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的怨懣是有原因的。


    清朝甚至明朝的大朝會,不像今天的代表大會一樣,主席台上坐一圈,主席台下坐一片,上便開口下邊舉手,也不像各級的民主生活會,逐個發言,批評與自我批評。大朝會若出現在這種情況,唯一的解釋就是國家突發大事,那時候皇上會提前下旨朝議,官員們做好了功課才會集體上前、暢所欲言。聖祖康熙當政就曾朝議過收台灣、撤三藩、征討噶爾丹、與沙俄談判,那中朝議套用今天的話說就做統一思想,隨後萬眾一心眾誌成城。


    但一般來講,大朝會更多的是一種象征儀式,除去皇上明詔通傳之外,一般來講,各部院大吏都要分衙門向皇上匯報,而且都是單獨奏對,他人並不與聞。不過奏對的內容會由專人記錄寫成邸報,發給各衙門,四品以上官員若想發表看法可以寫奏章給皇帝。四品以下的,需要本部門長官代奏。


    因為單獨奏對,日理萬機所需的時間必長,雍正此舉的本意是“照顧”。太孫弘皙,皇帝之下第一尊貴之人也是分潤照顧的第一位,又因古人崇右為長,他自然在右側。


    恭親王是長輩,大阿哥是長兄,尊長友兄也是穩妥的,敦郡王允莪雖說上下不沾,但豎起新貴既是賞功又等於千金買馬骨,屬於權謀的範疇。而後王掞稱帝師,天地君親師的排序中占著一份兒呢!


    至於索額圖、佟國維這兩位,既是朝廷重臣又是皇家國戚,聖祖在時見駕都有座的,雍正自然是蕭歸陳隨。


    自以為方方麵麵都照顧到了,眾人的麵色潮紅的表現也是讓他滿意,可他真沒想到弘皙會有異議,這異議不光是君無戲言的尊嚴被侵犯,還因為弘皙的要求——從右到左,難不成是自甘墮落的前兆?心裏怒火一起,狠狠的一眼便投向了自己的兒子。


    弘皙的反應隻是若無其事的一笑,嘴角翹起鉤子一樣的弧度。


    臨行與鄔思道的一番溝通,弘皙認為今天的朝會早就放棄了皆大歡喜的奢望,但他也知道朝會之上不可能撕破臉,而要文鬥不要武鬥,出言的也必然是匕首投槍!於是,雍正安排的座次在他眼裏就變成了點將!


    恭親王,早在自己說斷了他福壽膏買賣的時候就把人得罪了。大伯允褆,從直郡王到階下囚全賴自己的功勞,就連自己的太孫府都是人家的舊日家園,用恨之入骨形容挺合適。十叔允莪,大街上被自己摁著磕頭算是舊怨,如今成了跟索額圖一樣的皇阿瑪的鐵杆,還不得指哪打哪?


    至於佟國維,從八叔手下棄暗投明,再加上女兒冊封太後,一家榮辱都寄托在皇阿瑪身上了,要不隆科多能當馬前卒?


    一個人麵對一群,不管單挑還是群毆都不應該站成靶子一樣,混作一團才能亂成一片才是“防守”的姿態,當然,最好的還是要招來幫手!


    “皇阿瑪,兒臣以為自己的位置也當在禦座之左,至於這——”弘皙朝群臣林立的方向一指:“兒臣以為熊賜履熊大人當在此設座!”


    弘皙的語聲清朗中氣也十足,不光是雍正凝眉沉思,包括前排的部堂大吏也聽得清清楚楚,因為不明白太孫此舉的用意,麵麵相覷中朝會一開始就出現了冷場!


    “皇上,臣有話講!”本就站在第一排的王掞排眾而出。


    有事弟子服其勞是尋常人家,在皇家,有了師徒名分,也就有了排難解憂的責任,聖祖大行雍正即位,王掞也就很自覺將自己的身份從太子師變成了太師。太師是三公之一,始置於西周。左傳。成公二年》記載:呂尚(即太公望,民間傳說中的薑子牙)官大師。既是武王伐紂的最高統帥,又是朝廷的執政大臣。而自此之後,凡能任此位者用一句套話形容必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第二位太師周公旦乃周文王第四子,武王姬發的弟弟。武王死後,其子成王年幼,便已周公為太師,攝政當國(《書序》:周公為師,相成王左右。)周太師平定“三監”叛亂,大行封建,營建東都,既鞏固了西周統治又使國家昌盛,百姓富足。文王奠基、武王定鼎、周公主政,這才有西周幾百年的皇嗣傳承。


