臉色也變得蒼白,良久忙雙掌合掌稽首,“大師果然是真活佛,朕……太孫是為試探大師發力,畢竟他還年幼,想讓他相信是菩薩轉世還得大師為他開悟,朕這就下旨,命弘皙拜入大師門下。還請大師廣施慈悲,這朝廷缺不得衡臣公……”


    “這有何難!”章嘉呼圖克圖的心願達成,嗬嗬一陣大笑,“取一缽清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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