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王掞,就算是你不甘寂寞,就算孤不計較‘不學無術’的帽子,就憑你這種數典忘祖之輩也配給孤做老師?”弘皙嘴角如鉤,目光更似冷電樣刺在王掞的。


    “不甘寂寞”戳中了王掞的內心,而“數典忘祖”又是對讀書人最大的侮辱,話說到這樣夠得上陰毒倆字,但這不怪弘皙,大義滅親的事兒他還記著呢?任誰看見曾經準備弄死自己的人如今主動把臉又湊到跟前,不把大腳丫子遞到他的鼻子上,肯定對不起自己。更莫說他前世就是小睚眥脾氣!


    當初在熱河之所以沒出手,那是為了保持自己的“偉光正”的形象,現在——肆無忌憚有木有?


    王掞的臉麵一下漲的通紅,是,他是心虛剛才的話說的急了一點:“讀書不多”非咂摸出點別的味兒,說“不學無術”也成,可就算這樣,聖祖在時都要稱呼自己一聲“王師傅”,太孫直呼其名也能忍了:“數典忘祖”從何而來?這讓效仿先賢周公的王某情何以堪?


    羞憤之下,王掞的胡子隨著腦門兩側的血管一樣跳個不停:“殿下,老臣自讀書開蒙,雖不敢稱日益精進,但絕不負聖人教誨,故而,您的批語老臣不敢受,更請殿下給老臣一個交代!”


    對一向恪守君臣之份的王掞來講,能要交代已經是最克製的憤怒了,可弘皙呢?麵對須發皆顫的王某隻是聳聳肩:“交代?”一聲嗤笑之後,上下打量王掞:“莫不成你的年紀都長到了臉皮上,要不,怎麽敢掩耳盜鈴的朝孤要交代?你就不怕孤說出來,羞死你?”


    “嗬嗬!”王掞挺胸傲然而立,這時候的他還真有幾分威武不能屈的風範呢?“老臣自認仰不愧天,俯不咋地,午夜捫心,無不可對人,還請太孫名言吧!”


    從弘皙剛才開言譏諷,作為旁觀者的君臣們早都詫異,作為當事人之一的熊賜履甚至要邁步向前,卻被張廷玉微微搖頭阻止,雖敏行訥言,但張廷玉絕對是聰明人,一眼看穿了王掞的火熱心思,他既有不屑又有幾分不甘——他是太孫太師,以後就該是太子太師,這王掞竟敢明火持杖的搶奪?


    而隨著這兩人的一問一答,眾人更是無語!


    “既如此,你可不要後悔!”弘皙一笑斂容,道:“我大清奉天而立,新朝更承先祖之運,太祖起兵,太宗創大清基業,世祖定鼎天下,聖祖興文崇教,功績彪炳千秋——”


    “太孫殿下,還是回到正題的好!”王掞打斷了弘皙:“你說的這些老臣都知道,甚至比殿下知道的更清楚更詳細,也就是因為這些眾所周知的功績,咱們大清的聖旨才以‘奉天承運’開頭——”


    王掞略略停頓:“但老臣還要提醒殿下,天子禦天下,又脫不了曆朝賢臣之功,他們或揚鞭策馬衝鋒陷陣,為我大清立下不世之功;或運籌帷幄輔佐朝綱,為天下萬民福祉鞠躬盡瘁!這些人中,逝者當有哀榮,生者也該受到尊敬!”


    話至此,王掞撚撚胡須,仿佛那尊敬二字就是為他所設,弘皙哈哈一笑:“王掞,你說的好!”手往朝臣中一指:“大學士熊賜履,自順治十五年進士,任國子監司業,進弘文院侍讀,以直言論事為太宗嘉讚!”


    “康熙七年,不懼權臣鼇拜進萬言書,指出政有積習,國存隱憂。十四年,遷內閣學士,超授武英殿大學士兼刑部尚書,雖十五年因誤免官,但處江湖之遠不忘君恩,著書育人,桃李滿天下。二十七年複起禮部尚書,審訊疑獄。三十八年為東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更為聖祖信任,四任會試正考官、修撰《聖訓》、《實錄》、《明史》!四十二年,熊大人請辭朝政機務,聖祖憐其辛苦又不忍遠離,故賜宅充任顧問!”


    弘皙一口氣講完了熊賜履的履曆,一掃王掞:“王師傅,您剛才提到尊重,孤問你,一位曆三朝的老臣難道在禦座之前不該有個位子嗎?”


    “呃——”


    王掞一時語塞,這時候他總算明白太孫殿下為什麽把話題扯到那麽遠了,這簡單的一問分明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原本靜聽的朝臣也不淡定了,讀書入仕,哪怕把範文正公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刻到骨髓裏,但總需要一個認可不是?這種認可,百姓的口碑是一方麵,但更重要的來自皇上——還有什麽比在禦座下設一張椅子被萬眾矚目更榮耀的嗎?