    之所以特別提出這位,是因為周公旦不僅是太師還曾製禮作樂,建立典章製度,被儒家尊為“元聖”。在唐朝之前,曆代文廟也是以周公為主祀,孔子等先賢為陪祀。自詡為儒家子弟,王掞自然最為欽服。


    若說這還是偶像情節,那麽雍正即位與成王幼年相似的政治環境,則是王掞向周公學習的必須,即便雍正已經成年。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先看當前朝中的三件大事:國庫虧空是頭一樁,誰也知道朝廷缺錢不行,昌平的災民至今不能安置就是反證。但錢這東西總是借起來容易還起來難,上牽皇子下涉九品小吏,說一句萬眾一心絕不摻假,追的鬆了,這事可能就成了算不清的糊塗賬,逼得狠了,有可能動搖朝廷的基礎,正是出於慎重,聖祖才會委任兩名皇子與兩位上書房大臣共同辦理。


    如今聖祖去了,皇子殘了,那兩位上書房大臣也被邊緣化,跟紅頂白的朝堂潛規則下,這虧空還追的下去嗎?但追不下去是不行的,兩難啊!


    盜賣國倉儲糧是第二樁,一場洪水牽連出來的大案,又因為年羹堯的自作主張出現了轉機,但這轉機又是雙刃劍,往好處說,可以從一個兩江總督身上牽扯出一連串的貪腐之吏,殺之後快,還玉宇澄清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但往壞處想,上下勾連狼狽為奸就可能出現樹大根深的不可測,膽敢截殺欽差與欽犯就可見其喪心病狂與有恃無恐。


    新皇初臨朝需要的是穩定,而不是浴火重生!


    第三就是厘清火耗與火耗歸公,任誰也知道解決“廉吏貧苦之弊,斷了貪腐之根”可以清史留名,但這事一樣是任重道遠。都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說的就是有人已經把這視作了囊中之物人,虎口奪食何其難也!更不要提,眾多官吏打著以火耗還虧空的主意呢!


    燒不著的不疼,燎不著的不熱,或就是因為這句俗語點透的道理,從聖祖下旨至今已過了月餘,厘清之事就像從來沒有過一樣,一陣風樣沒了下文!


    這些難題不會隨著新皇即位迎刃而解,反倒會山河日下,因為即位這事隻是椅子上換了人,諸位皇子會從明麵的“爭”轉移到暗地裏的“盯”,他們會盯著新皇辦差,不允許他出工不出力,盯著新皇出錯,一旦出錯就會一擁而上,讓新皇的威信降到最低!


    王掞還是了解自己這位學生的,不能說眼高手低,但惱羞成怒的事兒常有!一旦他發起了怒來,恰恰中了別人的下懷,往更壞處想,所有跟那三樁事兒有牽連的都會明裏暗裏的站到新皇的對立麵,他們甚至會抬出閉往暢春園的老太後,那樣的後果絕對是不忍言!


    不忍言,還不是皇子們謀位,因為新皇之下還有順位繼承人,皇太孫弘皙!


    三樁大事的始作俑者:“發而中節”的聖祖考語,再加上“天佑”的百官親睹,不客氣的講,若不是聖祖駕崩的突然,傳位太孫不是沒有可能!但這——是王掞有絕對不允許的!


    個人的私心,是王掞將自己帶入太師角色的有一個原因,或者該是潛意識中最主要的動力,隻不過他自己故意視而不見。


    王掞曾在熱河給太子諫言“大義滅親”,盡管他自認諫言的當時是理直氣壯大義凜然,但其結果卻被聖祖當麵羞辱。真暈也好假暈也罷,但從那時開始王掞也在琢磨著今後如何與太孫相處——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讀多了前朝風光後世滿門屠戮的史例,他不敢為自己或為子孫種禍!


    冥思苦想之後,他也隻能站在太師的角度來解決問題,就像秦朝的太師趙高、東漢的太師王莽,太子,可不是不可掌握!


    而從這樣的想法出發,太孫的威望無雙本身就是“莫須有”的罪責,想通了這些,他甚至有時不待我的衝動!


    眼見太孫言語有漏,撩衣跪倒:“臣以為太孫是年紀尚幼,讀書不多,故而才有此偏差,臣自請為太孫之師,悉心教導!”


    有教過皇上的閱曆王掞自認有資格說這句話,而為“師”恰恰是他擅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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