    彼此相通的心思下。雖然不敢大聲喧嘩,但交頭接耳少不了,而弘皙就在這時候又重新開言了:“可笑你王掞,不等孤把話說完,就憑空崩出來,你是以為教導過皇阿瑪,才要做漢家官宦的頭一把交椅,才見不得熊大人排位在你之前嗎?”


    “難不成你忘了,當日你王掞進士做編修,還是掌院的熊大人不以你卑鄙,青眼有加輕重推薦才有了接近聖祖的機會?”


    “踩著座師的肩膀上路,反過來橫亙於師前,孤罵你一句數典忘祖難不成錯了?”


    接連三句詰問,弘皙絕沒有半點客氣,而環環相扣更沒有一絲的漏洞,在朝堂混的久的,自然也清楚王掞的履曆,一時間,議論之聲更響,這時候的王掞則是又羞又急,屈辱之感一波三折,身子接連晃了兩晃,手指弘皙也顧不上君臣之禮:“你——你——你氣煞老夫——”


    “老王掞,這就是你不負聖人教誨?”弘皙往前湊了兩步,直到那根手指的近前又是一聲譏笑:“君君臣臣的道理,你讀到狗肚子了去了?”


    “呃——”


    包括為官的都好懸一口氣沒上來,任誰都知道王掞這是氣急,可任誰也知道這是失儀之罪啊!王掞的身子又是一晃,臉上黑紅變幻幾下,一口血噴出去,人仰翻在地,掙紮的爬起來又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以頭撞地:“皇上,皇上,……士可殺不可辱……士可殺不可辱啊……您要為老臣做主……做主啊!”


    “弘皙,你荒唐!”


    雍正必須要說話了,在他與索額圖如何削減弘皙威望的計議中:“磨”字是精髓,這才坐視了王掞對弘皙的小冒犯,可他真沒想到王掞竟然這麽不給力,但想想以往,他發現自己還真是太天真了,真要王掞屬於神擋殺神的那種,自己又如何會被諸位兄弟圍毆呢?再瞧撒潑打滾的王掞,自己更覺得麵上無光,一拍龍書案:“弘皙,你難道不知王師傅自開蒙起便對朕淳淳教誨,朕也對其敬重有加?你如何——”


    “皇阿瑪!”弘皙直接打斷了雍正:“兒臣知道,知道這王師傅教導您大義滅親,若不是您愛子心切,我大清早沒了太孫殿下!”


    王掞當初在熱河的獻計,知情者不過寥寥數人,又因為接下來魘鎮太子、四阿哥被囚、追繳虧空的影響太大,這件事也就被淹沒了,如今弘皙一言道出“真相”,旁人的再看王掞就有些不屑了——疏不間親,虎毒不食子,這是人之常情。你怎麽就能給當時的太子殿下出這麽一個損陰喪德的主意?太子若依計而行,皇上又會怎麽看?今日殺子明天會不會弑父?這哪是什麽壯士斷腕,應該說是斷頭才對!


    事行機密也就罷了,偏偏還走漏了消息,也難怪太孫今天揪著你不放了?


    這麽想著,對太孫糟踐大臣的“不忍”也悄悄的散去,態度改變中,再瞧王掞的眼光就更不對,害人在前還要哄騙於後,瞧你這撒潑打滾的架勢,就知道你要教導太孫究竟打些什麽主意,一句話,自作虐,不可活!


    同樣是這句話,雍正一下也意氣了,對王掞的同情或者怒其不爭不重要,他憤恨的是弘皙說話的方式,金口玉言啊!難不成在你這裏連話都說不完全?更兼那“愛子心切”四字就而耳光一樣在他臉上左右開弓,身為帝王的虛榮讓他挺身而起,陰測測道:“王師傅究竟如何,朕比你更清楚,現在,朕命你向王師傅磕頭賠罪!”


    “磕頭?哈,皇阿瑪,您不是在說笑吧?”弘皙的嘴角再往上吊,幹笑兩聲,原本隻想的捎帶腳出氣的他,因為雍正命令的口吻直接與他的阿瑪杠上了:“兒臣不知道他王掞究竟立下什麽樣的擁立之功,就算有,兒臣這個太孫也是半君,自古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兒臣全不了君臣之道,為自己出口氣都不能嗎?”不屑的再瞥王掞:“就算磕頭,這欺世盜名的老頭子受得起嗎?”


    “你——你混賬!”


    弘皙對王掞的不屑被雍正直接轉嫁到自己的身上:“擁立之功”更讓他想到了康熙駕崩的當晚,心說你是羞死他還是羞死朕?這麽想著,人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惡狠狠的瞪著弘皙:“好,好!好一個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真記得這話後邊還有一句——”


    “皇上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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